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此時無聲勝有聲
一陣清風吹過水墨色的竹林,一抹清潤的雨絲落在後頸柔嫩的皮膚上,冷冽的觸覺讓馮玉漱渾身一顫。
「下雨了。」馮玉漱退後兩步躲到屋檐下,有些擔心地望著緊閉著的大門。
與對殷家的鬼有所圖謀的寧哲不同,她之所以來到羊牢村,不是因為任何的利益相關,只是單純的被寧哲一個電話叫出來幫他的忙而已,屬於什麼報酬都沒得的白打工。至於究竟幫上了什麼忙-————-馮玉漱自己也不知道。
細如牛毛的雨絲紛紛落下,純白的雨在只有黑白灰三色的世界中眼中缺乏辨識度,仿佛在在天與地之間織出了一層薄薄的紗,如霧的朦朧順著風的流向起舞翩翔躍。
窯燒的青磚砌成一座座兩三層的小洋樓,整個村子都被一片茂密的樹林抱在懷裡,舉目望去儘是蔥籠的綠意一一現在變成黑灰色了。
羊牢村的環境是很漂亮的,但身處這樣的環境中,馮玉漱的心卻並不覺得平靜,反而沒來由地煩躁起來。
這是聽之不聞的『希』的世界,身處沒有任何聲音的絕對安靜的環境中,她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在胸腔里撲通撲通地跳動,加壓的血液從心室中泵出;
她能感覺到腹腔里的腸蠕動、吸入肺中的空氣摩擦鼻翼,吞咽唾液時舌頭與會厭的活動所帶來的黏滑觸感----這一切的一切反映在人的大腦之中,便是短時間內的血壓飆升、情緒緊張,伴隨著強烈的不安與心悸。
馮玉漱的身體緊繃著,雙目充血,不住地頻頻望向面前緊鎖的門,一種源自本能的恐懼淹沒了她,這種恐懼不是對鬼怪的懼怕,也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恐慌,
而是一種來自生物本能的異樣與不適感。
她快要瘋了。
人體不是一團死物,一個正常人類體內的許多器官常年都處於活動狀態,只是很多時候,人本身並察覺不到這些細微的活動,地球的自然界裡充斥著無處不在的環境白噪音,蓋過了人體內各個『零部件」運轉發出的細微動靜。每一個聽力正常的人,從在母親肚中獲得意識的那一刻起便身處在這個巨大的環境聲場之中,並會在自己未來的一生里與這無處不在的環境噪聲共存數十年。
而在這絕對無音的『希」的世界中,長時間聽不到任何聲音的馮玉漱感覺自己的感官敏感度仿佛忽然被放大了數十上百倍,原本無處不在的環境噪聲忽然歸零,自己體內那些原本完全感覺不到的細微動靜全都順著骨傳導浮現在腦海里,
那是一種纖毫畢現的清晰,足以將意志最堅定的人類活生生逼瘋。
也許這就是殷家會把最後的遺產藏在這種地方的原因?
成年人類在-2層的『希』待上短短几分鐘便已經瀕臨崩潰,更深處的『夷
呢?,還有「微」
......
「寧哲?」馮玉漱嘗試著朝門內喊了一聲,但張開的喉嚨里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世界仍是如此安靜。
「寧哲?」馮玉漱更加大聲地喊了一句,除了聲帶的振動順著骨骼在顱腔中迴蕩,她一無所獲。
「寧哲-—-——」馮玉漱雙手抱頭,緩緩地蹲在了地上,來自生物本能的不安情緒像是一條條在腐壞的心臟中鑽入爬出的蛆,讓她的精神緊繃到了極點。
換做一個情緒略微暴躁一些的人被逼到這種程度,下一刻便應該立刻暴起發狂不顧一切地亂摔亂砸,哪怕將自己的手腳搞到鮮血淋漓也要竭力弄出一點聲音驅散心中的恐懼,但馮玉漱不會那樣,生性懦弱的她只會在沉默中消亡,而不會在沉默中爆發。
「嗚,嗚鳴——.—.」」
寧哲對她的性格特徵作出的判斷是十分準確的,不安的情緒最終壓倒了理智,馮玉漱緊抱著自己的膝蓋縮成一團,抽嘻著哭了起來。
她感覺無處不在的無方黑暗都向自己擁抱過來,拖拽著她的意識往更深的地方墜落沉淪,但在這時,在馮玉漱被生物本能的恐懼折磨地幾近崩潰的時候,一個修長的人形輪廓,忽然出現在了她的腦海中。
準確來說,是出現在了「特讓」的感知範圍內。
自從在碧水灣莊園內殺死特讓,這條極端殘暴卻又極度簡單的規則便仿佛成為了馮玉漱身上獨立於:視、聽、嗅、味、觸,這常規五感之外的,額外的『第六感』,能夠無條件地直接感知到一定範圍內的所有影子。
「他開燈了。」感覺到寧哲的影子出現在樓內,一種久違的安心感頓時如一團熱水在心房中化開。
但瞬間,這短暫的安心感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驚訝與疑惑。
因為在寧哲的影子附近不遠,赫然出現了另一個人的影子,纖細嬌小的輪廓仿佛直接出現在馮玉漱的眼前,讓她看見一個未成年的少女站在房門前亭亭玉立。
「哥哥,你回來啦?」
殷離傷站在房門口,長滿痤瘡與皮蘚的臉上有笑容如花綻放,看上去開心極了。
一個溫和的微笑在寧哲臉上浮現,但在平靜的表象之下,他的內心已然盪起圈圈漣漪。
為什麼殷離傷會在這裡?
為什麼我能聽到她的聲音?
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是的,寧哲從一開始就知道姬汰的妹妹是一個至關重要的角色,他的母親在信中幾次三番囑託他一定要保護好妹妹,寧哲從那時便知道殷離傷也許就是解開羊牢村謎題的關鍵人物----甚至她就是那個「謎題」本身。
「哥哥,你剛才去哪裡了?我找了你好久。」殷離傷殷勤地走到寧哲面前,
眼巴巴地抬頭看著他。
少女柔嫩的嗓音在完全無聲的絕對靜音環境中顯得無比清晰,又無比突兀,
像是有誰用修圖軟體把上清靈寶天尊手裡的道家拂塵PS成了一根初音未來的發光應援大蔥。
見哥哥久久不回答自己的問題,殷離傷有些委屈地起小嘴兒,小心翼翼地輕聲問道:「哥哥,你生氣了嗎?」
寧哲想了想,走進外公的書房裡摸出一份紙筆,在水電費開支與養老金收入的後面寫下了一段話:
【我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