「真香。」
楚衡空幹掉大半碗粉,抬頭贊了一聲。
回到本部後懷素老爹便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了,僅剩下兩位新搭檔結伴探索食堂。這個點燒鵝不剩幾塊了,但本部的廚子很夠意思,不光面碗裡多放了炸豆腐和鵝肝,額外又做了一大盤鐵板魷魚。剁大塊的魷魚肉上掛著濃郁的醬汁,鐵板邊緣滋滋作響的油星子讓楚衡空恍惚間夢回老家的大排檔。
他三下五除二幹掉瀨粉和魷魚,又沾著魷魚汁吃掉一盤不知名綠色蔬菜。高熱量食物帶來的滿足感有效消解了戰鬥後的倦意,楚衡空靠在食堂的木頭椅背上,愉快地眯起眼睛。
「廚師手藝不錯。」
桌對面的姬懷素感覺這人活像只大型動物,吃飽了就眯眼好像下一秒就要睡過去一樣。她扭頭向廚房招呼一聲:「廚子,新人誇你呢。」
「哎!滿意就好!」
廚子一路小跑過來,在衣服上擦了擦油乎乎的手。這是個有點邋遢的男人,三十歲出頭了還戴著頂髒兮兮的棒球帽,胳膊下夾著一本《正玄草藥雜論》,似乎不久前還在研讀。楚衡空對這人有印象,先前來審問室送夜宵就是他。
只可惜那碗更好的被姬懷素搶了……
「介紹一下,這位是解安,隊裡的大廚兼後勤主管。以後遇見什麼少見的藥物食材可以丟給他處理。」姬懷素說,「他是楚衡空,今天剛穿越的新人,暫時加入隊伍當臨時戰鬥力。」
「第一天來就幹掉懸賞犯,新人大有前途啊!」解安上前握手,「哪個塵島出身的?」
塵島,姬懷素之前也提過這個詞。從那種對穿越稀鬆平常的態度來看,這可能是類似「世界」或「位面」的概念……
楚衡空不動聲色:「普普通通的塵島。沒有惡魔,沒有觸手,也沒有龍。」
「我的天!這世道還有如此安寧的好地方?」解安誇張地怪叫一聲,眼中浮現出真切的同情,「哥們那你是真有點倒霉了……你應該也能意識到我們這邊的生活壓力比你老家稍微高那麼一點點……」
「別嚇唬新人。」姬懷素瞪了他一眼。
「不過進了隊伍就找到組織了!只要不惹事懷素隊長會罩你的!」解安嬉皮笑臉,「與我這小小廚子不同這位是隊伍里的頂樑柱,渾身是膽,神勇無敵,惡魔見了都要稱一聲好漢。記得以後上工別得罪她,對小命不好。」
姬懷素全當沒聽見,不與這油嘴滑舌的貨色一般計較。楚衡空聽得津津有味,問道:「那姬先生是?」
「你說她老爹?」解安樂了,「那可算不得隊伍里的人,人家是響噹噹的洄龍城主!」
楚衡空當真吃了一驚,他沒想到那個狗頭軍師似的男人是一城之主。他轉頭問道:「城主千金干一線巡警?」
「隊伍里沒人啦,城主千金該搬磚也要搬磚啊!」姬懷素惡狠狠地說,「要不是真缺人手哪會雇你。」
「看來我可以期待收入了。咱們隊伍的薪水怎麼發。」
「這事問我就好,我也負責管帳。」解安搖了搖手指,「普通隊員一般是發死工資,扣去各項保險和伙食住房補貼一個月實到手一萬五千流珠。這收入在城內算中上游,夠你優質生活之餘攢下點積蓄。不過……」
楚衡空提起精神,他知道「不過」之後的往往才是重頭戲。一旁的姬懷素接話:「考慮到你是半僱傭性質的臨時成員,你也可以有另一種選擇。沒有基本工資,端掉小型犯罪團伙固定四千流珠,幹掉胡戈斯這樣的懸賞犯就直接拿扣稅懸賞金。你怎麼選?」
「當然第二種。」楚衡空毫不猶豫,比起領死工資這等接單賺錢的節奏才更符合他的生活習慣。「官府出手就是大氣,今天的十萬請了。」
「拿錢沒問題。」解安笑得賊眉鼠眼,「請先按規定上交胡戈斯的遺物。」
遺物?
胡戈斯傷勢悽慘但尚有一命,他顯然沒什麼遺物可言。那麼解安說的就該是……
「這個?」楚衡空從大衣里摸出胡戈斯的鐵環。這東西原本漆黑如生鐵,到了現在不知為何變成白色了。
「這種裝備就叫做遺物,是蘊含特定思念的道具。多數遺物都有一定危險性,按規定要及時上交。」姬懷素說。
楚衡空立馬將鐵環收起來:「堂堂官府家大業大犯不著貪我這點戰利品吧。」
「看你那模樣也不知道誰貪。」姬懷素撇嘴,「想留裝備可以啊!廚子給他算筆帳。」
解安從兜里掏出一髒兮兮的本子,當場算起帳來。
「亞歷克斯的掛墜算你自己的搜獲,暫且不計入內。單算胡戈斯這一單,你的基礎報酬是懸賞金十萬流珠,這個數能讓你過上一月限定的富豪生活。早上起來吃城邦火腿三明治配鮮松露炒鵝蛋,午餐主菜是沼澤木明爐燒鵝吞翅,晚餐來一份石燒芝士燴飯,各類新鮮海魚刺身任選……」
廚子講起吃得來描繪的那叫一個繪聲繪色,楚衡空聽到身邊的姬懷素咽了口吐沫。他趕緊在自己也餓前打斷:「如果不交鐵環?」
解安搖頭:「那可不一樣咯!這鐵環友情折扣價算你五萬,你還剩五萬……」
「剩一萬。」楚衡空說,「幫我劃四萬到店主帳上,算我陪他的商店加精神損失費。」
姬懷素不由得挑眉:「你個一毛不拔的這時候反而大方?」
楚衡空笑了笑:「我以前混黑幫,這是家族裡的規矩。砸壞東西一定要多賠,賠到鄰里鄰居滿意為止。因為黑幫能混日子全靠地盤裡大家支持,失去尊重實力再強的黑幫也會散夥,殺手也接不到單了。」
「新人思想覺悟很高啊!看來以前的老主顧也是一方豪強!」解安誇讚,「那麼你還剩一萬流珠。牛羊肉是別做夢了,各類雞鴨魚肯定夠吃,深夜肚餓可找資深大廚來一份『陳釀醬油炒冰鮮雞蛋米飯』,飲料可選『洄龍城時尚氣泡飲』,偶爾還能吃頓烤鴨,小日子有滋有味。」
「虧你能把大排檔炒飯配可樂說成這樣……」楚衡空覺得這人挺有意思,「也還不錯,拿來吧。」
解安語調一轉:「但是!你每個月的工資還要扣各項公積金和保險與稅費,去掉這些後你的實到手工資還剩……」
解安摸出一個透明小球放在桌上,球中湛藍的液體迴旋呈小小的漩渦。所謂的「流珠」看上去很有些眼熟,那幫狂信徒身上就帶著相同的東西,只是大小不大一樣。
「100流珠。」解安沉痛道。
楚衡空接過這可憐巴巴的報酬,沉思片刻:「100流珠夠吃什麼?」
「吃『純天然清水煮有機掛麵』,燒鵝就別想了。」姬懷素在對面一個勁壞笑,「再好好琢磨一下吧,你真要扣著那鐵環不放嗎?」
「大不了多干幾單。不放!」楚衡空態度堅決。
「切!」姬懷素伸出手來,「速度點把鐵環掛墜和那本長眼睛的書都給我。」
楚衡空警惕地後縮了一下:「道理說不通就明搶啊?」
「想什麼呢,給你拿去工坊統一做鑑定。來路不明的東西也敢帶在身上,也不怕有詛咒害死你。」
姬懷素舉起爪子呲牙咧嘴地威脅,兩顆小虎牙閃著寒光。楚衡空被這做派逗樂了,一時間分不清跟自己說話的是「懷素隊長」還是個古靈精怪的女大學生。
他把戰利品與銀眼書都交了出去,姬懷素將三件遺物一併塞進一個紙袋子裡,收東西時打了個哈欠。楚衡空見對方有些困意,便按下了追問遺物的念頭。他站起身來,向金髮姑娘伸手。
「以後請多關照,懷素隊長。」
一旁的解安眼神微妙,楚衡空暗罵了自己一聲。他又犯了習慣性的錯誤,剛剛吃的太開心,右手上沾了點油光,就下意識伸左手過去,卻忘了現在左臂是觸手……
「不搞事情我樂意罩你,敢有小動作我第一個幹掉你。」
他立刻想縮回觸手,但金髮姑娘大大咧咧地握住了觸手尖端。她帶著露指的皮手套,修長白皙的手指不可避免地粘上了觸手表面的黏液,指間黏糊糊的一片。
楚衡空難得不太好意思:「我這兒有紙……」
「你跟人握完手後習慣擦手嗎?」姬懷素問。
「這倒沒有。」
「我也沒這習慣。」姬懷素滿不在乎地轉身,「走了!帶你去宿舍今天就算收工。」
「謝謝隊長。」楚衡空立馬改了稱呼。他向解安招招手,隨即配合地跟在隊長身後,一副忠實跟班的模樣,看起來似乎也很擅長做保鏢。
解安坐在原處沒動,看著兩人離開食堂。他是回生部隊的老資歷了,從部隊組建之前就為城主幹活,待得時間長見的人就多,幾句廢話的功夫也能知曉對方大概是個什麼性格。
這是個恃才傲物的新人,為人處世有自己的一套邏輯,完全不打算適應他人的規矩。他甚至打算跟姬懷素討價還價,他哪來這麼大膽子?太奇怪了,這麼驕傲的人怎會想加入官方組織呢。這種人自我又固執,絕受不了他人的限制,那些灰色地帶的生意或純黑的幫派才適應他的性格啊。
但終歸解安不過是一個廚子,城主的眼比他尖得多。他決定之後提醒下懷素那個沒心眼的孩子,慢悠悠收拾好碗筷,關上了食堂的燈。
·
啪!
楚衡空打開了宿舍的燈,單人宿舍標配一室一廳,屋中家具齊全,只是空氣里泛著淡淡的霉味。他繞房間看了一圈,發現臥室的凳子不大穩當,洗手間的角落在漏水。這待遇算不得多麼高檔,但總歸好過風餐露宿的時候。
他找到一個臉盆墊在漏水處,關上燈,躺在床上聽落水聲滴滴答答。他用單手玩了會手機,再度確認這裡沒有信號連不上網。手機耗盡電量休眠的那一刻,他突然感受到一種莫名的失重感,像是自己乘著輪船遠離家鄉,看熟悉的海岸線一點點消失在視野的盡頭。
那熟悉的世界已過去了,你來到了新的地方。
楚衡空收起手機,閉上眼睛。召喚、觸手、大巫師、姬懷素、惡魔、遺物……半天之內所接觸到的一切在腦中一一閃過,他像台精密的機器一樣回顧著穿越後的一切,默默做起之後的計劃。
首要問題是這條來路不明的觸手。先前那些個說辭不過是拖延截肢的藉口,如果這觸手真屬於什麼「空想惡魔」,就必須得下狠心將它截掉……要做兩手準備,未來幾天打聽下是否有靠譜的義手,也要儘快適應這條新胳膊……不能再犯今天的錯誤……
如果觸手的問題能夠解決,就要集中精力變強……這個世界的超自然力量太多,指不定有什麼神神叨叨的玩意。有力量才能安穩過日,也要打探下異世界的基本情報,再之後……
都不知有沒有命活到再之後,考慮那麼遠的事情做什麼。走一步看一步,能把明天過好就好。
總之不去干黑幫,前黑幫殺手迷迷糊糊地想。
在道上混,沒前途的。
過往的碎片在黑暗中閃過,楚衡空陷入了沉眠。他睡得很安穩,直睡到第二天的陽光拂向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