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淵再次回到金陵,回到了他忠實的姚家。
而這一次,謝淵感覺這個姚家,比任何時候對他都更為熱情。
不少人看著他的目光,哪怕是長輩,都是十足的敬畏,完全和那次從秋風樓回來之後不同。
上一次在水榭家宴,「姚天川」從秋風樓修行歸來,還有不少人、不同派系的姚家人,多多少少對他還拿著架子,而現在這樣的人已經徹底沒有。
看著周圍人的目光,謝淵感覺自己這身份,不再是姚家的太子,而像是太上皇……
他剛一回來,姚余知親自設宴,同樣是水榭,同樣是家宴,不過他的位置,從水榭長廊的末尾湖心處,直接挪到了岸上的廳堂。
這樣安排,自然有些不合輩份禮儀,但並沒任何人有二話。
二房的人已經許久沒出現了。
謝淵知道,在他從太原回金陵的這段路上,江南已經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錢家得知萬妖山發生的事情之後,上下闔族都是一派惶惶之像。
甚至他們中間的絕大多數人,根本對此毫不知情!
只有極少數的老太爺錢無病心腹,才知道事情前後;然而無論是誰,當萬妖山的事情傳出來之後,想要再找錢無病,卻發現他已經失蹤了。
這下錢家更是欲哭無淚,無論哪一家攤上這麼個老祖都得欲哭無淚。
坑了家族就跑,真真是陛下何故造反?
風雨欲來,其他六家已經陸續有宗師趕到江南、趕到邕陽附近,便是往日的鐵桿盟友姚家也當即撇清干係,和錢家割袍斷義。
姚家這個時候自顧不暇,要不是有謝淵立了大功,說不定要被盛怒的其他六家一併清算——就算明知道他們也是被蒙在鼓裡,趁火打劫的藉口沒人會嫌棄,誰叫錢姚二家一向同心協力?
只是看在謝淵立了天功的份上,其他六家暫時沒有針對姚家的跡象,姚家趕忙跟錢家劃清界限,直言不熟。
錢家孤立無援,雖然這些年靠著吸姚家的血壯大不少,但哪能盛得下六家怒火?趕忙推出替罪羊息事寧人。
普通的替罪羊自然不夠格,錢家推出的,是包括現家主在內的三名宗師、五名老太爺嫡系後代。
這幾人在錢無病失蹤之後想要跑路,直接被驚怒的其他族人逮住,廢了修為,在六家使者面前處刑殺死。
但這樣還是不夠。
八大世家從來沒有同仇敵愾、同氣連枝之說。
姚家敗落了,其他七家只想吃金陵的肉、喝姚家的血,若不是錢家挺身而出,和姚家深度綁定,這些年姚家的狀況還要更糟。
然而錢家之所以助姚家,自然是抱著更大的野心。果不其然,八門之亂後,錢家從八大世家墊底的排名,一路上升到了中游。
而現在錢家犯了滔天大錯,其他家憤怒討伐是真,但初怒之後,想的都是如何將錢家分而食之。
錢家為表誠意,連家主都直接處決;殺三名宗師謝罪的手筆,不可謂不大。
但這亦是自廢武功。
錢家若無誠意,將迎來聯軍滅頂之災;若有誠意,那削弱自身之後,就要接受群狼環伺。
此番局面,實在是錢家的一次大劫,無數人心中已經將錢無病祖宗十八代都肏了個遍,恨不得掘其祖墳。
錢家割城賠款,不知撒了多少寶貝、讓了多少產業勢力出去,然而六家使者都是笑納,卻不置可否。
面對六大家的齊聲問罪,姚家置身事外,錢家獨木難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已經無法挽回這個大廈崩塌的局面。
眼看著錢家真的是要落到比八門之亂後的姚家還不如,甚至有跌落雲端的風險,錢家的救星終於來了。
既出乎許多人意料,卻又是在情理之中。
皇帝一道聖旨,加急發到了邕陽,封錢家的代家主為新任邕陽伯,賞賜豐厚。
攜天子聖意而來的,是大內宗師,當著六家使者的面宣讀了聖旨,據說新邕陽伯當即狂喜磕頭,完全沒有任何世家風骨。
六家使者面面相覷,看著那名白面無須、然而威壓驚人的大內宗師,紛紛凜然,默默退走。
錢家的危機算是解了。不過經此之後,除了本身的紛爭,還有皇室來插一腳,錢家和其他六家的關係,基本已經不用指望。
顯然對皇室來說,一個活著的能夠膈應其他家的錢家,比死了化作養分滋養其他家更好。
朝廷是希望世家越少越好,但有時候,多一個便是少。
錢家的事情如風暴驟起,風雨突歇,來去皆十分迅速,在世上許多人懵懵懂懂不知情間,一件改變江南乃至大離格局的大事就悄然無聲的結束了。
謝淵一回金陵就從姚余知口中聽到了完整的始末,姚家家主親自講述,自然信息很全。
不過講這個,最主要的還是夾雜著姚亦隆的事情。謝淵才得知,原來這事還有姚亦隆插一腳,他想借錢家的手殺自己,沒想到錢家直接給他玩了個大的。這一下,老宗師的暗殺變到了明處,在逃跑之前,就被秋風樓主斬殺。
姚余知也隱晦的表示了對秋風樓主手段的不贊同。
按他設想,姚亦隆是該殺,但二房之下處以家法懲罰就行,如此滅門般的雷霆手段,用在家族內部,實在影響太大。
謝淵才明白周圍的敬畏從何而來,敬恐怕只是一小部分,畏才是根本。
同時他隱隱感覺,自己的地位真是今非昔比。
不只秋風樓主重視,家主姚余知現在同樣將他視作姚家的重要人物、而非只是年輕天才。不然的話,這麼多秘辛,完全可以不用講。
顯然在姚余知眼中,自己如今的重要性不可忽視,甚至勝過一般的長老。
家主的重視,自然反映到了周圍人的表現上。
特別是在水榭家宴中,姚余知當眾宣布會以家族的資源傾力支持謝淵修行、支持他成為宗師,大開家族寶庫、廣開方便之門,眾人知道,謝淵的地位已經不可撼動。
畢竟想要撼動謝淵的二房已經沒了,而和他有嫌隙的四房姚雲武,卻在此次回來之後對他屢屢稱讚,多多示好,對家主的決定更是毫無二話,舉雙手支持。
而等家主大肆宣揚謝淵此次的表現,特別是他力挽狂瀾、「救王啟文、崔壘於命懸一線」、力斬魔教「宗師」的事跡,姚家在萬妖山狩中終於沒有排名墊底——
雖然這次沒有排名,但姚家再怎麼,肯定是在邕陽錢之前的。嗯,還有太原李。
族人們對解救王崔謝三家精英半信半疑,但謝淵突破到三變境是實打實的,做不得假。
如此年輕的三變境,不要說姚余知和秋風樓主大喜,便是姚家其他人也感到興奮非常。不要說其他,二變境或許還能當做年輕人看待,小宗師在家族中怎麼也得有個職務。而且看他這番表現,成為真正的宗師肯定是板上釘釘了。
甚至不久之後,王謝兩家豐厚的謝禮送到金陵來,眾人才驚訝的知道,謝淵是真的在萬妖山中救了王謝兩家的天驕,頓時闔族上下都與有榮焉。
多少年了?上三姓幾乎多少年都沒來過金陵,這次專程派人客氣的送禮,姚家見證此事的族人感覺金陵姚府的牌匾都再次閃耀起來。
謝淵攏著手,心中感覺有些怪異。
怎麼還真給姚家長上臉了?
他搖搖頭,罷了,這也沒什麼。姚家今天所有因他而賺得的面子,只等他不想再要這身份的那一天,自然而然的就會加倍還回去。
等姚余知、秋風樓主以及所有其他姚家人,知道他們心目中的中興之主早就死了,而這個姚天川一直是其他人的時候,不知會是個什麼心情……
謝淵回金陵幾天,忙於各種事情應酬,終於將這個身份必要的累贅全部應付完,便以他現今的地位和威望謝絕見客,閉門修行。而吃了他閉門羹的那些人,還得稱讚他修行努力,不愧取得如今成就。
實際上,謝淵早就偷偷留到簪花樓去放鬆放鬆了。
剛回金陵的幾天,謝淵害怕一直有人盯著自己——主要是秋風樓主。那時他的行蹤太過扎眼,要是長時間不在,未免引人懷疑。
等事情終於告一段落,他便第一時間來找美女宗師。
「……你看我厲害不?」
謝淵得意洋洋的給慕朝雲講完萬妖山裡的大小事情,就昂著頭等慕朝雲誇讚。
慕朝雲點了兩下頭,給他將親手泡好晾溫的茶推了過去:
「真厲害。喝茶。」
雖然反應看起來有些敷衍,但謝淵知道這差不多已經是清雅的慕朝雲能做到的極限了,不由滿意的將茶杯端起,抿了一口。
慕朝雲見他悠哉悠哉的將茶喝完,然後默默的拿回杯子,再斟一杯,隨後才道:
「雖然你這次大獲全勝,但聽起來還是頗多驚險呢。」
「是啊。」
謝淵有些感嘆:
「好多次我都感覺,真是運氣……但你別擔心,我運氣一向很好,也是實力的一部分。」
他說了一半,怕慕朝雲嗔怪,連忙轉過口風,淡化了危險。
不過慕朝雲倒也沒多說,只是道:
「嗯,你是有大福緣之人,故而能逢凶化吉。」
咦……謝淵挑了挑眉。
慕朝雲看了他一眼,又道:
「但實力才是根本,你不要仗著自己氣運隆厚,就胡作非為才是。」
這才對嘛。
謝淵點了點頭,笑道:
「好的師傅,我省得。」
慕朝雲搖了搖頭,已經懶得去糾正。
她微微蹙眉:
「魔教又重新選拔聖女,看來是蟄伏已久,又蠢蠢欲動了。」
謝淵也面色凝重:
「魔教實力之強,我這次才真正體會到。不過一次行動,差點重創七家,實在是……」
「八家。錢家的人沒死在萬妖山里,但損失最重,誰知是不是魔教的謀劃之一?」
慕朝雲打斷道。
謝淵慢慢點頭:
「不愧是天下第一大教。那,北都山的,會不會是魔教?」
他試探著問。
慕朝雲沒什麼表情,只是說著:
「我之前就有過懷疑,但是這麼久沒找到什麼線索。現下魔教既然自己跳出來,正好可以查一查。」
謝淵點了點頭,又跟慕朝雲聊了會兒魔教的背景、情報,想起一事,問道:
「慕姑娘,魔教這個聖女選拔,是有什麼契機麼?」
慕朝雲盯了他一眼,見他無辜的眨眨眼,淡淡笑了笑:
「問的這麼隱晦,你是想知道司徒琴的母親到底還在不在吧?」
謝淵尷尬一笑:
「就是好奇。」
「按理說,魔教聖女,當是終生為之的。」
慕朝雲說得委婉,旋即又道:
「不過這位司徒聖女,在魔教的歷史上都有些不一般,這麼些年,誰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哪。」
謝淵默默點頭,這樣說的話,也許司徒琴的母親,已經徹底……
慕朝雲看了他一眼,慢條斯理道:
「你還挺會心疼人。」
謝淵聞言,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了笑。
「在遺蹟里又結識了兩位大小姐?」
慕朝雲繼續道,斜眼看著他:
「你是不是對大小姐情有獨鍾?」
謝淵感覺頭有點疼:
「這、這,萬妖山狩是世家試煉,裡面除了大小姐也沒其他人了啊?」
「不是也有公子哥嗎?怎麼沒見你救兩個公子哥,單救漂亮小姐了?公子哥不是人?」
慕朝雲淡淡道。
謝淵抹了抹不存在的汗:
「巧合,巧合。你看那燃火使也挺漂亮的,我不一斧頭就把她砍了?我救人殺人,不看長相的……」
「你莫不是還對那燃火使動過心思?」
慕朝雲眼睛微睜,寒光閃爍。
謝淵目瞪口呆:
「這、這是怎麼得出的結論?」
「若是沒有心思,你都要被她用拳頭捶死了,哪能關注她長相如何?」
慕朝雲有理有據道。
謝淵一時覺得她說得既有道理又沒道理。
然而這種事情上,無論如何爭辯不過女子,就算爭得過也得爭不過。
他總算醒悟過來,直接閉嘴。
慕朝雲見他委屈模樣,嘴角微翹即收,也不忍再為難他。
喜歡關心司徒琴!
難道不知道自己父母早就去世了……
慕朝雲幽幽想著,輕嘆一聲,撇過這個話題:
「你說你最大的收穫,就是那什麼手札?嗯,能給我說說麼?」
謝淵聽了,咧嘴一笑,直接從懷裡拿出一本手抄的冊子,遞給慕朝云:
「什麼說不說的,我的還不是你的。」
這冊子是他早就謄抄好,就準備給慕朝雲看。
慕朝雲接過冊子,看著上面墨跡,抿了抿嘴。
字如其人看來是假話……
但還是看著讓人心安。
慕朝雲翻開冊子,很快瀏覽一遍。這東西並不晦澀,雖是上古手札,但在通曉古文的慕朝雲眼中跟白話也差不多,畢竟裡面的確沒記載什麼難懂的東西。
她看完一遍,微微挑眉,雖覺有些興味,但有些遲疑道:
「這個收穫……罷了,能從燃火使手中奪命,安然歸來便是最大的收穫。」
顯然她也覺得這東西解乏解悶、拓展眼界尚可,對現今武者來說,修為提升並不大。
謝淵頷首道:
「的確,死了那麼多人,能活命就不錯了。」
活下來自然是最大的收穫,但除了這,神秘莫測的《先秦方士手札》謝淵總覺得絕不會沒用,而星神花、雙星拱月這樣外界沒有的內家神草,同樣是無價之寶。
只不過這幾日讀下來,這《先秦方士手札》竟然沒漲一點,也不知是要什麼樣的契機才行。
和寧靜的女宗師相處半日,哪怕只是閒談絮語,謝淵也感覺這次生死冒險的疲憊漸漸消去。
不知道的要是見著謝淵沒事往簪花樓跑,定以為他是個浪蕩公子,實際上他來此煙花之地,卻是常常尋著了心裡安寧。
當然,慕朝雲的仙姿玉容還是很讓他眼饞的,這也是他心裡舒坦的一部分,豬哥一樣的目光看得慕朝雲已經近乎免疫。
萬妖山的事情似乎慢慢告一段落,至少明面上是如此。至於世家和朝廷間的暗流洶湧,對謝淵來說也不太關心。
只要還能在這安定下來,不影響到他,姚家資源任他取,那金陵就是他的洞天福地。
星神花和雙星拱月直接上交,然後由姚家的藥師去精心配藥處理,從姚家的藥庫里取出最好的臣佐之藥,煉丹熬液,弄好再交給他,不需要他操心。並且現在,他也完全不擔心姚家內有人敢對他的東西動手腳,君不見姚亦隆之下場乎?
兩株神草配的靈藥到手,謝淵直接閉關修行,開始專注於大金河功——或者更準確的說,養身功。
經歷過極限的戰鬥之後,謝淵終於切身體會到了這門頂級內功的效果。毫不誇張的說,大金河功就是大甜甜,而什麼雲山劍意經連牛夫人都不如。
一門頂尖功法,足以比得過十門次級內功了。修行越到後面,越該求精。
嘗到甜頭見到效果的謝淵對將大金河功提升上來無比渴望,現在他的修為到了氣血三變境,身體這個池子再度拓寬,大金河功就顯得落後了些許。若是大金河功也到第九層,那他哪怕只是初入三變境,論修為實力也不怕那些中期甚至後期高手。
不過若是普通姚家武者,知道他剛入三變境就想將大金河功也修行上來,恐怕只覺不可思議——
能修行大金河功的已經不是普通姚家武者了,但大部分三變境的,內功只是在七八層左右晃蕩,少有能匹配上的。這門內功之難,實在和效果一般不同凡響。
但對謝淵來說,本身資質就足夠的,而且他還可以走走捷徑。
萬妖山取得的神草幫助他修煉大金河功最是適宜,當可較快提升大金河功。
但他對此並不滿足,他選擇修煉養身功。
大金河功是難修煉,但是跟養身功有什麼關係呢?
神草藥一啃,養身功直接一日千里,一月破境、三月四層不在話下,到時候一轉換,短時間內突破大金河功的第九層也不是問題。謝淵估算過,還是先將養身功的境界提上來,再一次轉換比一點一點的蹭效率更高。大金河功品質要求極高,低境界的養身功轉換來有些划不來。
但就是這樣的速度,等過一段時間,姚余知和秋風樓主只怕要把眼睛瞪出來。
不過謝淵不會讓他們知道的。
這次修為的提升已經夠快了,並且因為萬妖山的事情瞞不住人。
好在一切解釋都可以交給萬妖山遺蹟,倒沒讓他們起疑。
但是再是天才,若像喝水一樣提升大金河功,恐怕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在這樣的條件下,謝淵的內功修為蹭蹭上漲,快得他自己都直呼受不了。
而不只是內功,外功一樣。
剛突破三變境,姚余知就讓人提供了最好的穩固境界的方子和膳食,謝淵幾乎自己都不用動,藥補食補便自動給他將初入三變境的血氣穩固了,全都是好貨。
這樣的助力下,謝淵的修為,可謂一日千里。
地位提升帶來的待遇是明顯的,謝淵終於當了回財閥。
姚家藥庫對他的開放,這收穫不亞於萬妖山的神草。
「腐敗啊。」
看著面前滿滿一桌子色香味俱全、還富有藥效的珍饈,謝淵感嘆一聲,大手一張,都是我的。
姚家作惡多端,謝淵將帶著批判的心態好好在此批判。
不過這樣的日子是舒服,但謝淵也暗暗警惕,若是呆得久了,自己會不會真的沉溺進去?真當上姚天川不想回去?
吾日三省吾身,謝淵想著想著,便決定還是找個合適的機會,便該離開姚家,總不至於在這呆到宗師。
到時候,肯定要好好報答這樣的幫助。
一段時日過去,這一天謝淵再次悠哉悠哉並悄悄咪咪的來到簪花樓。他現在的身份,出入簪花樓自然要潛行匿蹤,不然秋風樓主肯定起疑;但總感覺有些公子哥偷逛青樓的模樣。
【佛韻:(7/9)】
【先秦方士手札:(1/100)】
除了功法的修行,這兩樣也是他當下的目標。
只可惜一個差得遠,一個差得近,然而卻都沒有什麼進展。
而且這兩項不像功法,沒有練法沒有門路,都不知道到底如何去做,只有靠靠運氣。
若不是慧覺給了個佛牌指路,恐怕佛韻也和先秦方士手札一樣摸不著頭腦……也許又該找找壞和尚的佛寺了。
謝淵坐在慕朝雲的房間內悠然出神,然後聽到慕朝雲窸窸窣窣的翻了本冊子出來,說道:
「我想這東西你或許有興趣。」
「什麼?」
謝淵接過一看,邊看邊聽慕朝雲解釋:
「公子羽死了,秋風樓的錢家人群龍無首,人心惶惶,大部分被秋風樓主收編,還有一部分到了我這裡。
「秋風樓的錢家刺客資料,之前都是在公子羽手裡攥著,秋風樓主也所知不多,不過現在我也看到了不少。
「這個人,是不是你之前找過的人?」
謝淵看著這一頁資料,微微挑眉。
「錢陽鋒,代號『信使』,地階刺客。主要任務,為家族與樓里轉運貨物,常駐雲州烏河——
「補充,烏河事發之後,回到金陵府大江沿岸待命,負責與其他來源的貨物交接……」
錢先生……
謝淵眼中寒光一閃,之前屢次想找此人,然而都沒查到他的蹤跡。
原來他直接就屬於秋風樓的編制,那想從錢家裡面去找,自然不容易。
烏河的慘劇歷歷在目,與家人劫後重逢而後又在其懷中吐血身亡的大喜大悲,輕易毒殺百多人的冷血嘲弄,還有燒死在客棧里的無辜之人……謝淵一直沒有忘記過。
而且還有劍宗別院的王管事,就因為多管了這些「閒事」,也死於其手。
慕朝雲看著謝淵的表情,不需要他說,又拿出一個冊子:
「這是他最近在做的事情。」
謝淵看了看,目光沉凝:
「好,我看他這次怎麼逃。」
金陵府,大江邊,一處人氣並不旺的碼頭。
戴著面具的錦衣公子哥兒正在四處巡視,各個船艙里時時有哭鬧聲響起,雖然聲音並不大,不過旋即就是鞭子的噼里啪啦聲。
水路奔波,這些「貨物」哭喊得也累了,這時候最是好管。
錦衣公子看著一船一船的貨物被拉出來,捆綁、裝車,準備運往不同的地方,或是青樓,或是隱蔽的莊園,或者直接是世家大宅的深處,有著更隱晦的用途。
老太爺雖然死了,但老太爺的法子沒死,故而這人口生意,仍然火爆。
而且錢姚兩家嘗到甜頭後,反正已經形成產業,自然不會輕易放棄;一個烏河沒了,還有百個紅河白河綠河,皆能通向江南。
世家的格局既然丟了,那肯定得賣個好價錢。
不過現在錢家自顧不暇,生意幾乎都被姚家悄悄收走;他雖然姓錢,但是在秋風樓主手下,現在等於是給姚家做事。
「老太爺,嘿。」
錢先生錢陽鋒嘿了一聲,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大概和現今的所有錢家人相同。
真不知在想什麼,大家至今不知道他是為何這樣做,將蒸蒸日上的錢家,坑得從雲端掉下,而自己不知所蹤。
本來錢家已經近乎把持姚家,可以逐步蠶食,然而現今這一下,錢家被打回原形,兩家的勢力對比要掉個個兒了。
錢陽鋒之前沒有少在姚家人面前耀武揚威,但現在一切都已經成了往昔。
「這批貨是去哪兒的?」
錢陽鋒旁邊,一個同樣站在那監貨的公子哥隨意的問道。
這人來自姚家,若是以前,斷不敢對他這樣態度隨便,連個稱呼都沒有。
感受過巨大的參差,錢陽鋒心中複雜,但並沒有表現出來,只是努力維持著姿態,淡淡道:
「是去金陵的。」
縱然他看起來再淡然,卻是在給姚家做事了,話語一出,不由無形顯得氣短。
「金陵……」
那人默默念叨。
錢陽鋒突然覺得有些奇怪:
「去哪你不知道?」
那人瞥了他一眼,一言不發。
錢陽鋒慢慢退後,手把劍柄,低聲道:
「這位兄台,你到底是誰?」
那人看著他,默默摘下了面具,露出一張俊逸的面龐。
「錢先生,真是好久不見。」
錢陽鋒瞳孔陡然一縮,下意識喊道:
「謝淵!」
謝淵冷笑一聲:
「是不是沒想到在這裡見到我?」
錢陽鋒臉色變幻不定,嘿笑道:
「的確出人意料。」
他不動聲色的左右四顧,想看看周圍哪裡還有潛伏之人,順便找著離去的方向。
「不用看了,這次就我一人。」
謝淵淡淡道,慢慢持劍在手。
錢陽鋒搖搖頭:
「休得誆我。就憑你一人,安敢阻我?」
謝淵不答,提劍跨前一步。
錢陽鋒飄然後退,顯出錢家的飄逸身法,保持著和謝淵的距離。
不過他神色一動,眼神閃爍:
「你還真是獨身來此?」
「殺你哪需幫手?」
謝淵淡然道。
錢陽鋒嗤笑一聲,譏嘲道:
「妄自尊大!自來靠人撐腰,誤以為自己也有那般實力了麼?哼,既然你主動找死,我便成全你!」
他腳步一錯,陡然前沖,瞬間就出現在謝淵面前,短劍扎入謝淵胸口。
錢陽鋒冷冷一笑:
「不自量力。」
然後他將短劍一拔,看著謝淵軟軟倒地,忽然覺得這一切如夢,又有些太過輕易。
雖然看不慣這狗仗人勢的傢伙,但他死得未免太敷衍了?
錢陽鋒正自皺眉,忽然感覺一股陰影從後籠罩了自己。
他陡然回頭,看見又一個巨人,滿臉黑血,站在自己身後,其身有近十丈高,自己在他面前,如同螞蟻!
錢陽鋒大叫一聲,身形一閃,躲過巨人的大手;然而他剛剛止步,身後又站起一個巨人,同樣是布衣打扮,七竅流血,一把抓向他!
錢陽鋒施展渾身解數,錢家的強大步法運轉到極致,躲開巨人大手。
然而大江邊上突然升起一個又一個的巨人,個個都是七竅流血,有妙齡少女,亦有幾歲的幼童,滿臉鮮血,身如重樓,極為怖人。
轉眼間,錢陽鋒就被這恐怖的巨人圍在了江邊,初看便有一百多人,上天入地也逃脫不了。
看著這如同夢魘般的一幕,錢陽鋒嚇得心膽俱裂,怪叫道:
「什麼鬼東西!」
他看著那些滿臉黑血,心裡一動,想起了什麼,頓時臉色燦白:
「是從地獄來索命的麼?天要亡我,明明殺了謝淵,怎得野鬼來襲!」
錢陽鋒有心逃跑,然而巨人里三層外三層圍著他,慢慢接近,沒有一點喘息之機。
他看著周圍巨人將太陽完全遮住,一片陰影籠罩著自己,恐怖的臉龐慢慢伏下接近,不由長聲慘叫:
「啊——」
錢陽鋒陡然睜眼,發現江邊清風,徐徐吹來,暖陽高照,春風正好。
他猛然喘了兩口氣,彎下腰撐著膝蓋:
「怎會白日做夢?這夢境……也太真實了。」
錢陽鋒有些古怪,陡然抬頭,突然發現旁邊仍然站著那個戴著面具的姚家人,頓時嚇了一跳,往後退去。
那人有些不解的看著他,錢陽鋒吞了口唾沫,低聲道:
「有些疲累,兄台勿怪。」
「沒事,你馬上就可以休息了。」
謝淵淡淡的聲音傳來。
「!」
錢陽鋒眼睛圓睜,眼珠子幾乎瞪出眼眶。
謝淵摘下面具,丟到一旁:
「是不是沒想到在這裡見到我?」
如出一轍的對話讓心神不寧的錢陽鋒一陣恍惚,而後陡然看到一點寒鋒殺到面前。
他背心一緊,千鈞一髮之際矮頭閃開這一劍,髮髻炸開,披頭散髮。
然而錢陽鋒顧不得此,一臉震驚道:
「你、你是三變境?」
「就怕了嗎?」
謝淵淡淡說道,長劍一轉,又刺向錢陽鋒。
錢陽鋒心頭無比震動。
他第一次見謝淵時,他才只是剛剛突破氣血二變境的小人物,只不過抱著司徒琴的大腿;
第二次見時,謝淵雖然修為進步不小,但比他仍然差距極大,同樣靠著張均一和慧覺,暗算自己而已。
然而這一次見面……他竟然就已經趕上自己了?
這是什麼天賦?才多少時間,就從氣血二變境到了三變境?
錢陽鋒心神閃動,氣勢已經弱了三分,在謝淵的長劍下狼狽逃竄,還不得一擊。
謝淵長劍不停,口中不斷:
「如你這般水平,若不是靠著錢家,能勝過誰來?靠著家世殘殺無辜,我今天來找你,就是告訴你,多行不義必自斃!」
錢陽鋒咬著牙:
「幾個平民百姓,值得你如此和我等世家為敵?哪怕錢家最近有麻煩,也不是你區區一人能夠撼動!別天真了!
「你大有前途,不如收手,合則兩利。錢家現在正是用人之際,只要你點頭,我保證錢家寶庫為你打開,你成為宗師也是指日可待!」
「住手啊!就為了不認識的人,值得你這樣做?我們的矛盾,你今天的麻煩,全都是管那些賤民得來!何苦來哉!」
謝淵聞言,果然住手。
這傢伙,劍法怎麼這麼強?完全還不了手!好在他還有理智……
正當錢陽鋒以為他想通了,瘋狂喘氣之際,卻聽謝淵低聲道:
「因為我也是平民百姓。」
「什麼?」
錢陽鋒愣了一下,忽然感覺周圍仿佛飄來一層江霧,白茫茫的什麼也看不清。
一道讓他渾身戰慄的巨影似乎在雲霧裡緩緩遊蕩,錢陽鋒瞳孔一縮,心膽俱顫,下意識的轉身逃跑,然而身形忽然僵硬。
他雙目茫然,眉心一點漸漸滲出血跡,而後緩緩軟倒在地。
謝淵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他的身後,看著錢陽鋒的屍體,將劍緩緩收起。
作惡多端的錢先生,謝淵和世家矛盾的開端,從雲州追到了江南,終於伏誅。
從最初的追也追不到,到現在讓他逃也逃不了,謝淵單人只劍,便將這三變境的惡徒輕鬆斬殺。
他在錢陽鋒身上翻了幾下,倒翻出些隨身丹藥銀錢,價值竟還不菲。看來錢家出事之後,錢家子弟都有些人心惶惶,隨時做著跑路準備。
只不過對現在的謝淵來說,有姚家藥庫的支持,這些東西聊勝於無。
但另一本簿冊,卻讓謝淵更為在意。
他翻了翻,其上記載了許多和烏河一樣的地方,記載了條條轉運路徑,皆是通往江南,甚至還記載了這些「貨物」,最後去往何方,有名有姓,極盡詳實。
顯然超出了錢陽鋒的職位應該掌握的內容。
「看來大廈將傾,人人都在給自己留後路。」
謝淵冷笑一聲,眼中精光閃爍,把這本意外收穫小心收好。
碼頭裡的看守已全部殺死,謝淵將所有「貨物」都放歸自由。
看著跪了一地感激涕零的受害者,謝淵側身不受,只是告訴他們:
「往南直走,直入金陵,去朱雀街第十三號牛記米鋪,那裡有人會護住你們。」
他說罷轉身,倏忽間不見蹤影,讓其他人雙眼發直,口呼神仙。
一行人異地而來,舉目無親,只得按謝淵說的湧入金陵府,在路人異樣目光之中、姚家沒反應過來之前,到了那個米鋪。
蘇行看著莫名出現的如此多失蹤人口,眼睛圓睜。
春雨樓的隱秘據點雖然是個米鋪,但也和其他米鋪一般無二,又沒有隨意施粥,怎麼來了這麼多難民?
他心中一動,擠出米鋪,看到一個人影一閃而逝,而一本新墨未乾的冊子落在了門口地上。
蘇行撿起帳簿,瞳孔狠狠一縮,緊緊將其捏住。
此後一段時日,謝淵默默關注此事,知道春雨樓對此事極為重視。
錢家收縮勢力,又被朝廷拉攏,在春雨樓里已經沒有阻力,而姚家的手也伸不到那麼長,於是蘇行終於放開手腳,四處緝捕,將這橫跨西境與江南的人口拐賣線路徹底搗毀。
「還算有點用。」
謝淵通過在姚家內部的觀察,知道春雨樓讓有些人感覺痛了。
他眼皮微微垂下。
最近時機不成熟,等風波過去,再讓他們感覺不到痛。
錢先生身亡之後,謝淵分別寫了兩封信,一去雲山,一去雲州府,算是給這件事畫了句點,再報個平安。
當然,去雲州府的那封信比雲山的那封,大概長了三倍。
此後謝淵就躺在姚家的藥庫之上,默默練功。修為便是一日千里,暢通無阻。
本來他以為可以平靜的修行一段時間,結果沒過幾天,姚余知親自來找他,一臉笑眯眯的模樣:
「天川啊,你有朋友來訪了。」
「朋友?」
謝淵有些疑惑,姚天川還有朋友?
姚余知撫須而笑:
「陳郡謝家遞了信兒,他們的嫡小姐不日就來金陵遊覽,拜會故友——也就是你。
「天川,你可得好生接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