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離別

2024-11-16 07:43:54 作者: 皮卡丘夢蝶
  第160章 離別

  「去吧,好好道個別。」姬夭夭摸著少女柔軟髮絲,不知想到了什麼,語氣又低沉了些:「不要留遺憾。」

  少女張嘴,本能地想要分辨幾句,卻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她起身,向姬夭夭輕輕施禮。

  轉身,出門,踏入桃花宮主宮室。

  姬夭夭扶著偏殿門,丹鳳眼溫柔,望著主宮室門開,又望著主宮室門關。

  她微微低首,輕輕擦去眼淚。

  抬頭那一剎那,鳳目儘是威嚴,就像是上古女戰神婦好。

  「召呂不韋來見我。」她對侍立在偏殿外的宮女道。

  宮女矮身應了聲「唯」,匆匆離去。

  姬夭夭丹鳳眼微眯,看了視線範圍內的宮女、宦官、郎官一眼。

  每個人都微微低頭,以示恭敬。

  有些心中藏著事的人身子輕微顫抖。

  姬夭夭指尖點中一個臉都要埋進脖子裡的宦官,道:「吃裡扒外,杖斃。」

  那宦官「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哭的眼淚鼻涕都混在一起,狼狽到不像個人……他們本來也不被當人看。

  兩個郎官像是拖一條死狗一樣拉走了他,沉重的杖擊聲和悽厲的慘叫聲幾乎是一同響起。

  桃枝上的鳥兒皆受驚飛走,抖落數根殘羽。

  很快,兩種聲音都消失了,只余鳥兒「嘰嘰喳喳」的尖叫聲。

  宮女、宦官、郎官,大氣不敢喘。

  不敢直目視夫人,甚至不敢用餘光去打量夫人,生怕自己就是下一攤肉醬。

  姬夭夭步入偏殿,耐心等候呂不韋。

  杖斃的那名宦官,是韓王然的眼線。

  當然,韓王然的眼線不止一個,準確的說外面絕大多數都是韓王然的眼線。

  她殺不過來,她也不想都殺了,殺一個只是為了表明態度罷了。

  若是視而不見。

  一、會招致韓王然懷疑、猜忌。

  她這麼聰明的人卻連一個眼線都發現不了,此中必定有事。

  二、會令韓王然得寸進尺,壓縮她僅剩不多的生存空間。

  她若是完全不管眼線,那韓王然就會把所有人都換成眼線。

  在沒有足夠實力之前,想要在人群中混得好,不能太有個性,也不能沒有態度。

  個中分寸的掌握因局勢因人而變,無法一概論之。

  姬夭夭很擅長處理這些,女申不害這個名號不是白叫的。

  住在韓王宮,有些事是她無法避免的,而她要做的就是在無法避免事情的基礎上做事。

  她知道她召呂不韋的事很快就會傳到韓王耳朵里,她故意的。

  術分兩種,陰謀陽謀。

  陰謀、陽謀的區別,在於陰謀見光就會死,被識破了就無法奏效。陽謀暴露了依舊大概率成功,對方明知是計也要中計。

  姬夭夭常用陰謀,不是因為她不會陽謀,而是她的力量太弱小。


  大多數陽謀實現的前提條件就是身具強大的力量。

  迄今為止,姬夭夭只用過一次陽謀,為了她的國家。

  這是第二次,為了她的兒子。

  桃花宮主宮室。

  白無瑕望著少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本就沒有做告別的準備。

  她認為矯情。

  但既然又回來了,且答應了夫人,那不告別就真顯得矯情了……少女心裡想著,望著椅子上放下《公孫龍子》的少年:

  「為師要回秦國了,和你告個別,走了啊。」

  說完話,少女便想離開了,她的任務完成了。

  她抬起腳,欲轉身。

  「不走行不行。」少年的挽留聲稚嫩而真摯。

  少女暫時停下腳步,望著臉上明顯露出失落的徒弟,忽然笑了。

  她兩三個箭步就躍到少年面前,如兔起,似鶻落。

  離得近了,少年眼中的留戀、失落,不舍……清晰可見。

  少女心中一暖。

  她和他結伴而行,走了上千里路,同床而眠。

  她不知見識過他多少次裝腔作勢,胸有城府的模樣。

  他曾吹噓自己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她面上不屑,心中卻是相信的。

  她才發現,他在她面前好像真的沒掩飾過自己。

  她很歡喜,於是哈哈一笑,活力四射的嬌顏透著一抹豪邁。

  她彎下腰,矮下身,雙手揪著徒弟兩邊小臉蛋向左右拉扯,她第一次發現自家小徒弟的臉真的很軟啊。

  她揪著少年的臉,強迫少年直視自己雙眸,笑彎了眉眼:

  「小色胚,你不會是要哭了吧?」

  「哭個屁!」少年急聲反駁,掙脫開師者雙手:「你哭了我都不會哭!」

  她滿意地點點頭,直起足夠盈盈兩握的不纖細腰肢,抱起雙臂:

  「那就好,好男兒流血不流淚啊。」

  少年低下頭抹去眼淚,恨恨地道:

  「伱不是已經走了嗎?還回來做甚?」

  「……你知道我要走?」少女訝然,她一直覺得自己隱藏的蠻好。

  少年抬頭,眼圈有些許微紅,冷笑道:

  「呵,愚蠢的女人,你的表演漏洞百出。

  「我教過你,自然才是偽裝的真諦,你太刻意了。

  「從我發現你對我有些縱容開始,我就知道你肯定有事瞞著我。

  「以你幾乎沒有出過咸陽城的經歷來看,能瞞著我的事九成九和秦國有關。

  「而秦國的事,我的師長又知道九成九。

  「我到魏國那天夜裡,就知道了你要歸秦參軍一事,你早就暴露了。

  「我就不明白!」

  少年跳下椅子,小腦袋堪堪到少女腰間。

  他指著西邊秦國的方向,手指連點:

  「秦國的男人都死光了嗎?需要女人上戰場!


  「武安君英明一世,怎麼臨了這麼糊塗,將振興家族的希望寄於你一個女子身上!」

  偌大的宮室內迴響著少年的聲音。

  那聲音對木製桌椅表達著不滿,對桌案上的瓷器表達著憤怒,對立在地上的柱和懸於房頂的廊表達著無能與無力……

  少女臉色沉了下去,故作不悅:

  「女子怎麼了?你不是女人生的?

  「你也看不上女子,認為為師不堪大任是不是!

  「依你的說法,你是不是以為為師很菜!」

  少年小臉一僵,嘴一硬,想要順著少女話說「就是就是我就是這麼想的」。

  狠話從肚子裡飄上來,在他嘴裡打了個轉,就被那一口不整齊的小白牙擋了下去,透過牙縫依稀間看到了最後關卡嘴唇是禁閉的。

  「……不是的。」三個字,少年說的很艱難,因為少年要面子。

  但他還是說了,因為少女比面子重要的多。

  「那你是甚意思?」少女追問,眸中閃過一絲溫情。

  「我……」少年艱難道出一個字,說出心中所想對他來說真的有點難。

  他抬頭看著少女。

  少女稚嫩的俏臉透著紅暈,不是害羞,而是氣血活泛健康所致。

  眼睛大大,嘴角帶笑。

  距離他很近,近到他伸手就可觸及。

  將離他很遠,遠到隨時都可能消失。

  「我不想你走,我捨不得你。」少年脫口而出。

  若是他還有餘心審視內心,會發現這句話自然流利到讓他自己都難以置信。

  少女哈哈一笑,雙手托著少年的腰舉過頭頂,仰著頭笑道:

  「我也捨不得你。」

  「那就不要走了。」

  「不行啊,白氏就靠我振興呢。」

  「可是……」

  「沒有可是,這是我搶來的機會,是秦王賜予我的機會。你應該知道,大家族的女人多是什麼下場吧?」

  少年上牙咬著下嘴唇,望著按秦歷剛滿十五的師者,眼前逐漸朦朧。

  大家族的女人,穿著錦衣,把著玉石,吃著佳肴,享受著家族帶來的蔭庇。

  常人拼盡一生而不可得之物,她們出生便能擁有。

  而她們又不像男人一樣,有做官為將的上升渠道,不需要死命打拼。

  是以她們未來只有一條路,聯姻。

  一個健康的大家族中,每個人都要為家族做貢獻。

  若是某個世家子女光享受家族便利而不用做貢獻,還能混的風生水起。

  那他一定會有一個或多個長輩,扛起了他的那一份貢獻。

  「看來你確實知道。」少女笑得很美:「王上說過,要將命握在自己的手中。白氏雖尚有男兒,但我若不參軍征戰,十三便嫁做人婦了。」

  少年腦海中先是浮現父親的身影,隨後又浮現了母親的身影,師長呂不韋的身影,少常侍,不,已經是常侍了,那個父親賜姓喚作嬴白的常侍身影……


  一瞬間,他的腦海中過了許多人。

  最後淚珠落下,他抹了一下眼睛,定在了師者白無瑕的臉上。

  沒錯,少女師者完全符合父親的招攬條件。

  呂不韋意欲擺脫商賈賤籍,能在秦、趙也昂首挺胸,獲得在齊國受到的尊重,真正成為貴族晉升上流。

  母親意欲救國,聯姻以存韓。

  嬴白抱死志殺死華陽太后近臣。

  還有少女師者,不扛起振興家族之重任,就要聯姻。

  父親要的人,皆是瀕臨極端之境而奮起,除了努力,別無他選。

  就像父親自己一樣。

  不爭,不搶,就將在長平之戰結果傳到邯鄲的那一天掉腦袋,稍泄趙王趙臣趙人之憤懣。

  旁人都說他會挑人,從十萬人的藍田大營隨便一找,就找出來一個論戰無雙的王翦。

  其實,父親才最會挑人……他今天才知道。

  「我娶你。」少年紅著眼睛,認真地說道。

  少女笑的前仰後合,半晌才止住了笑聲,微笑道:

  「好啊,等你能打得過我,我若是還活著,就嫁給你這色胚好了。」

  少年還想說話,他想說不需要日後,現在他就能要來王上賜婚詔書。

  他父親應該很清楚,一個名滿天下的長安君和一個未來不明的白氏女子孰輕孰重。

  少女搶在他說話之前開口:

  「你還打不過我,現在還不能娶我,我嫁的人一定要比我強才行。」

  她把他放回到椅子上:

  「我的命,我自己說了算。」

  她抓著他的手,用力按在自己左胸口。

  少年的手深陷一大片柔軟,卻沒有半點旖旎之心。

  須臾,他感受到強勁有力的心跳!

  那心跳聲如同沙場上的擂鼓之音,在他腦子裡「咚咚咚咚」響個不停。

  少女嘴角彎彎:

  「感受到了嗎?我的心跳聲。

  「這是你教我的,跟著自己的心走。

  「我的心告訴我,我要成為秦國第一個女將軍,讓白氏之名重回它本來的位置!」

  少年抿著雙唇,睜目流淚,不是每個人的夢想都會成真。

  他在史書上沒有看到過白無瑕這個名字,無論野史正史都沒有。

  若是眼前少女真的做到了,那有著白起孫女的秦國第一女將軍,下筆再吝嗇的史官也會記上一筆。

  姓名留不下,至少會留下蛛絲馬跡。

  但是沒有,什麼都沒有。

  白起孫女這個身份並沒有保護住少女,少女和戰場上千千萬萬死去的無名士卒一起死去,淹沒在浩浩湯湯的歷史洪流。

  從秦,到趙、到燕、到楚、到魏、到韓,嬴成蟜殫精竭慮,和藺相如斗,和魏無忌斗,和諸侯斗,和諸子斗……

  他腦子裡那根弦多是緊繃著,唯有在少女面前會鬆弛下來,少女是這段路程他唯一一個完全相信的人。


  一同出生入死的經歷,使他在不經意間對少女傾注了大量感情。

  這感情裡面有親近、有愛慕、有依賴……

  少女眼中的一次普通離別,其實是一場永別。

  少女停止運功,心跳恢復正常,笑問:

  「摸夠了嗎?摸夠了為師就要走了,要不讓你伸進去抓兩下?」

  少年仰起頭,紅著眼問:

  「可以抓著吃嗎?」

  「吃你個頭啊!」少女作勢一個暴栗敲下。

  落在少年腦袋上時,化拳為掌,揉亂少年頭髮:

  「我知道你不想練武,看不上這些,覺得練武練的再厲害也比不過軍隊。

  「但你要好好練啊,再高深的權謀,也需要一個強健的身體。

  「你想想,你見過的貴族哪個不會武?

  「我天天逼著你扎馬步,你應該也習慣了吧,一定要堅持下去啊。」

  少年不說話。

  少女繼續道:

  「不要盲目相信你的感知,不要以為你能提前察覺到敵人殺意就能躲開。」

  情緒低沉的少年略有些愕然,他本以為能提前感知殺意這件事只有自己知道的:

  「你……怎麼知道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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