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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細作

2024-11-03 12:55:44 作者: 探花大人
  好在,他沒有問這樣的話。

  他是個體面的人,他大抵也並不關心她有沒有慰過軍,他問的是,「見過你的魏人,多麼?」

  阿磐深深地埋下頭去,低低地回話,「只有一位貴人,一位將軍。」

  那將軍姓關,曾選中她進帳侍奉。

  也許還有旁人,比方說第三日將她帶走慰軍的,但那個魏人大約已經死了。

  那人順著她的話問了下去,「什麼貴人?」

  阿磐老老實實的,「不認得,因蒙著眼睛,不曾見過貴人的模樣。」

  「旁人叫他什麼?」

  「都叫他主君。」

  那人微微點頭,若有所思,好一會兒才沉吟了一句,「主君。」

  是了,主君,這樣的稱謂,中山國也曾有過嗎?

  阿磐不知道。

  適才還疾馳的馬車,也未曾留意什麼時候就緩了下來。

  沒有揚鞭打馬的聲音,車輪子在雪地里輕聲地走,趕車的人和持弓的人好似在細聽車裡的問話。

  那人又問,「那將軍是誰?」

  阿磐道,「只知道姓關,脾氣很壞,旁的也不知道。」

  那人的眸光幾不可察地閃動了一下,阿磐便問,「主人認得那位貴人嗎?」

  還沒有等來那人答上一句什麼,趕車的人附在車門稟起了話,「主人,就要過宛城了。」

  哦,過了宛城,也就到中山故地了。

  從前被人驅趕著俘了過來,如今乘著馬車,正大光明地回來了。

  不不不,不算光明正大。

  因了這一路走得心驚肉跳,經過了無數的關卡。

  你瞧這魏地的邊關,每每於山谷溝塹險要之處設有關卡,更不必說城門、關隘和橋樑。

  因了幾國交戰,形勢嚴峻,為防細作混入,但凡能走人的地方,均有巡卒候騎仔細查緝來往行人,盤查通關文牒。

  凡行跡可疑者,不聽辯白,不問緣由,悉數抓捕。

  阿磐便親眼見著沒有文牒的人被守城的巡卒當場緝拿。

  或被攔在關卡之外,或因拒捕被當場斬殺。

  因而每經一道關卡,便似過了一回鬼門關。

  只心驚膽戰地蜷在車輿一角,一動不動,不敢出聲。

  若被魏人發現她是逃跑的營妓,必要抓捕歸案,抑或送回魏營,抑或就地斬殺。

  那人掀起眼帘,朝她抬起了手臂,話聲平和溫軟,謙和有度,「過來侍奉,不必害怕。」

  阿磐知道這車上三人有通天的本事,也篤定他們必能將她完好地帶回中山故地。

  雖不清楚這憑信從何而來,但他們的主人只闔眸安穩地端坐車中,就讓人無端地踏實下來。

  阿磐忙挪到那人身邊,攙著他的手臂,輕聲問道,「阿磐會不會拖累主人。」

  那人難得地笑了一下,蒼白的臉上有她看得懂的悲戚神色。

  都是中山遺民,因而她能看懂。

  好在趕車的人有通關文牒,也能說一口地道的魏音。


  遇到盤查的魏兵,只說是,「我家主人是大梁人,眼下病了,正要往北地求醫問藥,請諸位軍爺行個方便。」

  若有人推開車門查看,問起阿磐來,趕車的人便解釋,「哦,這是主人的家奴,啞巴,不會說話。」

  是,她只會說中山話,一開口便要露了這一行人的底。

  過了宛城,天色將暝。

  那人推開車窗,嗆進來一臉的風雪。

  越往北走,臘月的雪便愈發地多了起來。那人因了這風雪的緣故咳著,咳得厲害。

  外頭的孟亞夫低聲提醒道,「主人該進藥了。」

  阿磐應了一聲,趕緊侍奉那人飲下湯藥,

  想去掩窗,卻被那人鉗住了手腕,那人神情凝重,問她,「你可認得這片疆土?」

  阿磐呢喃低語,「是中山。」

  她認得這條路。

  她和雲姜就是在這條路上拼命逃亡,親眼看著魏人的鐵騎斬關奪隘,也親眼看見中山的兵馬潰不成軍,死傷殆盡。

  那裡曾經伏屍流血,餓殍載道。

  恍惚間,又聽那人問,「你可知道那雪下橫著的,是什麼?」

  阿磐順著那人的眸光往外瞧去,心裡清楚他問的是什麼。

  是枯骨,是屍骸,是無人收殮的野鬼孤魂。

  她輕聲細語的,不願勾起他們的傷心事,可自己也抑制不住地低低一嘆,「是中山的兵馬和百姓。」

  忽而頸間一緊,那人傾身扣住了她的後頸,正色問道,「中山人,告訴我,你可願做亡國奴?」

  那人叫她「中山人」。

  阿磐抬眸,見他眉心緊蹙,昏暗的天光下依舊可見眸正神清。

  掌心的疤仍舊粗糙不平,這粗糙不平便全都與她的後頸嵌於一處,真不知那裡曾經是怎樣的皮開肉綻。

  那凜冽的風和逼人的朔氣從窗中一寸寸地灌進來,那人的神情在冰天雪窖里便尤其顯得悲戚。

  阿磐忍不住想,面前的人,從前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那隻手無意識地收緊,又陡然用力,壓得她抬不起頭來,她極力正視著那人的眼睛,想起了魏國貴人的話,「你不像個營妓。」

  誰天生又是營妓,誰又天生願做亡國奴呢?

  亡國之奴,如喪家之犬,人人喊打,無處可奔。

  阿磐答道,「不願。」

  不願。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覆巢之下,豈有完卵。

  那人長嘆一聲,掌心的力道鬆緩了下來,「那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阿磐問道,「去什麼地方?」

  那人眸色微深,定定地答道,「一個能讓中山人站起來做人的地方。」

  那是什麼樣的地方,阿磐沒有再問下去。

  只是隱隱地想起了那人最初的話來,「上了馬車,命就不是自己的了,你可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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