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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士可殺,不可辱。同行者加一

2024-12-16 20:02:47 作者: 皮卡丘夢蝶
  第191章 士可殺,不可辱。同行者加一

  「何至於此!」孔斌怒容滿面。

  他起身上前,將好友擋在身後。

  一瞬間的形勢急轉,讓當過魏國相邦的他都有不知所措之感。

  公子成蟜要謀求諸子支持。

  他孔斌與魯仲連交好,對魯仲連之品性深信不疑。

  既然如此,那他帶好友來見公子成蟜,不就是兩全其美的事嗎?

  怎麼會淪落到要打生打死的境地呢?

  嬴成蟜退到蓋聶身後,眯著眼打量身材高大,衣衫被肌肉撐起的孔斌。

  「有子順攔著,你能殺魯仲連子嗎?」他問蓋聶。

  蓋聶視線落在孔斌空空如也的兩手上,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可。」

  有武器的孔斌,和沒武器的孔斌,是兩個孔斌。

  這句話,適用於絕大多數練武者。

  「多久。」嬴成蟜再問。

  若是時間過長,引來他人關注,那就得不償失了。

  「殺一個五息,殺兩個三息。」蓋聶如實說道。

  饒是在如此緊急的時刻,嬴成蟜都微微詫異了一下。

  殺一個人,比殺兩個人費時間?

  蓋聶沒有解釋的意思。

  嬴成蟜也沒有要解釋的意思。

  詫異過後,少年緩緩頷首。

  五息。

  就算是魯仲連大聲呼救,湊巧屋外門前有人經過,再湊巧這人注意到了魯仲連的呼救。

  只要五息之內魯仲連死,那少年就能圓過去。

  他現在不是初到稷下學宮的公子成蟜。

  而是稷下學宮的稷下先生,君子的代名詞。

  嬴子,嬴成蟜。

  孔斌渾身繃緊,心跳加速。

  他視線緊盯著蓋聶,眼角餘光搜尋身邊有沒有什麼趁手的武器。

  不趁手的也行,有總比沒有好。

  儒學六藝:禮、樂、射、御、書、數。

  其中射是射箭,御是開戰車。

  真正儒生坐得住朝堂,上的了戰場。

  要干架的時候,向來不打嘴炮。

  嬴成蟜確認了一切盡在掌握,這才開始回答孔斌的問題。

  少年很憤怒,很無奈,很無語:

  「子順,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們要作甚?」

  少年情緒有些激動,臉龐有些漲紅。

  就算是他強壓著內心的怒火,那能夠從碧落燒到黃泉的火焰還是竄出了火苗,在少年臉上具象化。

  孔斌冷著臉,沉聲道:

  「我再清楚不過!

  「倒是你,清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若你不信任魯兄,不許他加入,讓其走便是了!

  「你卻讓蓋聶仗劍入內,你是要作甚!」


  少年氣笑,高挑音調:

  「走?

  「你是說,讓知道了你我大計的魯仲連。

  「走?」

  少年向後退一步,逼問的氣勢為之一降。

  但孔斌卻毫無喜色,反而更加慎重,連瞳孔都為之一縮。

  自秦至齊,貫穿東西。

  這一路上,他與少年共乘一輛馬車,對少年脾氣秉性也多少有那麼一絲了解。

  少年心中有一條線。

  不過那條線,少年謹小慎微,行事喜歡謀而後動,不立於危牆之下。

  過了那條線,暴躁如火,不管不顧!

  少年腳步上的後退,卻是行動上的前進。

  距離少年給蓋聶下令殺人,更近了一步!

  嬴成蟜噙著冷笑:

  「商子於秦變法,老秦人貴族足足掉了七百個腦袋才成功。

  「而我們要做的事,要遠遠超過商鞅。

  「變法,已經不足以形容我們的大計,我認為應該叫革命更為準確。

  「變法,是改變法令。

  「革命,是革人性命!

  「子順,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

  「你不知道一旦我們成功了,當今天下,幾乎所有貴族的腦袋都會搬家嗎?

  「這個天下現在還是貴族的天下。

  「此事一旦傳出去,別說是你我。

  「你身後的孔家,我身後的秦國,加起來都受不住!皆要死無葬身之地!

  「商子有大恩於秦。

  「先祖惠文王是我秦國首次稱王的君主。

  「你可以說惠文王是虎狼之君。

  「但你能說惠文王是昏庸之君,說惠文王不知商子之法的好處嗎?

  「在我們君主高度集權的秦國,敢於稱王的惠文王卻不敢保護商子,讓有大功的商子為五牛分屍,死狀悽慘!

  「這還不能夠讓你生出警示之心嗎!

  「你若是想死,找個歪脖子樹上吊便是。

  「不要拉著我,可乎?」

  孔斌為好友作保,鄭重道:

  「我相信魯兄,就像我相信自己一樣。

  「你既然主動調查過魯兄,就應該知道魯兄的品性。

  「他不會做出賣我們的事。」

  嬴成蟜「呵呵」笑了兩聲:

  「知道,我自然知道。

  「魯仲連子之大名,我怎麼會不知道呢?

  「邯鄲之戰立下大功,平原君要封賞魯仲連子,魯仲連子再三推辭不肯受。

  「平原君退而求其次,設宴招待魯仲連子。

  「喝到酒酣耳熱時,平原君起身向前,獻上千金酬謝魯仲連子。

  「魯仲連子說出了使其聲名達至最高點的話。

  「魯仲連子說:『傑出之士所以被天下人崇尚,是因為他們能替人排除禍患,消釋災難,解決糾紛而不取報酬。如果收取酬勞,那就成了商人行為,我魯仲連是絕對不會那樣做的。』


  「說完話,魯仲連子辭別平原君,離開邯鄲。

  「真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啊。」

  魯仲連苦笑。

  輕輕一扯孔斌手臂,邁了半步走上前,看著公子成蟜說道:

  「嬴子用如此諷刺的語氣言語,讓我以為我做的事是不值得推崇的。

  「若是站在秦國的立場上,如此言語是沒有問題的。

  「但我想,嬴子應當不會是如此膚淺的人,那嬴子為何如此言說呢?

  「難道說,嬴子認同孔子觀點,認為做了事情就應該收取回報才是對的嗎?」

  嬴成蟜冷著臉龐:

  「我只問魯仲連子一句。

  「君之聲名,較我之聲名,何如?」

  當今天下,要說學識,嬴成蟜排不上號。

  但要說個人聲名,就沒有能夠和嬴成蟜媲美的人。

  深陷燕國,列國伐燕。

  合縱五國,迫秦治水。

  佩五國相印,年僅八歲便獲子之稱號,成為稷下學宮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稷下先生。

  最重要的是,這一切的基礎,是嬴成蟜的君子之名。

  魯仲連子想明白眼前少年要說什麼了,笑容越發苦澀了。

  這苦澀不是為他自己的性命,而是為他的品性不被信任。

  「遠遠不如。」魯仲連嘆道。

  「我的聲名比君大,可我卻不是真正的君子,想要將君留下性命。」少年眯著眼睛:「我連自己都不相信,又怎麼會相信君的聲名呢?」

  孔斌急聲道:

  「成蟜,你誤會了,魯兄乃是真正的志向高潔之士!」

  嬴成蟜「哦」了一聲,指了一下魯仲連,又指了一下自己:

  「子順入門時便說,魯仲連子與我,是一類人。」

  孔斌生怒:

  「不要用辯術來應對我!」

  「我倒是認為。」嬴成蟜又退一步:「辯術,要比劍術好一點。」

  少年雙腳站定:

  「我已經退了兩步。

  「有句話叫事不過三。

  「我若退第三步,那就只能對不起了。」

  少年伸出一根手指,沉聲道:

  「君還有一步的時間說服我。

  「一個逍遙自在,卻會主動反秦的魯仲連子,憑什麼會追隨一個秦國公子。

  「若我是真正的君子,這也就罷了。

  「但子順既然什麼都和你說了,那你就應該知道,我不是君子!」

  魯仲連子心中沒有懼色。

  生死,在他心中早就不是值得害怕的事了。

  他語速緩慢,似乎根本就沒有受到少年三步之說的影響,拍著手掌說道:

  「我來之前還在想,子順到底是不是被欺騙了。

  「一個盛名享譽天下,有望於秦王之位的秦國公子,天下間最大的貴族。


  「為什麼會想要消除貴族,讓諸子百學取代其位呢?

  「在我回答公子問題之前,公子可以先回答我的問題嗎?」

  少年搖搖頭:

  「不能。」

  右腳向後移。

  「不要!」孔斌急切喊道。

  其肌肉賁起。

  身上的衣衫竟然發出「咯吱」聲響,有要漲裂的趨勢!

  少年右腳落地,蓋聶卻沒有動。

  因為這不是一步。

  「君還有半步言語。」少年一臉認真,望著魯仲連:「不要以為我在說笑。」

  魯仲連沉默。

  少年與公孫龍論戰,明明被公孫龍三言兩語就輕鬆帶了節奏,大敗虧輸。

  假的,都是假的,此子哪裡是能輕易被引帶之人……他想著,出口說道:

  「我不知道如何能夠爭取你的信任。

  「我對你的了解,僅僅限於傳聞、這月余見聞、子順所言。

  「還是請你說出我要做什麼事,才能讓你相信吧。

  「畢竟,你對我要了解的多一點。」

  少年左腳微動,有要抬起的架勢:

  「魯仲連子,這可就有些欺負孩童了。

  「我若是知道如何才能夠信任你,何至於要蓋聶執劍入內呢?」

  孔斌衣衫有裂痕,額頭大汗淋漓,做好了一把抓起桌案投擲過去的準備。

  之所以現在沒有去抓桌案,是因為劍聖蓋聶給予了他極為沉重的壓力。

  他覺得如同被一頭猛獸盯住,稍微異動就會引起猛獸攻擊!

  在這萬分緊急時刻,魯仲連一把抓住了孔斌肩膀:

  「子順,此事與你無關了。」

  「嘶啦」一聲,孔斌衣衫被扯掉了。

  這聲響牽動了蓋聶敏感神經。

  劍聖眼神一變。

  不待自家主君邁第三步,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

  其手腕一甩,「刷」的一聲破空之音幾乎是和「嘶啦」聲同時響起!

  而恰在此時,桌案飛起!

  魯仲連的聲音淹沒在布帛破裂聲,利劍出鞘聲,桌案飛起聲,劍斬木頭聲!

  瞬息過去,嬴成蟜只見一隻完好的桌案摔在地上,出了兩聲「哐當」,成了不規則兩半。

  蓋聶站在原地,像是從未動過,只是手中拈著一片衣角。

  孔斌大口喘氣,似乎經歷了一場惡戰,視線瞥向脖下衣領處。

  那裡缺了一塊。

  孔斌臉色極為難看。

  他赤裸雙臂,仍舊站在魯仲連身前。

  緊盯著蓋聶,一言不發。

  劍聖彈飛手中衣角。

  青色衣角飄飄然,划過一道不規則軌跡,落在了孔斌的肩膀處。

  劍聖面無表情地道:

  「我能斬你頷下衣,便能割你喉。」


  儒生是百學裡很能打的一個學派,但和一生極於劍精於劍的蓋聶相比,還是差了一些。

  尤其是空手。

  孔斌不言,認為沒有必要多說話。

  他今日站在這裡,只要他活著,就不能讓魯仲連死。

  大不了一併交代在此。

  他的家學裡面,沒有教過他拋棄朋友。

  魯仲連苦笑著向前走:

  「嬴子這第三步還沒有邁吧?」

  「魯兄!」孔斌厲喝,想要叫住好友。

  但他又不敢動。

  剛剛他已經動過了,結果並不理想。

  蓋聶的劍,快到看不見。

  蓋聶雙目挪動到魯中連身上,不許他再近前。

  魯仲連只走過孔斌一步就不前了,笑著張開雙臂:

  「我別無他意,只是不想因為自己的死,而連累了子順罷了。

  「嬴子和子順,乃是真正要做大事的人。

  「要是因為魯仲連而傷了情分,耽誤了大事,那魯仲連便是死也不能彌補。」

  左腳想要抬起,再往後退一步的少年突然覺得左腳有點沉。

  魯仲連的話,他聽上去極為熟悉。

  他一下子明白,其他人看見自己作秀的時候是什麼感受了,有點子魅惑啊……

  雖然他本人每次都感到有些羞恥。

  「魯仲連子,你這話我也說過,還說過不止一次。」少年冷言冷語:「這並不能拯救你的性命。」

  魯仲連向右側頭,露出左側脖頸。

  在孔斌怒喊的「你發甚狂疾!」聲中坦然一笑:

  「那我就沒有什麼可說的了,請嬴子向後邁步吧。

  「我聽說嬴子曾經說過:『死,有輕於鴻毛,有重於泰山。』

  「若是我今日必然要死在這裡,請嬴子一定要完成最後大業。

  「讓我的死,成為泰山上的一抔(pou二聲)土。

  「若是嬴子沒有完成大業。」

  魯仲連如同看玩笑地說道:

  「那我的死豈不是會變成鴻毛?這也太不值了。

  「到時九泉之下,勢必要和嬴子討個公道。」

  嬴成蟜輕輕磨牙。

  牙齒摩擦的聲音通過骨骼傳導,進入他的腦海。

  其他人聽不到的聲音,在他腦海中卻清晰可聞。

  沙沙,沙沙,沙沙……

  只要他再向後走一步,一切就都會解決了。

  但他就是邁不動步,如同面見楚墨巨子鄧陵學那一日一樣。

  有些人,當他出現在你面前的時候。

  即便暫時敵對,也捨不得殺。

  「呵。」少年吐了口氣,笑的有些複雜:「聲名,還真是一個好物事啊。我以為我能夠利用聲名,早已看透了聲名。沒想到,今日還是被聲名所累。」

  少年右腳向前邁步,雙腳站在了一起。


  孔斌臉上泛出喜色,以為事情終於得到了解決。

  蓋聶對面前二人頷首,這就算是道歉了。

  他的本心,並不想要對這兩位子動手。

  尤其是魯仲連子。

  蓋聶完整聽到了嬴成蟜所說的言語,知道了魯仲連對趙國有大恩情。

  只是主君所命,不得不從。

  劍聖欲出屋,手臂剛剛微動,就被拽住袖口。

  少年伸手拽住蓋聶袖子,看著歪脖子的魯仲連:

  「我被累的聲名,不是我的聲名,而是先生的聲名。

  「先生的所作所為,以及先生的聲名,讓我決定破格相信先生一次。

  「我聽說先生雖然經常被齊王叫到宮中論政,卻從來沒有在齊國擔任任何官職。

  「先生是稷下學宮唯一一個有子之稱,卻不為齊國上卿的稷下先生。

  「再加上先生主動去往邯鄲抗秦,功成之後又不收取名利轉身就走。

  「因此,我姑且相信先生是一個愛惜羽毛,有著遠大志向,且志向高潔的人。

  「那先生能否為了遠大志向,而丟棄一點羽毛呢?

  「若是先生跪在了我的面前,那我想我會很願意與先生一同行走。」

  孔斌色變,憤怒異常,比知道嬴成蟜要殺好友的時候還要憤怒。

  他衝上前來,大聲吼道:

  「士可殺!不可辱!」

  蓋聶的手第二次摸到劍柄。

  殺人,他會。

  「噗通」一聲響。

  魯仲連跪在一地木屑中,笑著說道:

  「如此,就可以了嗎?」

  在經歷中極為愛惜羽毛的他,似乎完全不在乎自己的聲名一樣。

  「嬴成蟜!」孔斌抱著好友想要拉起來,對著嬴成蟜怒吼:「孔家不會再助你了!」

  嬴成蟜用更為複雜的眼神看了一眼魯仲連:

  「夠了。」

  少年在孔斌的怒目中,帶著蓋聶走出門。

  他有些不知道,自己所為是對還是錯了。

  若魯仲連和自己一樣,是個偽君子,在生命面前並不在乎什麼恥辱不恥辱的。

  出了門,就將其大計四處宣揚怎麼辦?

  「呵。」少年輕聲自語:「算了,真要是把魯仲連殺死在這,到時子順怎麼處置?難道要把子順也殺了嗎?讓他活著吧……」

  少年知道,這是安慰之言。

  他不想殺魯仲連。

  「主君!」一直等候在外的呼,看到嬴成蟜走出輕聲呼喊。

  他目中有決絕之色,手中持有匕首,割向喉嚨:

  「呼不會出賣主君!」

  他也聽到了全部。

  「咚」的一聲響,匕首被打飛。

  劍聖手握寶劍劍身,以劍鞘嗑飛。

  他懶得拔劍。

  嬴成蟜擺擺手:

  「少給自己加戲。

  「你聽到了就聽到了,有什麼所謂,你是魯仲連子啊?

  「好像你說出去好像有人能信似的。

  「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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