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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萬靈藥

2024-11-02 20:03:09 作者: 王子2326
  「楚衡空你給我適可而止……」

  桌對面風聲呼嘯,姬懷素掩面而嘆,她的臉皮正在接受自出生以來最大的挑戰。

  這是一家隨處可見的湯麵館,設施老舊環境接地氣,能開到現在全靠低廉的價格與掌勺師傅的手藝。往日店裡充滿了聊天打屁的歡樂氣息,但今日上到廚師下到顧客都噤如寒蟬,沒一個敢動筷子,十幾雙眼睛全望著姬懷素的對面。

  楚衡空右手持筷埋頭吃麵,左臂觸手跟揮球拍似得來回揮舞,每一動都使得延長的觸手在店中抖上一個整圈,從上方看來神似銀色的電風扇。大家表現得都很惶恐,面對時刻可能掃過你頭皮的風扇葉沒幾個人不會感到惶恐。

  店長頭上為數不多的幾根毛在觸手掀起的風中悽慘地搖擺,他顫顫巍巍地問:「神使大人有何旨意啊?」

  「沒有旨意……他發神經了……」姬懷素有氣無力。

  這時迴旋的觸手發出「啪」一聲脆響,楚衡空猛得抬頭,嘴角還掛著一根鹹菜絲:「我會了!」

  店中眾人齊齊一震,膽小的客人當場捧著碗跳起看著要逃之夭夭,姬懷素簡直想鑽到地縫裡去。楚衡空看到這場景反應過來,拋給老闆一大顆流珠:「不好意思驚擾大家。今日全場我來買單,不用找了。」

  大夥惶恐的面色立馬一轉,紛紛贊神使大人心懷慈悲觸手靚麗而後高呼再來一碗。店長喜滋滋地進了後廚,店裡大碗面一份7流珠,這一大顆就值1000流珠,出手這麼慷慨別說搞電風扇,讓他自己被抽上幾下那也是心甘情願呀。

  姬懷素崩潰地抬頭:「你以前就是那種會在酒吧說『今日全場消費我買單』然後帶頭髮酒瘋的人對不對!」

  「不,我以前負責在別人發酒瘋後用買單收拾爛攤子。」楚衡空認真糾正,「我喝酒很少,醉了會影響判斷力。」

  「你現在已經很有喝高的樣子了。」

  「我很清醒。姬先生當初太明智了。」

  這兩句沒頭沒尾的話是楚衡空的真實想法。看到姬懷素揮劍後他就開始琢磨那一招的詳細,花了足足大半天才終於抓到訣竅。這速度比起從前要堪稱神速,可要是放在剛突破巧手的時候,他連半分鐘都用不著。

  回到正常狀態後,才能理解剛升變時的靈感爆發有多珍貴。在那三日內學完三千套,是他來到洄龍城後最正確的決定。

  楚衡空一面懷念著失去的靈感,一面低頭吃剩下的麵條。面有點涼了,但味道還不錯。黑漆漆的麵條由粗麵粉與植物根莖製成,配上雞肉片、各類鹹菜與一勺辣油,一碗下去讓人從頭精神到腳。

  「我沒想到沼澤還產辣椒。」

  「這兒可是洄龍城的糧倉,一出門遍地外來物種,除了大型牲畜什麼都有。」姬懷素嗦著筷子,滿臉暢想,「等城裡重歸秩序的時候,咱們就有條件養豬牛羊了……」

  楚衡空戳破幻想的肥皂泡:「前提是城裡還有活著的豬仔。」

  「我希望有。」姬懷素惡狠狠地說,「如果沒有你就跟我一塊出城搶豬!」

  「小點聲吧,店門口的探子在笑。」

  姬懷素轉向門口做了個鬼臉,一個探頭探腦的小青年嚇得落荒而逃。她回頭切了一聲:「遍地都是耳目!好像控制音量有用一樣。」

  姬懷素說的一點沒錯,敵人的監視猖狂到了明目張胆的程度。對面餐廳里的客人,街邊賣魷魚的商販、茶館裡飲茶的老者……楚衡空只一掃就發現了三個探子,不難想像還有更多人正在守株待兔。要不是剛剛觸手電風扇聲勢驚人,恐怕探子們會直接溜進店裡監視。


  他喝乾麵湯,隨意說道:「寫張通緝令把阿達里逮起來吧。」

  沒什麼好懷疑的,只有眾靈會的大巫師才有資本在沼澤動用人海戰術。桑嘉婆婆上午才被刺殺,那就只能是阿達里下的手。姬懷素也有點心動,她幾次抬起筷子,最後還是放了下去。

  「不大行。」

  「理由?」

  「宗教統治也是一種畸形的秩序。」姬懷素說,「我上次來沼澤沒把眾靈會砸掉,是因為桑嘉婆婆人還不錯,更因為眾靈會一倒沼澤就會陷入大亂子。下層的日子不好過,人們哪怕盲信也要找個精神寄託。那老頭在沼澤威望很高,我擔心直接幹掉他會引起暴動。」

  「老頭?」楚衡空注意到這個說法。

  「他今年都快六十了!」姬懷素憎惡地說,「要麼是借了惡魔的力量,要麼就是用了什麼糟糕的藥物,總之不會是好東西。」

  六十歲……人老成精、威望極高、又是個聰明的「基石」,那沼澤的基本盤應當很穩固,不能指望他主動犯錯。

  這地方人口太多,若因暴動而陷入混亂,洄龍城的整體秩序必然下跌,洄龍的神力也會隨之下降……最壞的情況可能導致療愈神殿無法使用。而如果派大部隊下沼澤鎮壓,那麼中庭又會失去防備,難保腹背受敵……

  楚衡空越想越頭疼:「我懂你為什麼不想來沼澤了。」

  「我早說先打俱樂部吧!」姬懷素嘆氣,「走啦走啦,趕緊幹活。」

  出門時楚衡空聽到了交頭接耳的議論聲,像是在故意說給他聽。

  「那個探長謀害了大巫師亞歷克斯……」「它的觸手是搶奪來的。」「並非神子。」「那人破壞了神降的儀式啊。」「果然他與災騎士是一丘之貉……」

  他一笑了之,按計劃前往濕茶鋪。

  ·

  所謂「濕茶」是碧澤區的特產。沼地濕氣重,多毒蟲,自然多生疫病,在洄龍城初建時還沒有療愈神殿,沼澤的流行病曾讓城主府傷透了腦筋。

  好在沼地的風險與機遇共存。移民們帶來了故鄉的習俗與信仰,也帶來了故鄉的草藥。來自世界各地的種子在沼澤中生根發芽,此地藥材之豐富能令每一位大夫眉開眼笑。淨藏大士最先發現了這一點,他親赴沼地實地勘察,教人們將草藥與茶葉在一起烹煮,做成除濕祛毒的茶湯。這茶湯自當年的流行病中拯救了沼澤,人們對淨藏大士感恩戴德,治病的濕茶也因此而流傳開來。

  如今沼澤各大聚落均有出名的濕茶鋪,據說每家都有不外傳的獨門秘方,兩人首先拜訪的「和醇堂」就是其中之一。這家店位於鬧市區,上午才開門鋪前已有客人等候,胳膊粗壯的灰膚夥計從來客手中接過流珠,回以用木碗盛好的冰涼茶湯。

  楚衡空排隊買了一碗,趁拿茶的功夫問道:「想開方子,大夫在嗎?」

  灰膚夥計頭也不抬:「您今兒運氣好,趕緊進去吧。過會大夫就出門採藥了。」

  楚衡空道了聲謝,掀開門帘走入鋪內,一陣藥草香氣撲面而來。濕茶鋪里看著很像上個世紀的中藥店,大木櫃裡按標籤存著各類藥材,頂著獨角仙腦袋的大夫正收拾小背包。

  大夫兩顆小眼小得像黃豆,蟲臉氣質很和藹:「坐下說吧。生了什麼病呀?」

  楚衡空回以微笑:「倒沒病。朋友想在中庭開茶鋪,托我來查查什麼方子賣的最好。」


  蟲大夫一聽樂了:「你這朋友,真是外行!中庭沼澤氣候不同,居民體質、種族不一樣,就算方子再好,又哪能生搬硬套呢?」

  姬懷素又披上了雨衣,說話陰森森的:「商人嘛,掉錢眼裡去了。我們幫著問一嘴,給他捎個話就算義務到了。」

  「瞧見你手裡那個沒有?」蟲大夫朝楚衡空努努角。楚衡空品了口濕茶,茶湯口感涼爽,藥草味中藏著一絲清甜,飲來消暑解渴。

  「挺好喝。」

  「好喝就對了,那個賣得最好。」蟲大夫說,「甭管什麼鋪子,都是萬靈藥賣得最好。」

  「這叫萬靈藥?」楚衡空聞言一愣,「這是淨藏大士親傳的方子?」

  「別笑!你小年輕不清楚,這可是貨真價實的萬靈藥。哪怕中了幾步路就要暴斃的蛇毒,一碗下去也能當場撈回來,當年救過不知多少人的命。」蟲大夫神情嚴肅。它的語氣低落下來:「但用著用著就不好使了,只好拿來當爽口的茶湯……唉,也說不清是什麼道理……」

  蟲大夫唉聲嘆氣,背著小腰包出門去了。楚衡空眼見他向東面行去,不由得感到奇怪。

  深根聚落東面就是他們騎自行車來時的小道,四處多荒草枯木。而從聚落高處向西方張望,能看到茂密的叢林與繁花開放的山丘。那座小山近乎是周圍唯一的亮色,不用想也知道奇珍異草該在肥沃的山林間,而非荒地里。

  「大夫,沒走錯吧?」楚衡空問。

  「可不敢走對!」蟲大夫冷笑道,「你們果真是中庭來的人,連沼地的規矩都不懂。」

  楚衡空莫名其妙,他正有心追問,被姬懷素扯了下衣角。

  「那是阿達里的私有地。」姬懷素冷淡地說,「架空桑嘉婆婆後,他將沼地的良田盡數占為己有。用的都是合理合法的手段,也付出了相應的錢財……但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們已沒處可採藥了。現在沼地藥材有九成是阿達里的私產,人們花高價購藥時還要贊一聲大巫師的慈悲心腸。」

  楚衡空隱隱看到小山上有長蟲般的隊列,那應當就是人們辛苦上山求藥。隊列的色澤是灰黑的,滿是破布與髒衣,而山頂上的幾個小點是純白的,那是修士們繡金邊的白袍。群花盛開的山頂上,露出教堂青銅色的尖頂。或許此時那個大巫師就坐在教堂里,盤算著能從貧民們瘦弱的骨頭裡榨出多少油。

  「早知道剛見面時就殺了他。」楚衡空說。

  「你敢動手人們會主動為他做肉盾。」姬懷素淡淡地說,「我試過了。」

  他們走回「和醇堂」,想找店裡年輕學徒再買幾副方子。回來時兩人發現買萬靈藥的隊伍更長了,人們的眼中帶著期望。灰膚夥計盛湯盛得累了,不耐煩地嚷嚷:「家裡得光毒的,就別費工夫了!這就是一解暑的茶湯,救不了人命!」

  人們眼中的期望聞言淡了,一部分人走了,還有近半的人在排隊。幾個神婆子混在隊伍里,朝買藥人們嚼舌根子,勸大家與其買藥不如去拜神祈禱。一個中年婦女很猶豫,說人生病了總要吃藥吧!我爺爺說當年就是這藥救了他的命……神婆大聲說你爺爺都老糊塗了,你能信老人的話嗎?老人還說洄龍靈驗呢,你什麼時候見它顯靈了?大士龍神那都是騙人的,你跟我去祈禱至少還圖個心安呢!

  於是中年婦女被說服了,隊伍里的人又少了幾個,灰膚夥計看排隊人少了分外高興,因為他可算能偷懶了。


  姬懷素看到了那神婆耀武揚威的眼神,無聲握緊拳頭。楚衡空拍了下她的手,說別跟蠢人計較。

  他們按計劃前往下一家濕茶鋪,深根聚落不似想像中擁擠,往來居民樸實的面容中藏著不安與焦慮。他們的衣袍灰撲撲的,或許原本是多姿多彩的,但在沼地過得久了也就成了一樣的灰色。而更多的人躲在門窗後,躺在床鋪上,楚衡空能夠聽見他們艱難的呼吸聲,看到透出門縫的不祥的光。

  深根聚落的熒屍比豐饒聚落更多,偏偏這裡的人不信大夫也不信官府。他們是在中庭過不下去的失敗者,是自遙遠的塵島流落至此的流浪者,他們的信賴早已在一次次的不幸與戰爭中消磨殆盡。可人要活在世上總要相信些什麼,信不了他人和自己,於是就隨著大家一同猶猶豫豫地,去相信虛幻的神明。

  剩餘的半天他們走遍了深根聚落的各大濕茶鋪,從大夫與學徒的手中買到大大小小的偏方。直到深夜兩人才回到據點休息,這裡的床鋪也黏黏糊糊的,空調噪音大得像直升機,很難睡得安穩。

  「輪流值夜吧。」楚衡空提議,「我先來,2點半叫你。」

  「3點!」

  楚衡空很配合地讓步,多了半小時休息時間讓金髮姑娘心情好轉了一點。她一頭栽到床上把頭深埋在枕頭裡,發出悶悶的聲音:「我每次來沼地都覺得……」

  「分清主次,我們是來找黃金的。你想太多也沒有用。」

  「我知道。」過了一會,姬懷素才悶悶地說,「我知道。」

  簡單洗漱後金髮姑娘睡著了,在這環境裡也睡得很香甜,堪稱有顆大心臟。楚衡空思考了一陣,把值崗的隊員叫上房門口。

  「咋了探長!」值崗的小伙子很緊張。

  「跟大家知會一聲,今晚穿著裝備睡覺。」楚衡空塞給他幾顆流珠,「加班費,辛苦大家。」

  值崗的小伙子更緊張了,收好流珠趕忙下樓。楚衡空回到床上盤膝打坐,聽著搭檔偶爾響起的磨牙聲。

  ·

  姬懷素睡得不太好,夢裡她老感覺有人在跟蹤自己,轉頭一看發現是條蒼老而醜陋的章魚。那些沾著泥的觸鬚蠕動著纏來,每根觸鬚都纏著一個人,讓她無處下手。

  這時她忽然被搖醒了,老章魚的臉變成了楚衡空,她呆呆地眨眼:「……不是三點嗎?」

  「克制情緒。」楚衡空嚴肅地說,「我們撤退。」

  她迷茫地轉頭,看到窗外照來鮮紅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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