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峰口鎮的孫家
孫正頜,這個人給趙以孚的第一感覺其實還挺不錯的,讓他想起了自己的父親趙雲鶴。
都是那種把家族扛起在身上的感覺,對內受族人尊敬,對外則是扛起了所有壓力。
趙以孚笑道:「接下來是要在你們這裡住一段時間,希望不會太過打擾。」
這孫正頜聞言立刻頜首道:「小人必然配合縣丞工作。」
趙以孚立刻反問:「你知道我要做什麼嗎?」
孫正頜愣了一下,隨後有些耿直地說:「本縣鄉紳都知道,趙縣丞來此是為了負責推動朝廷的度田之政,想來這次來我們峰門鎮也是為了這事吧。』
趙以孚無奈地指了指孫正頜道:「你這人說話太直也太過老實了,若是換了個人在這裡聽你這麼說,恐怕免不了要給你小鞋穿。」
旁邊跟著的百訥道人聽了就笑道:「可你不會,不是嗎?」
趙以孚道:「是啊,我不會,就是要推動這個政令,這峰林縣的三鎮十八鄉我都會一處處走過來看看的。」
他顯得很坦誠。
或許就是這種坦誠讓孫家主感受到了什麼,他問:「那—-我家中那有些新開墾的田地並未錄入此前黃冊中,這次若是錄進去了是否要補稅?」
趙以孚聽了哈哈一笑道:「孫家主果然是實誠人,你們先前不是已經補過稅了嗎?又如何會讓你們再補一次。」
「只是從我重新製成魚鱗黃冊開始,那些地也就需要繳稅了。」
孫正頜聽了大大鬆了一口氣。
隨後他說:「請大人隨我來,我們回宅子裡再說。」
趙以孚聽了點點頭,便和這孫正頜往孫家宅院而去。
反正來這宅院也是暫住,是以他也無所謂住在哪裡,
至於說門口遇到的那對母子,趙以孚反倒是已經不放在心上了。
當時該做的已經做了,他不會後悔,也不會後圖什麼。
百訥道人似乎對此並不怎麼樂意,看起來他不是很喜歡住在這種豪強家中。
趙以孚道:「前輩,我知你喜歡在底層與百姓們在一起,可是百姓的視角往往有所偏頗,畢竟人心總是站在自己這邊。」
「故而先從這孫里正的角度看看、聽聽他做的事、說的什麼,再去聽聽那些百姓的聲音兩廂對照一下即可。」
百訥道人說:「你這看法沒錯,但我還是相信『為富不仁』的道理。」
趙以孚點點頭說:「話是如此——我們且看吧。」
趙以孚沒有與百訥道人爭辯下去,因為他自己也只是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罷了。
他們跟著孫正頜來到了孫家,這裡和大戶人家並不一樣,因為沒有明顯的僕從、丫鬟服侍,反倒是一個個都好像是孫家子弟居住其中。
不過此時他們正忙碌地奔走,似乎在準備酒席。
趙以孚看著這一幕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孫正頜則是郝然道:「家裡從未來過貴客,故而家人忙亂還請見諒。」
忽然隔牆傳來一個哭喊聲。
只聽一個稚童的聲音響起:「別殺我的羊,為什麼要殺我的羊?」
另一個聲音道:「羊兒別傻了,這羊殺了是要招待貴客的,況且這羊本就是族裡養的,此時正是需要的時候。」
那叫做羊兒的稚童道:「可是上次為了籌措銀錢已經把我的羊都賣得差不多了,就剩下這幾頭是要留作種的啊!」
「若是都賣了,以後我們家裡還有羊嗎—」
孫正頜臉色一陣尷尬,他連忙說:「小孩子不懂事,我們孫家富庶,怎會無羊了?」
百訥道人曬笑:「說謊。」
不過雖是如此,百訥道人看孫正頜的神情倒是親善了一些。
趙以孚覺得這老道心裡有毛病,這是看不得別人富有,只希望他們越窮越好是吧?
他無奈地對孫正頜道:「留著那些羊吧,我與這位百訥前輩其實都是修行之人,只不過我是儒道雙修,故而備些粗茶淡飯就可以了。」
「哦對了,給我準備些魚乾,我家的狸奴愛吃。」
孫正頜聽了臉色稍稍好看了一些,也鬆了一口氣。
就像所有與趙以孚接觸過人的感受那樣,與趙以孚在一起的時候的確有種如沐春風的輕鬆感覺。
他連忙又吩咐下去。
當然,真粗茶淡飯是不可能的,但是菜碟子裡新鮮的青菜、蘿蔔還有豆腐之類的份量油水都很足。
百訥道人見狀立刻拿起碗筷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趙以孚則是隨便用了兩口嘗了嘗味道就不吃了。
孫正頜有些手足無措地說:「趙縣丞,要不還是加點菜?」
趙以孚擺手道:「說了不用,還是談談你們孫家的事情吧。」
孫正頜聽了表情就是一僵,然後做出低頭聆訊的姿態。
趙以孚道:「你們孫家除了這峰口鎮以外,還有十九個村子的稅務都是你們負責的吧?那我想問問,此前本縣的虧空又是如何形成的,你們又是如何欠了近兩萬兩的田稅?」
孫正頜聽了額頭直冒汗,他說:「回———·回大人,本家所欠之稅都已經還清了啊。」
趙以孚說:「我知道,這個問題也不是要秋後算帳什麼的,我只是想要了解一下你們這裡的收稅情況以及所遇到的問題。」
「若是真的有什麼困難,此時不解決,這填上的窟窿遲早還是會出現的。」
孫正頜聽了也是羞愧地點了點頭,他說:「其實一切的原因,還是在於那老黃冊上。」
趙以孚意外地問:「為何?」
孫正頜道:「老黃冊裡面有十九個村子有一千九百戶人,可是那麼多年過去了,已經只剩下一千兩百戶人,可是縣中稅吏都是按照黃冊來徵稅,故而我不得不將這少掉的七百戶人的稅收轉嫁到剩下的人身上。」
百訥道人聽了冷哼一聲道:「你倒是老實,這種話都說得出口。」
孫正頜戰戰兢兢沒有應答。
趙以孚則是奇怪地問:「你們孫家呢?既然你說是把這七百戶的稅收轉嫁到剩下的人身上,你們孫家扛了多少?」
孫正頜道:「最開始扛了四百戶,後來家裡撐不住了,前年放寬了一些扛了三百戶,去年情況更差一些,只能扛兩百戶了。」
「這所欠田稅也是由此來的,許多百姓實在交不上稅了,我孫家也沒辦法把糧種都給一口氣交出去吧?」
「故而只能先欠著了。」
「縣裡也大概知道我們這裡的情況,見我們實在困難也就沒有再催促,只是這欠帳越來越多就形成了那麼多的虧空。」
百訥道人奇怪道:「不對啊,就算你們要多交稅收,可貧道看此地土壤肥沃至極,只要細心耕作依然可以有很好的產出,為何會如此困難?」
孫正頜道:「因為五年前這裡經歷了一場大旱,本縣全年顆粒無收,當年就餓死了許多人,幾乎家家素。」
「而從那場大旱之後這地里的產量就是一年不如一年,我們也是實在沒有辦法了。」
趙以孚聽了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道:「如果是這樣,那這裡的情況我會特意考慮一下的。」
「當然,我還不能相信你的一面之詞,還是會到處看看打探一番情況。」
「果如你所說,那些田地因為百姓凋零而都拋荒,那麼我就會在新的黃冊中將這些田地都給剔除掉。」
孫正頜驚訝地問:「大人,我聽聞這可都是政績。」
「以往也有官員修訂黃冊,可他們都是只會添加而不會刪除—」
趙以孚聞言笑了:「那等官員沒有根基,為了自己仕途自然什麼事都做得出。可縣丞背後有人,看不上這點政績。」
「所以你們放心吧。「
孫正頜以及百訥道人聽了都是臉上表情怪異,
這大概是他們第一次聽人這麼理直氣壯地說自己『背後有人』,也是第一次聽在耳中覺得安心。
百訥道人立刻就想到了趙以孚的師門,隨之哈哈笑著說:「是極是極,他背後的勢力大著呢,
這小小峰林縣還不是想怎麼玩就怎麼玩?
孫正頜此時只能賠笑。
趙以孚則是道:「好,今日暫且休息,明日我就先從這峰口鎮附近的地開始重新丈量。」
孫正頜臉色不太好看,但還是應了。
趙以孚也不知他作何想法,但是在他看來這種事情該是如何就是如何,也犯不著有什麼遲疑。
這日的晚餐時間就這麼過去了,這孫正頜給趙以孚和百訥道人特意安排了一個很好的院子居住。
而趙以孚正猶豫要不要開始練回『守仁法」呢,百訥道人卻忽然在外面叫他:「長夜漫漫,不如聊天?」
趙以孚無奈,隨手搓了搓已經在屋裡的榻上睡著了的那隻肥貓,這才帶著依依來到外面。
結果卻看到百訥道人正架好了一個烤爐,而烤爐上則是放著五個地瓜。
百訥道人則是在旁邊一邊扇風一邊道:「來,我們烤地瓜吃。」
「剛才那頓晚飯雖然有趣,但吃著實在沒滋味,也吃不飽。」
趙以孚抱著依依在他旁邊坐下,然後說:「我看你吃得挺歡啊,這麼快就餓了?」
「說起來,難道前輩不必辟穀修行嗎?」
百訥道人聞言一愣,隨後嘆息道:「你當所有人都和你一樣有上等傳承?」
「我們這種散修所修功法可沒那麼高的煉化天地元氣的效率,故而還是需要通過不斷進食來維持身體所需。」
趙以孚聽了露出恍然之狀,隨後仔細琢磨其中的味道,慢慢的就發現自己其實也已經肚子餓了「咕咕~」
他的肚子忽然叫了起來。
百訥道人也是錯愣,隨後哈哈一笑遞給了他一個剛烤好的地瓜道:「原來你也是裝的啊,我還以為你真已經不食人間煙火了。!
趙以孚倒是沒客氣,接過了地瓜一邊剝開一邊奇怪地琢磨:「不對啊,我以前的確已經做到完全辟穀了,怎的今天又忽然肚子餓了?」
隨後他恍然:「是了,我今天破了功!」
他明白了,原來自己那高效的天地靈氣煉化速度其實都是『守仁法」帶來的。
守仁法—-這還真是一門神奇的秘術,趙以孚甚至覺得自己其實什麼都不做就修煉這守仁法都可以成仙得道了。
百訥道人疑惑地問:「什麼破功?」
他顯得很慎重,因為破功對於任何一個修者來說都是一件很要命的事情。
但趙以孚對此卻覺得渾然不在意。
他說:「無妨,除了又會肚子餓,沒什麼要緊的。」
他灑脫一笑。
之所以如此灑脫,是因為他猛然意識到自家師父梁中直為了言傳身教地教導他各種秘法,必然也是自行破功了的。
他覺得自己師父能夠為了自己如此,那麼他此時為了救人而破功又未嘗不可。
他吃得開心了,覺得一個地瓜有些不太夠,就從衣袖裡整出了一大隻火腿來。
這是出門前家裡帶的,年紀越來越大的吳忠那時是什麼都想帶點,什麼都不願放下。
還好趙以孚的衣袖足夠寬大,把他想帶的都給塞進去了。
而這時他把這整隻火腿在旁邊一放,百訥道人口水就留下來了。
這還吃什麼地瓜啊,趕緊搞些火腿肉來吃唄!
百訥道人拿起小刀迫不及待地削了一片肉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隨後滿足地讚嘆道:「這味道絕了,這火腿是哪裡買的嗎?」
趙以孚道:「家裡過年正逢喬遷,便殺了二十頭肥豬來吃,餘下不少都做成了火腿。」
「家裡見我要離家當官,便讓我帶了些出門,也算是我的鄉味吧。」
百訥道人聽了也忽然想到什麼問:「你家與這孫家比起來如何?」
趙以孚聽了失笑道:「不可相提並論,至少我家大多是同族聚居,最多再算上一些附庸的異姓,故而沒有負責任何地方上的政務。」
的確,以前他們為了不交稅甚至殺過縣令,這路子可要比孫家野多了。
百訥道人聽了就大概明白趙以孚是個什麼成分了。
撇撇嘴說:「原來又是個狗大戶。」
趙以孚聞言失笑,也不和這個看不得人好的傢伙費勁解釋。
不過百訥道人吃了兩塊火腿肉,就停了下來道:「方才見那孫正頜的臉色不善,看起來他並不希望你真正丈量土地。」
「你可要當心了。」
趙以孚無奈地說:「他們怎麼想我不擔心,我現在糾結的是如何高效地丈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