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鄭國哀求,冷血無情的少年
鴻泰宮。
鴻,旺盛昌盛。
泰,和平安定。
韓哀侯滅鄭國,遷都鄭國都城新鄭,建造新韓王宮。
韓哀侯將新韓王宮議政之宮室命名為鴻泰宮,希望韓國能一直昌盛和平下去。
諷刺的是,這座喻義和平的宮室,是建立在戰爭得來的土地之上。
宮內,韓王然身軀筆直,坐在椅子上,仔細閱讀看了十三遍的三卷竹簡。
這三卷竹簡,皆為韓非所寫。
「王上,太子帶到。」宦官入內通報。
韓王然眼睛還放在竹簡上,隨意「嗯」了一聲,道:
「讓他進來。」
宦官欠身應「唯」,自去外引見韓太子安。
韓太子安年方十一,生的眉眼柔和,稍加打扮便說是女郎也有人信。
他走進宮室,有些拘謹地給父王施禮。
「兒臣拜見王上。」
從韓太子安入內,韓王然眼角餘光就在打量兒子。
見到兒子還是一副畏畏縮縮的模樣,心下便是不喜,這樣窩囊的太子如何能昌盛大韓呢?
若非韓太子安母族強勢,在韓王然對抗相權這二十餘年間出了大力,韓王然早就廢了韓安的太子之位。
韓王然抬起頭,滿臉笑意,沖太子招手:
「過來,看看你叔父所著。」
韓太子安趨步上前,站在父王身邊,開始閱讀竹簡。
他讀的很快,因為他怕父王等久。
不到一刻,他衝著父王微微低頭:
「王上,安讀完了。」
韓王然眯眼笑,眼皮遮擋的瞳孔里蘊有怒意。
三張密密麻麻寫滿了字的竹簡,不分段,沒標點。
雖然太子從小就受到名師指導,文武在十一歲孩童的年紀都是出類拔萃。但快速瀏覽這樣三張由韓非寫就的竹簡,又怎能明白其義呢?
韓王然讓太子看竹簡,可不是真的只要看!
他勾起嘴角,又生易儲之心,笑著說道:
「你認為,你叔父之言可行否?」
韓太子安不敢抬頭,小聲道:
「安認為叔父說的很對,相邦之位予公子成蟜對於王上來說得利最大。
「釋放鄭國三族,也是利大於弊。
「只要秦國讓鄭國修渠,至少十年以內無力發動十萬以上的戰役,我韓國就有十年發展時間。
「在這十年內,秦國國力一直都是衰減的,而我韓國卻是向上的。
「就像叔父文中寫的那樣,治水修渠的重點不在於讓鄭國改河道,而在於讓秦國任用鄭國。
「秦國用鄭國,疲秦之計便成了。
「若貪得無厭,欲一計而廢秦,想要讓鄭國改河道以破壞渠道,使秦國十年之功毀於一旦。
「這不但會讓疲秦之計失敗,還會讓秦國有理由討伐我們,給韓國帶來兵災,招來滅國之禍患……」
韓太子安仍在繼續訴說,基本完整說出了韓非所想。
他竟是在這短短不到一刻的時間內不但讀完,還理解了含義,這是韓王然都無法做到的事。
韓王然越聽,眸中驚訝之色越濃。
兩個時辰前,東海宮。
韓非給韓太子安詳細以筆代嘴講解了一個多時辰的思想,送走了韓國王后和太子,靠坐在庭院中的大樹下發呆。
花卉給他送來芳香,青草搖擺身姿獻舞。
天邊的太陽投來一縷陽光打在他的身上,像是打在主角身上的聚光燈。
他睜著眼睛,卻不知眼前景象,對一切視而不見。
[太子雖懦,但為了大韓安穩,不能易。]
[值此緊要之時,大韓生死存亡之際,懦弱一些好控制,變法能順利一些……]
他心中想著。
只要話不出口,就不會結巴。
語塞,心明。
鴻泰宮。
韓王然靜靜聽完,眸中神情不知何時從驚訝變成了複雜。
他看著全身上下恨不得擠在一起,成一個團狀的韓國太子,哈哈大笑:
「人都說公子成蟜乃神童也。
「寡人看,寡人的兒子也不差他秦王兒子嘛!
「哈哈哈哈!」
[安得到了非的支持,又有其母在身後。]
[只要安不犯大錯,宗室也會支持安為太子。]
[豎子羽翼已豐,太子之位,是換不得了……]
待太子安離開後,有一個宮女匆匆而來,跪在韓王然面前,恭敬稟報導:
「王上,姬夫人在桃花宮召見了呂不韋。」
未時二刻余。
桃花宮。
嬴成蟜終於見到了阿母。
他將懷中的小黑虎放到地上,有些委屈地喊道:
「阿母。」
姬夭夭頷首,笑著應聲:
「嗯。」
「阿母,伱幫我。」
「好。」
「我想讓鄭國入秦。」
「好。」
「我想讓鄭國治水修渠。」
「好。」
鄭國沒有想到,自己這麼快又來到了桃花宮。
在見過公子成蟜的第二天,第二次見到公子成蟜。
他赤著雙腳,腳面上滿是灰塵,黑黢黢(qu一聲)。
他拄著鐵棍,先沖姬夭夭微微頷首,再對公子成蟜微微頷首,道:
「公子今天叫鄭國來,是要讓鄭國入秦修渠嗎?」老水工此問諷刺意味遠遠多於詢問。
自禹王之後,天下矛盾頻繁,各地再也沒有用過正統治水法。
禹王治水這一脈的傳人,能在列國皆有一席之地,卻不能在列國土地上開墾一條水渠。
鄭國的師長,鄭國師長的師長……往上數近兩千年,這一脈都是身負一身屠龍術,明知凡間有龍,卻屠不得。
而今秦國稱霸天下,國力最是鼎盛,哪裡會冒如此大的風險來修渠呢?
公子成蟜,長安君,再神異也終究是個七歲小兒,而不是那高高在上、審判眾生的秦王,哪能做得了秦國的主?
公子成蟜懷中抱著的小黑虎睜著圓溜溜大眼睛,望著老水工。
小黑虎父母領地範圍占據百里,是真正的虎中王者,繼承王者血脈的它天賦極高。
它年歲不到三個月,感知到了老水工對主人的輕視,張開嘴衝著老水工哈氣。
「乖,不要鬧。」公子成蟜強按虎頭,安撫小黑虎,抬眼望著鄭國:「鄭公如何能讓我相信,是真心修渠,造福關中百姓呢?」
鄭國瞄了一眼公子成蟜,不屑答之,心中嗤笑。
[入不得秦,國便是讓你相信又如何?]
[若非看在你母情面,國都不會見你這小娃。]
正此時,呂不韋自宮門外入內,走到公子成蟜身後侍立。
站定後,先向公子成蟜微微行禮,方對老水工自我介紹道:
「呂不韋。」
三個字,足矣。
真正厲害的人,自我介紹不需要一連串前綴後綴,只要說出姓氏名字便可以了。
鄭國如決堤黃河般渾濁的雙目豁然明亮,緊盯著呂不韋的臉。
呂不韋這三個字,對他來說,要比嬴成蟜這三個字響亮的多。
半晌,老水工方緩緩搖頭,一臉失望地沉聲說道:
「你不是呂不韋。
「我數年前見過呂不韋,他不是你這副模樣。」
鄭國記憶中的呂不韋是圓臉,身材略顯臃腫,有一個大肚子。
而眼前之人顴骨突出,瘦瘦高高,和呂不韋完全是兩個人。
「鄭國。」姬夭夭開口,滿面威嚴:「我姬夭夭以性命起誓,此人確實是秦國相邦,呂不韋。」
鄭國本就對姬夭夭信任有加,兼姬夭夭以性命起誓,立刻便相信了眼前人真是呂不韋。
他壓住激動的心,強力拄著鐵棍以讓手不顫抖。
他正想要答公子成蟜先前問話,忽然似想起來什麼似的,探尋而渴望的目光投向姬夭夭。
姬夭夭微微頷首:
「你之族人,會隨你一道入秦。」
雖然韓王然還沒有給她答覆,但她相信韓王然不會拒絕,只要韓王然還想振興韓國。
陽謀就是如此,只要用出來,只要目標不是個蠢到極點且一意孤行的蠢貨,那九成九都能成功。
鄭國大喜過望,衝著姬夭夭深深下拜:
「謝夫人!」
他沒跪下,不是不想跪,而是因為他手中的量水器象徵禹王。
手持禹王信物的他不跪任何人。
謝過姬夭夭,他殷切地望著身後站有秦國相邦呂不韋的公子成蟜。
人還是那個人,歲數也依舊是七歲。
但就這麼一剎那,公子成蟜在鄭國眼中便重要了百倍不止。
小黑虎又開始張嘴哈氣,它發覺眼前這個人想跟它搶主人。
老水工鄭重說道:
「我鄭國持定海神珍鐵,對禹王立誓,必一心一意為秦國治水!
「如有虛言,神人共棄!」
公子成蟜靜靜注視,片刻後,低頭摸著小黑虎腦袋,摸得小黑虎眯著眼睛滿臉享受,道:
「糾正一下,你雖是為關中治水修渠,但是是為了造福百姓,而非單為秦之一國。」
鄭國不明白這其中有什麼區別,但無所謂。
為秦國,為關中百姓,都只是一個名頭而已,只要能讓他治水就行,他只想治水。
當下,老水工立刻附和道:
「公子所言甚是,是國錯了。
「國是為關中百姓治水,而非為秦國矣。」
嬴成蟜「嗯」了一聲,點點頭:
「你治水若是治不好,耗費秦國十年人力物力,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必然是神人共棄。
「鯀九年沒治好水,被舜帝流放到羽山殺之,我想你的結局一定不會比鯀好。
「公用應得下場來發誓,有些滑頭了。」
鄭國激動地上前一步,沙啞嗓音提高:
「敢問公子!如何才能信國!」
公子成蟜瞥了眼鄭國手中的量水器,《西遊記》定海神珍鐵的來源。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著鐵棒,笑道:
「公將此物予我便好。」
鄭國勃然色變,條件反射般緊握鐵棒。
定海神珍鐵乃是禹王所傳,是他這一脈的象徵,是讓他這一脈不能治水卻一直流傳至今的重要物件。
此物,比他性命還要重要。
「公子是在說笑乎?」鄭國急聲,想讓公子成蟜改變主意。
公子成蟜摸著小黑虎的毛,淺笑一下:
「你看我像是說笑的樣子嗎?」
鄭國怔然,後退兩步。
鐵棒在其手中被拖行,發出一短串沉悶雜音。
老水工扭頭,呆呆地看著鐵棒,沙啞聲音中帶有茫然和怒意:
「公子不如要去國的性命!」
公子成蟜放下小黑虎,跳下椅子,走到鄭國面前三步開外。
剛要說話,就看到那根鐵棒有些大,砸下來的話自己不一定躲得開,距離太近了。
於是少年「踏踏踏」又後退回椅子之前,站在母親右前方,這才放心,清了清嗓子:
「咳咳,鄭公如此看重這根鐵棒,是為了甚呢?」
鄭國目不轉睛地看著鐵棒,道:
「此乃禹王信物,有此物,方顯我脈治水乃正統也。」
「原來如此,那小子是否可以如此認為。禹王傳下此物,是為了讓正統治水之法不失。」
「本就是如此!」
「明白了。也就是說,這根量水器的存在,是為了治水這一件事,對吧?」
「……公子到底想說什麼?」
「我想說的是,既然這根死物的存在是為了治水,那當它和治水相衝突的時候,它就沒有任何意義了,不是嗎?」
「……」
「我想鄭公若是真心治水,要量水之深淺,不一定只能用這件器具吧?」
鄭國扭頭望著少年,瞪得少年心裡都有些罪惡感了,方道:
「沒錯,誠如公子所說。
「既然這是一件沒有意義的死物,那公子為何非要奪走呢?」
少年勾起嘴角:
「因為你看重它啊。
「你把此物給我,我暫時替你保管。
「治水成功,我再還你。
「你若是治水失敗,呵。」
少年指著東方,道:
「定海神珍鐵,顧名思義,是定海的寶貝嘛,應該在沉在東海之底才對!
「水工雖有水猴子的稱謂,但想在東海之底找回定海神珍鐵,應該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鄭國雙目大睜,立刻明白了眼前少年為何非要此物。
一旦治水失敗,少年就要他這一脈從此失傳!世上再不聞禹王正統治水之法!
「公子,這……」鄭國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為難。
治水修渠,還是治關中那複雜地勢的水,誰也不敢說萬全。
挖渠的時候起始差之毫厘,結束時就繆之千里。
他原本以為失敗不過是失去性命,最多和三族一道赴黃泉。
而現在……鄭國看著手上鐵棒。
一旦失敗,近兩千年的傳承就沒了,這個代價實在太大太大了……
他哀求地望著公子成蟜,想讓少年能退讓一步,那雙未老先衰的眼瞳中滿是希冀,道:
「關中地勢極其複雜,天下能治者寥寥,沒有哪個敢說萬全,公子能否」
少年堅定地搖搖頭,打斷鄭國言語。
他面無表情,如同一個沒有感情的石塑木雕,說出來的話冷血無情:
「鄭公,我們分工明確。
「使秦國用你治水,是我的事,我不想告訴你這有多難。
「治水,是你的事,我也不想聽你跟我講這有多難。
「能治,就把這根鐵棍給我。
「不能治,帶著你的鐵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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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