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手札,謝淵之前已經在這星空書桌上翻開過幾次了。
只不過和其他那些能翻開的書籍一般,這《先秦方士手札》殘缺不全,後面的東西全都是一堆亂碼,什麼也看不明白。
但比其他書籍稍微好的一點是,這個手札的敘言基本是完整的,算是這裡面所有書籍中唯一能讀得通的玩意兒。
王啟詩既然說到這唯一的內容,謝淵便將目光再度投去:
「夫天地初開,乾坤未分,混沌無極;陰陽交合,二氣生發,是為太極;後清氣上升,濁氣下沉……」
這序篇從天地初開講起,然後講到天地生成、萬物有靈之後,開始講此書內容概括——是一本手札,換句話說筆記。
筆記里記載了許多遠古先秦方士修行的經驗、名言警句,是其中總結,說起來和聖人論語有些類似。
先秦方士食氣而修,號鍊氣士,是上古之中最為主流的一種修行法門,和如今的武道修行完全是兩個路子。
只可惜相應法門已經失傳,而天地劇變之後,鍊氣士奈以修行的炁也逐漸散於天地之間,完全是故紙堆里的古法。
這法子,就算得到恐怕也只有開拓眼界之功,還不說這根本看不見——本身就是個手札,沒有系統的講解如何修行,都是經驗總結;而就連這些經驗總結謝淵二人也看不見,因為序言之後的部分就是殘缺,他們也只能通過序言覷得一鱗半爪。
謝淵重又讀了一遍,感覺都快將這不長的序言背下來了,隨後搖搖頭:
「可惜,就這麼一點,只能看個樂子……」
「是呀。」
王啟詩有些感慨:
「真是可惜,不然這個書庫,價值比什麼都大。」
她又翻閱起其他的秘典,試圖從其中的隻言片語中看到些有價值的東西,然而並無所獲。
這讓喜歡這些稀奇古怪玩意兒的王啟詩都有些氣餒,感覺內容的確不多,只能再翻翻其他書冊的名字封皮,暢想上古時期百家爭鳴的盛景,微微出神,實在是望梅止渴。
發了一陣痴,她回過神來,偷偷瞥了眼旁邊的謝淵,卻發現他許久沒有說話了。
見他也似在出神,王啟詩理理髮絲,輕聲道:
「姚公子,姚公子?」
謝淵如夢初醒,啊了一聲,轉過頭來:
「王姑娘,怎麼了?」
「沒什麼,我看公子出神,在想啟詩在這兒,是不是打擾公子了?」
王啟詩柔柔道。
謝淵哦了一聲,搖搖頭道:
「不會,你斯斯文文的,比謝小姐安靜多了。」
王啟詩微微一笑,然後問道:
「那姚公子,你昨夜需要護法,為何不請我去?」
「啊?」
謝淵愣了一下,沒想到她問得這麼直接,一下不知該怎麼回答。
王啟詩微微低頭:
「是不是啟詩哪裡做得不好,惹姚公子生氣了?」
看著秀氣賢淑的小姐垂首黯然,有些委屈的模樣,謝淵連連擺手:
「沒有的事!我也只是隨便一點,唔,大概是謝小姐對我有些意見,我就偏想讓她來給我守門,如果是王姑娘能護法的話,我亦是樂意的。」
王啟詩抬了抬眼:
「姚公子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
謝淵認真的點點頭,倒是沒說謊。王啟詩一路的表現也十分可靠,沒有謝靈韻,讓她給自己護法同樣不錯。
王啟詩露出微笑:
「那就太好了!姚公子,如果還有這樣的局面,啟詩……希望你能帶我走,不要將我獨自留下。啟詩也願意為姚公子護法的。」
看著文靜少女清麗絕俗的小臉,謝淵怔了一下,心頭有些觸動,微笑道:
「好。那也是我的榮幸。」
王啟詩笑得更為開心,隨後見謝淵望著自己,俏臉微微一紅,將頭低下,漫不經心的將髮絲理到了耳後。
兩人又各自瀏覽起並不多的幾本殘典來。
謝淵看著眼前,面色有些古怪:
「這是什麼玩意兒?」
【《先秦方士手札》(殘):(1/10)】
這是嘛?
謝淵剛剛看著看著,面板突然就跳動一下,然而這秘典就出現在了面板之中。
「又不是功法技能,怎會上面板?有什麼用?」
謝淵有些疑惑。
這不是功法,倒有點像黑天書或者那莫名其妙的佛韻。
是不是有達成條件,等達成之後,會有收穫?
謝淵挑了挑眉,感覺面板這一欄旁邊甚至隱隱有書冊懸浮,倒是前所未見。
他沉吟一會兒,也無更多信息,索性就繼續閱讀起《先秦方士手札》,心中隱隱生出些期待。
王啟詩又看了許久各色書皮,見識是長了不少,但真有多少用也不見得。
她收回心神,微微搖頭,側目去看,發現謝淵雙目發直,似乎還在瀏覽,不由有些驚奇。
就這些東西,便是她都不覺得好看,他怎麼如此專心?難道就從那些似是而非、語義不通甚至不能辨認的殘缺文章上面,他還能看出東西來?
不會走火入魔了吧?
王啟詩皺著眉頭,以往也不是沒聽過這樣的事情,得了秘法神功但是殘缺,武者執念太過,強行閱覽修行,最後走火入魔。
她只得在旁邊默默觀察,見謝淵一直沒有回過神來的跡象,不由低聲呼喚:
「姚公子?姚公子?」
謝淵聽到旁邊的呼喚,轉過頭來:
「王姑娘?」
看著謝淵探究的目光,一片正常,王啟詩略微有些尷尬,解釋道:
「姚公子,我見你一直出神,卻不知是沉湎何處,擔心你對這些殘典太過執著了……」
謝淵笑道:
「原來如此。不用擔心,我只是覺得看的有趣……倒沒什麼執著。」
其實執著還是有的,但他對自己或者說對面板自信,不會出什麼問題。那就是他此世的至親,絕不會害他。
王啟詩半信半疑,微微頷首,轉而道:
「其實啟詩也很喜歡這些東西,但父親常教導我『適可而止、過猶不及』,所以我雖然愛讀書,但也沒有終日沉迷。」
謝淵點點頭,忽而走神:
「我倒是覺得王姑娘和我一個朋友有些像,她……也酷愛讀書、通曉秘法,特別是那些古法,知之甚多。不過……你們性子差別還是挺大的。」
謝淵微微一笑道。
王啟詩偷眼看他的表情,心中怪怪的:
「姚公子的朋友,是個女子吧?」
「嗯,對,是位了不起的奇女子。」
謝淵點點頭。
王啟詩默然片刻,然後低聲道:
「啟詩才疏學淺,不敢和奇女子相比。」
謝淵啊了一聲,連連擺手道:
「哪裡話!王姑娘學富五車,連這上古宗門的許多東西都看得分明,實在不是一般的大家閨秀。」
「姚公子過譽了。」
出乎謝淵意料的,王啟詩變得有些冷淡,只是輕輕回復,然後就在旁邊不言語。
謝淵有些摸不著頭腦,作為一個兩世童男,他對女孩子的心思了解的還是太少了。
「還是練功簡單。練功就是練功,進度都明明白白,沒有那麼多彎彎繞。」
謝淵暗自道。實際上練功也只有對他來說才是明白,對世界上所有其他武者,有時候功法比女孩子更難懂的多。
【《先秦方士手札》(殘):(2/10)】
過不多時,謝淵孜孜不倦的閱讀著手札序言,結果面前一花,進度竟然跳動了一點!
他精神一振,不由想道:
「書讀百遍,其義自見!這樣還真有用!不知一直讀下去,能有什麼效果?」
謝淵動力大增,更加用心的一遍一遍讀去。
「姚公子,啟詩。」
第九層的門口突然響起一聲輕輕的呼喚,卻是王啟文又回來:
「你們還在這研讀?」
謝淵朝王啟文拱拱手:
「甚有趣味,不忍離去。」
兄妹倆都有些想不明白,就那幾本讀不通的玩意兒,他怎麼這麼感興趣?莫非他還真指望從這裡面看出什麼嗎?
王啟文輕聲道:
「我已經將同仁們的屍身都收殮好了……接下來就要四處轉轉,不過剛剛的過程里確實沒發現什麼。實在不行,我們就下萬妖山脈去找找機緣,獵獵妖獸。姚公子要一起麼?」
謝淵自然是搖頭:
「祝諸位順遂,我就在這便好。」
王啟詩在他旁邊已經有些百無聊賴,本來想趁機好好和他交流一番,結果這傢伙只知讀書,仿佛裡面有顏如玉似的。而且他還拿自己和不知哪裡來的紅顏比,饒是王啟詩善解人意,對謝淵有幾分好感,此時也覺下頭。
「大兄,我跟你去。」
王啟詩站起身,朝著謝淵微微一福,幽幽道:
「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姚公子好讀,啟詩便不打擾了。」
「王姑娘慢走。」
謝淵微微拱手。
見他那副漫不經心的樣兒,涵養極高的王啟詩暗暗咬牙。
自來不管長輩還是同輩,對她都是喜愛有加,愛慕者亦是能從琅琊排到金陵去,倒是第一回遇到看書也不看她的主兒。
王啟詩幽怨的瞥了他一眼,心中將這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背影深深記下,扭著纖腰便走了。
九層塔樓之頂的空間,只剩下了謝淵。
沒了干擾,謝淵全心全意的沉入了對這手札序言的不斷解讀之中。
這個過程,實話實話,有些枯燥。
序言就那麼一點兒,含義也並不深刻,就是簡單的介紹而已,謝淵已經將其背的滾瓜爛熟。
但只要不斷的讀,重複的看,讀上百遍,或有新的一絲理解。
不過不管有沒有理解,最重要的是,面前的面板能有所提示。
【《先秦方士手札》(殘):(3/10)】
謝淵估摸著又到了夜晚,面前又漲上來一點,頓時精神一振。
他的毅力本來就還算得不錯,而能看到收穫和進展的情況下,就算再是枯燥,這個過程也能持續下去。持之以恆,早就成為了他性子的一部分。
不知道什麼時候遺蹟說不定就打開了,謝淵覺得還得抓緊時間,不由更為認真。
一夜過去。
久未有動靜的第九層又來了人。
「姚老弟,真不下去啊?幾本破書,難不成你窺探到了什麼秘密?」
崔壘狐疑道。
謝淵搖搖頭:
「難說有什麼收穫,但我覺得應該有。」
崔壘湊上前來看了一會兒,一無所獲,不由撇撇嘴:
「不下萬妖山脈去麼?哥哥帶你獵獸,三變境的大貨也一獵一個準,保證你手鐲血氣蹭蹭漲,修為大進。兩個小丫頭現在都在煉化了,一夜之功,勝過三月。」
謝淵有些意外的看了崔壘一眼,原來這傢伙扭扭捏捏,上來是想帶自己刷怪?
這麼好?看來也是個知道感恩的人嘛,知道這次是誰在C。
這次劫難這麼多,兩個大小姐也不用再磨礪什麼了,直接由幾個當哥哥的帶她們速刷萬妖山,血氣吸滿,足以飛一般的提升修為。
說實話,體驗過這裡血氣之精純之後,謝淵有些心動,但眼前的,顯然才是更重要的東西。
【《先秦方士手札》(殘):(5/10)】
他嘆了口氣,搖搖頭:
「崔兄,謝過好意,我還是在這繼續參悟吧。」
「書呆子!」
崔壘罵了一句,自顧自走了。
到得下午,謝靈韻上了來。
謝淵見她一身氣息大大增強,近乎接近三變境,提升快得簡直不可思議,知道她吸收血氣的效果極好。
「你真不一起去麼?除了修為,山里還有許多秘寶,比如……王啟詩給你的那雙星拱月。類似的也有一些。」
謝靈韻問道。
謝淵怦然心動,雙星拱月是內家神藥,對他修行大金河功極為有用;
大金河功的效果,他這次已經徹底感受,將其定位了自己修行的重點。
如果能再收穫幾樣雙星拱月這般神草,大金河功甚至有機會短時間內晉入第九層,匹配他當前的境界……
謝淵想了想,還是嘆氣道:
「我就想在這看個明白。」
謝靈韻搖搖頭,顯然不抱希望:
「隨你。」
此後無人再來勸他,謝淵雖有遺憾,但覺得眼下的才是最緊要的;
神草可再得,但出了這個遺蹟,再想將先秦方士手札懟滿就不可能了。
終於,第三日。
【《先秦方士手札》(殘):(10/10)】
謝淵看到最後一點加了上去,精神一振。
眼前倏然變化,那隱隱的書冊虛影在他面前徐徐展開。
似是一本筆記。
【《先秦方士手札》:(1/100)】
謝淵眨了眨眼:
「十個碎片合成一個完整手冊?」
他腦海中陡然出現了全本的《先秦方士手札》,從序言到末尾,一個字也不差。
謝淵嘶了一聲,倒是頭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不過也不算吧,從黑天書里都能悟出天隱術、天幻術這等完整的頂尖秘法,對著殘本在藏書室補完也不算什麼。
他立即在腦海中看起這本手札,漸漸沉入進去。
片刻之後。
「什麼玩意兒?」
謝淵眉頭一蹙,看得一頭霧水。
倒不是看不明白,而是看得太明白。
這裡就是些方士採氣修行、種藥煉丹的經驗談,跟他看過千百遍的序言所說,如出一轍。
但這些玩意兒,若是對照修行方法或許還能查缺補漏,但本身不是什麼法門,謝淵感覺仿佛毫無用處——
哪怕是法門,上古內丹術現今也用不了了吧?
謝淵感覺有些虧,若只是這般收穫,看看前人日常,還不如去下面獵妖。
但他旋即看到面板上的新條目,沉吟一下,舒了口氣。
如果只是得到完本的《先秦方士手札》,或許得不償失。
然而看起來還有後續。
面板總能化腐朽為神奇,既然上面出現了這本冊子,那後面再繼續研讀看看。
不過這一百點顯然現在是看不完了,而且腦海里已經有了全本,以後便能出去慢慢看。
謝淵站起身來往外面走去,準備去探索下萬妖山。
那裡面的收穫,他還是挺眼饞。
不過謝淵剛剛下到第八層,就看見其餘六人,皆在此處。
看到六道目光齊刷刷的投射過來,謝淵愣了下:
「諸位,不是在下面探索?」
「正好你出來了,再不出來我們就要進去叫你。」
崔壘咧嘴道:
「你看看手鐲。」
謝淵聞言,心中一動,感受了一下。
果然發現天地的封鎖已經解除,出口再度打開。
謝淵露出笑意:
「看來可以出去了,那我們先探索一下……」
王啟文咳嗽一聲:
「就是為這個來此找你。天地封鎖而再開,通道已經不穩,我們需要儘快脫離遺蹟,不然恐怕真會被困在此處。」
「啊?」
謝淵臉色垮了下去。
他還沒上車呢,速刷車隊就要走了?
王啟文嘆了口氣:
「姚公子,之前就勸過你……在上面最終還是沒有收穫?」
謝淵一臉遺憾的搖搖頭,語氣挑不出一點毛病:
「我道燃火使藏著什麼秘密,但一直沒能找到。正說放棄,結果就該回家。」
幾人從他神色看不出端倪,只是心中不以為然,早跟他說過許多次,自己固執,如今沒得收穫,不怪他人。
不過相比這裡一地屍體,能活著回去,或許就是最大收穫了吧。
王啟文看著僅存的幾人,有些感傷。
但他同時又有些慶幸,在這場劫難之中,還好親妹活了下來。
而聽過王啟詩講了前因後果,王啟文只覺得,謝淵功不可沒。
他掃了一眼謝淵,微微點頭:
「諸位,那我們現在就出去吧。」
幾人都是頷首,他們這兩天的收穫不算小了。
謝淵縱然沒在下面有斬獲,但東邊不亮西邊亮,這神秘的《先秦方士手札》,或許日後會給他帶來極大的驚喜。
王啟文催動秘法,將所有人的玉鐲串到一起,包括死難者的。只是有許多人的屍體若是流落在萬妖山中,早已經被啃噬得蕩然無存。
白光閃過,謝淵下意識的閉上眼睛。
耳邊頓時響起喧囂,他睜開眼睛,發現回到了重山之中的那個祭壇,而周圍密密麻麻,全是世家之人。
「天川!」
姚雲武看見姚天川出現,頓時鬆了一口大氣;然而他看向站立的這寥寥幾人,心中劇震,聲音都有些顫抖道:
「其、其他人呢?」
謝淵看了一眼,三變境的幾位姚家子弟躺在地上,被一併帶了回來。
至於姚天賜、姚天豐,已經化作滋養萬妖山的一部分。
他面露沉痛道:
「七哥、十一弟……遇害了。是我無能,沒能護住他們。」
姚雲武面色沉凝,這兩個傢伙死了其實沒太大關係,但那三個三變境的姚家子弟死了,對現在人才凋敝的姚家來說,簡直是難以言喻的重創。
不過不止是姚家,其他七家個個損失慘重,甚至太原李家全軍覆沒,一時哀鴻遍野。
相比之下,姚家最重要的苗子姚天川逃出生天,簡直是不幸中的萬幸。
而且……
「你三變境了?」
姚雲武臉色震動。
謝淵點點頭:
「小有突破。」
這才幾天就突破了?
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們只知進去不久,祭壇就變成了一塊死石頭,不由焦急萬分;好不容易解除了封鎖,眾人出來,就成了這幅模樣——
總共存活的,剛剛十人。
除了上了御獸宗的謝淵七人外,一重山竟然還活了一隻小隊,便是固北袁家的。他們運氣好,在撞到魔教徒之前,魔教徒就被謝淵斬殺乾淨,而後發生異變,他們就躲在一重山下面,安安穩穩的度過幾天,甚至都沒被人找到。
但一共進去了近五十人,只有十人生還,可以說實在是一場浩劫。
王啟文站到場中,將裡面發生的事情從頭講過,佐以王啟詩和謝靈韻講的一重山經歷,在場許多宗師頓時一臉震動。
隨後,他們目光炯然,齊刷刷的看向謝淵。
這姚家小子,立了天功了!
若不是他,恐怕這次全軍覆沒,他們甚至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這姚天川,不止一人殺掉一重山的三名魔教徒,竟然還給了那描述中無可匹敵、到達宗師實力的燃火使致命一擊!
算下來,六名強大的魔教徒,五人直接死於他之手。
他怎麼會有此等實力?匪夷所思。
眾人盡皆感嘆,果真是姚家晨星,不負盛名。
王俊林忍不住開口道:
「姚賢侄此次,真是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於將傾!好,好!」
姚雲武背脊挺得筆直,用力拍拍謝淵:
「天川,做的不錯,回去之後家族必有嘉獎。」
他對謝淵將他兒子趕出此次隊伍的那一點不滿蕩然無存,甚至還生出感激來——若非如此,恐怕今天感受喪子之痛的便得多他一人。
眾人異口同聲的稱讚,一時將謝淵捧成八大世家的救星一般。
不過旋即,馬上有悲痛的宗師眼睛發紅,盯著旁邊一人:
「錢玉麟,你給我解釋解釋,這是什麼情況?」
錢家宗師錢玉麟臉色慘白,喃喃道:
「我、我不知道啊?」
「你放屁!」
平日文雅的李家宗師勃然大怒,此次除了錢家,就太原李氏六人全部殞命,其他家好歹有個獨苗。
他嗆的一聲拔劍,指著錢玉麟:
「你錢家竟然放進魔教狂徒,肆虐殺戮,罪該萬死!」
周圍如此多的宗師隱隱將錢玉麟圍住,頓時讓他渾身僵硬,完全不得反抗:
「諸位,我真不知是什麼情況……」
「這幾個是不是你家族的人,你不知道?」
李家宗師狂吼道。
錢玉麟囁嚅半晌,低聲道:
「我只聽說是分支族人,並不認識……」
他是真的被蒙在鼓裡,接的是家主命令。但此時這樣說,顯然眾人都不信,直接將其先行拿下。
宗師們都是面色沉凝,發生如此大事,各家損失慘重、善後事宜且不提,錢家到底意欲何為?
姚雲武在謝淵身邊凝重道:
「這錢家……恐怕,江南會有一場大風波了。」
身為錢家的鐵桿盟友,他卻根本不知錢家是什麼謀劃。
然而因為這層關係,他感覺得到,周圍的宗師隱隱也在關注著他。恐怕要不是此次是謝淵力挽狂瀾,此時連他都要被直接拿下,不由心中倍感壓力。
謝淵默默點頭,看著各家直接通過各種手段開始像族裡發信,預感錢家一定不會好過。
但錢家這麼幹,到底是為了什麼?謝淵也百思不得其解。
不過後面的事情,不是他管的了的了。錢家本就罪該萬死,這次自尋死路,得其所哉。
倒是姚家好像無形中被他拉了一波聲望,非他所願……無妨,他這身份還大有可為之處,後面再看便是。
僅剩的幾人里,大部分應該看不破他的偽裝;唯一有可能察覺他異樣的謝靈韻,還不一定真正察覺。
不過就算她知道,以她性子,欠了自己不止一命,當不會揭發。
謝淵悄然看了一眼謝靈韻,哪知大小姐恰好望了過來。
兩人隔空對視一眼,謝淵微微點頭,又不動聲色的移開目光。
結果他剛剛轉頭,謝靈韻直接朝他走來。
謝淵有些訝然,卻見謝靈韻抬手,遞給他一株幽綠色的異植,其上開著十字星般的金色花朵:
「星神花,應該比雙星拱月好一點。正好你沒在下面有所得,拿著。」
謝淵見是這同為內家神草的天材地寶,張了張嘴:
「謝小姐,這是你的收穫……」
「別廢話。我得你救命,自然要有所回報。不過一株星神花還抵不過我的命,日後但有所需,隨時喚我。」
謝靈韻直接把星神花塞給他,然後看了他兩眼,轉身回去。
旁邊不少人注意到這一幕,頓時眼神有些奇異。
這兩人進去之前還矛盾重重的,出來之後倒是完全不同,看來情緣相當深厚啊……
眾人都想到了那個沒有結成的婚約,一時都在評估這其中的可能和影響,特別是錢家顯然要出事,姚家該如何自處?
老狐狸們眼中沒什麼年輕人的爛漫,腦子一轉便想得更為深遠。
姚雲武心事重重,見這裡也沒再多事,讓趕來的姚家下屬將三具屍體收殮,然後先行離開。
謝淵和幾個並肩作戰過的世家子弟一一招呼,雖然對世家依然有許多看法,但這幾個戰友也算結下一份情誼。
特別是兩位姑娘,從一重山直接殺到二重山後,共面化形境的恐怖猿妖,險死還生,直上天梯,這份體驗是忘不了了。
他和王啟詩鄭重告別:
「王姑娘,再會了。」
王啟詩張了張嘴,而後眼眸低垂,柔聲道:
「姚公子,後會有期。」
謝淵又和謝靈韻告別,不過卻見她只是看了自己兩眼,點了點頭就撇過頭去,便也沒有多說,轉身離開。
他剛剛轉身,謝靈韻又將頭轉了回來,緊緊盯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謝淵隨著姚雲武往崇山峻岭外走去,心中思忖:
「在姚家應該能再呆一陣,特別是有慕姑娘支持,我也是背後有人的——至少跑路沒問題。
「此次之後,我在姚家的地位無法撼動,應該能接觸更多秘辛、更多寶物,薅更多的羊毛。
「回去之後,肯定有不少獎勵,再加上這次的收穫,可以穩固在三變境之中,好好提升一下實力。如果大金河功也到第九層,那三變境中也不怕幾個了。
「然後,就是這兩樣東西。」
【佛韻:(7/9)】
【先秦方士手札:(1/100)】
回去之後,下一個目標便是先將這兩樣進度推進圓滿,看看到底是有什麼效果。
他有預感,這兩樣東西,將會帶給他極大的好處,可以使他的實力產生翻天覆地的變化的那種好處。
邕陽。
錢家祖宅。
一臉蒼老的姚亦隆快步在錢家走著,一路無視下人的阻攔。
「姚宗師,請稍等……誒,姚宗師,你不能直接進去!」
甚至錢家子弟阻攔都別他一把推開,他轟的一聲,推開書房的門,卻發現裡面空無一人。
「你們老太爺呢?」
姚亦隆壓抑著怒喝道。
「老太爺沒在?這……不知道。」
旁邊的錢家人都有些詫異,搖了搖頭。
姚亦隆臉黑如鍋底,在錢家四處找人,結果卻一直沒看到錢家老太爺、邕陽伯錢無病在哪裡。
直到一名錢家宗師出面,才將暴走的姚亦隆攔住。
「姚宗師,這裡不是你金陵,請不要亂走,以免闖入禁地。」
這宗師冷冷道。
姚亦隆臉現怒色:
「我問你,邕陽伯呢?」
「老爺子?我不知道。」
這名宗師搖搖頭。
姚亦隆實在忍不住了,直接低吼道:
「我讓你們幫我殺姚天川,是讓你們殺他一人就夠了,你們不是本來就想殺他嗎?結果你看看,你們幹了什麼?你們闖這麼大禍,是想害死所有人嗎?」
那名宗師有些莫名其妙,皺眉道:
「姚宗師,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東西。」
姚亦隆死死盯著他,發現他確實一臉疑惑,不由怔了一下,隨後眉頭漸漸舒展開來,露出冷笑:
「你們居然也被瞞著,哈哈……真是可笑!」
他袍袖一拂,轉身就走。
「等等,姚宗師,到底是什麼意思?」
那人想要攔住他,卻被姚亦隆直接閃開:
「嘿嘿嘿,你們錢家要大禍臨頭了!」
那名宗師眼睜睜看著姚亦隆遠去,不由眉頭緊皺,生出不詳預感。
姚亦隆回到自己在這邊的住處,想了想,心中愈發不安:
「該死的老匹夫,竟然膽敢勾結魔教,與所有世家為敵!他到底怎麼想的?
「不管他了,這事已經翻天,無論如何瞞不過去,我真是被這老匹夫害慘。
「姚家已經回不去了,我得早做打算。」
他在房內來回踱步,莫名感覺這裡也不安全,收拾行李就準備走:
「不成,不能留在江南!走得越遠越好——乾脆去西漠!」
姚亦隆直接打定主意,拿著簡單的行李就要往門外走去。
然而他剛一轉身,渾身就完全僵硬,如墜冰窖。
一個面目模糊的中年男子站在那裡,悄無聲息。
他……什麼時候來的?
姚亦隆咽了口唾沫,發出蒼老沙啞的聲音:
「老六,你何時過來的?」
秋風樓主飄忽的聲音響起:
「你都收到消息,我自然比你更早。」
姚亦隆沉默片刻,然後慢慢道:
「老六,你是伯父看著長大的,當年你剛出生,我還給你換過……」
「二伯,你還記得我讓雲蛟給你帶的話麼?」
秋風樓主忽然道。
姚亦隆頓時想起當時的話,蒼老的心臟慢慢加速。
滴答。
滴答。
他這才注意到,血液從秋風樓主的背後不斷滴落,滴在地上,發出讓他心顫的聲音。
他的眼睛不由越睜越大。
他看著秋風樓主將手從背後伸出來。
那隻手上面,提著一串人頭。
秋風樓主將人頭拋在姚亦隆面前,淡淡道:
「你這一房的,自你以下,一個不少。」
「啊——」
姚亦隆喘著粗氣,發出一聲老猿般怪異的慘叫,然而他才叫了一半,聲音就戛然而止。
秋風樓主收回了劍,看著那蒼老的頭顱滾落在地,哼了一聲。
他隨手丟了一個秋風樓的特製火摺子,房間內頓時燃起大火,將姚家二房全部點燃。
「愚蠢的老東西。」
聲音尚在迴蕩,秋風樓主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
江南處處生機,繁花似錦,春色正盛。
一處僻靜的花谷之中。
花樹深處,隱藏著一座雅致的宅院。
亭台樓閣,小橋流水,湖泊水榭,景色非凡。
暖閣之中,有厚重的珠簾,其後隱藏著幾個人影,看不真切。
而在珠簾前面,一個蒼老得如同骷髏的老者坐在木質輪椅之上,容色枯槁,帶著一絲乾巴巴的微笑:
「這次世家……損失慘重,自八門之亂之後、從未有過,也算、你們、達成目標了吧?」
他的聲音一頓一頓,就像年老失修的風箱。
珠簾後似是傳出笑聲,有一道縹緲無比的聲音仿佛從天邊傳來:
「所以?」
老者眼睛大亮,從輪椅上稍微支起身子,雙掌下意識的捏緊把手:
「所以,你們答應、給我的延壽秘方,給我!」
那淡淡的聲音沉默了一下,再度響起:
「錢無病,你都活了這麼久了,為何還怕死?」
「呵呵,愚蠢、的問題。」
老人笑了笑:
「活得越久,自然……才越怕。」
裡面的聲音飄飄忽忽道:
「不。活得越久,只會越想死。」
錢無病聽到那辨認不出男女、辨認不出年紀、甚至辨認不出位置的聲音,臉色漸漸顯得焦慮。
他一直不知這人到底是魔教的哪一位大人物,但既然對面承諾能幫他延壽,那他便願意賭上一切。
「先生,我、連我錢家……都賣給你了。難道、不值得這、延壽藥麼?」
錢無病表情淡淡道。
那聲音嗤笑一聲,似是有些嘲諷:
「世家之人,千奇百怪。既有為家族肝腦塗地的,也有你這樣賣掉全族的老祖。」
錢無病面無表情,似是早已麻木:
「我、若死,不過歸於、虛無,家族又……與我何干?」
他臉色顯出一絲陰霾:
「若不是、那、李星拓,我本還可、延壽二十年。要怪……就怪他!」
他開闢的奪命邪法本來仍然可用,然而撞見李星拓之後,受了重傷,大限將至,一般的延壽法門已經無效。
於是他搭上了魔教的線,甘心奉上一切,哪怕引狼入室,只為再延壽命。
珠簾里響起了笑聲:
「那你答應我們的條件,我還得感謝李星拓了?」
錢無病面色沉凝,喘著氣道:
「先生,我時日……無多,還請賜藥。」
「任務都失敗了,哪裡還有藥呢?」
飄飄忽忽的聲音似乎就在錢無病的耳邊響起。
他面色驟然變化,喘氣聲愈發劇烈:
「我按照……你們所說,將……人帶入。事情不成,是、你們不力,與我何干?」
「我只知道,任務失敗了。」
淡淡的聲音從裡面傳來,毋庸置疑。
錢無病臉色發沉,默然許久。
然後,他突得吸了口氣,乾枯的身軀如同氣球充氣一般膨脹,嗓音也變得洪亮:
「既然如此,老夫只得親自來取。」
他一句話的每個字聲音都越來越大,直到最後,已經如同雷鳴,響徹山谷!
錢無病陡然從輪椅上飛出,飛入珠簾,身形矯健,如同閃電,哪有半截入土的樣子?
飛龍榜上位列第八的宗師,縱然老朽,也是強橫無匹。
只是瞬間。
時間如同倒流,錢無病又從裡面倒飛而出,甚至在空中也與之前的姿勢一模一樣,卻是倒放!
他飛撲、離椅、將要起身、蓄力、坐在輪椅、縮在上面,而後又變成垂垂老矣的模樣。
只是他的面容,上面是無比的驚駭,喉嚨嗬嗬:
「是、是你!別殺我!我願侍奉左右,做您奴隸,做您的一條狗!我願效犬馬之勞!」
「一條馬上老死的狗,有什麼用?」
縹緲的聲音傳來。
錢無病咽了口唾沫:
「您只要給我延壽藥,就收穫一個強大的屬下,甚至包括整個錢家……」
「哈哈哈。」
一陣笑聲響起,隨後逐漸低沉:
「我為什麼要浪費延壽之藥,在你這樣的廢物身上?
「魚兒,把他推到外面樹林裡去。嗯,別在宅子裡殺。」
「是。」
一名高挑的絕色少女撈開珠簾,從裡面鑽出,然後走到輪椅之後,將錢無病慢慢推走。
錢無病想要起身,然而他陷在輪椅裡面,不知為何竟然分毫動彈不得,就如同一個真正的癱瘓老者。
他一臉驚駭,想要驚呼、想要求饒,卻連發聲的力氣都迅速流失。
吱呀……吱呀……
絕色少女推著發出吱呀聲的輪椅,漸漸走遠,消失在花樹叢中。
「麗絲死了,星兒,該你出去了。」
低低的聲音響起。
一道有些興奮的嬌柔嗓音大聲的回答:
「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