嗅到一股淡淡的薰衣草芳香, 何曦聳了聳鼻子,從沉睡中醒來。她扯下眼罩,重新打量著房間裡的一切, 晦暗不明的工作室,只一盞月球燈亮著柔柔的光,略微能看清不遠處戴著金絲眼鏡的女人。
「你醒了。」女人走到飲水機旁,用一次性紙杯倒了一杯熱水,端著走到何曦面前, 「感覺怎麼樣?」
「還好。」何曦接過水杯,小口抿著。
女人端了把椅子坐在她對面,翹著二郎腿, 雙手交迭放在膝蓋上, 看到何曦略微低下的頭顱,微笑著搖了搖頭:「你還是在排斥。」
何曦頓了一下,仰起脖子把杯子裡的熱水一口氣喝乾,隨即又埋下頭,並不與她對視。
女人名叫鄭好好, 南州市有名的心理師,很難預約,但她與明媚的母親林美君是好閨蜜, 因此, 明媚便憑著關係為何曦預約到了周末的諮詢時間。
鄭好好繼續詢問:「你覺得高考對你來說是十分重要的, 對嗎?」
「很重要。」
「那你應該很期待它的到來?」
何曦想了想,然後說:「我不知道。」
「是遇到什麼事情了嗎?」
何曦眉頭緊鎖,鄭好好的聲音像是有魔力似的, 她差一點就全盤托出了, 話到嘴邊, 卻突然反應過來,於是舔舔嘴唇,猶豫著改口道:「很久以前,我做過一個夢。我夢見高考之後,我一不小心把我最重要的東西弄丟了,再也沒有找回來。一方面,我知道高考對我來說十分重要,且無法避免;可另一方面,我又害怕高考的到來,怕夢裡的場景會變成現實。」
鄭好好認真聽著,不斷地觀察著她的表情動作。
可以注意到,她眉頭深鎖,雙眸轉動的速度比說話的節奏要快,明明才喝過水,卻下意識地舔舐了一下嘴唇。
鄭好好對此作出了總結:猶豫不決,且說謊。
但結合具體情況來看,她所說的應該真假參半。
從業十幾年,治療過的病人不在少數,其中也不乏隱瞞真相的,但鄭好好都有辦法讓他們心甘情願地坦白一切,再針對性突破治療,舒緩他們的心結。
可這個何曦似乎不一般,鄭好好已經採取了各種攻心計,她嘴巴還是緊得很,說話總帶著幾分保留。
但她還是想再嘗試一下,繼續微笑:「是什麼東西呢?」
「總而言之,對我來說非常重要的……」何曦說到這裡便停止了。
鄭好好推了下眼鏡,「可是,那只是個夢,不是嗎?」
「嗯。」何曦垂眸,含糊答道。
看來就算繼續問下去也不會有什麼進展了,還是從明媚那裡多了解一下情況,到時再說吧。想畢,鄭好好從何曦手中接過空水杯,「好了,至少今天你睡了個好覺。」她把水杯扔進垃圾桶,從桌子上拿起一張名片遞給何曦:「後續有需要的話,可以再聯繫我。」
「謝謝。」何曦接過名片,微不可聞地舒了口氣。
剛打開工作室的門,明媚就迎了上來,眨眼好奇地問:「怎麼樣怎麼樣?鄭阿姨怎麼說的?」
何曦輕輕搖頭,明媚便皺起眉頭,疑惑道:「搖頭是什麼意思啊?鄭阿姨也沒有辦法嗎?」
「是我不配合的原因。」
明媚更不解了:「為什麼?」
何曦牽起明媚的手,無所謂地說道:「走了走了,其實沒必要來諮詢心理醫生的,我知道癥結在哪裡。」
坐上電梯後,趁著周圍沒人,何曦開口道:「也不知道最近是怎麼回事,距離高考時間越來越近,我腦海里總是會閃過上一世的種種片段,就連夢裡也是,我經常夢見你全身蒙著白布,被醫生從急救室推出來的場景……我真的很害怕……」
「呸呸呸——」明媚著急說道,「怎麼說這些不吉利的話?我還沒活夠呢。」
「叮——」
電梯到達一樓,明媚急忙拽著何曦走出電梯,到了空地後,連忙說:「你快點跺腳,然後說『呸呸呸』,這樣就能把晦氣趕走了。」
何曦一一照做,明媚這才滿意地吁了一口氣,隨即又挽著何曦的手,朝著門外走去,邊走邊安慰道:「原來你是擔心這個,安心啦,弗洛伊德關於夢的解析中有說,夢是現實的反應。你對上一世的事情耿耿於懷,潛意識是緊張焦慮的,所以當你睡著進入夢境的時候,這些緊張焦慮的情緒就隨著潛意識一起入夢了。換句話說,你並不是因為做了噩夢而焦慮,而是本身就已經在焦慮了,才會做這樣的噩夢。」
說完後,明媚停在原地,抬起左手臂,向何曦張開手掌,「何曦,來比比誰的手指更長?」
「啊?」
何曦有點無所適從,明明剛才還在長篇大論,怎麼突然又要比手指了?但她還是沒有猶豫,連忙抬起手臂,與明媚的手掌貼合。
剛貼上,明媚就彎起手指,扣住了她的手,笑嘻嘻地說:「你瞧,我還有溫度,我會好好地活著。而且,那個歹徒不是已經被抓住了嗎?你還在焦慮些什麼呢?」
何曦被明媚這個小動作逗笑,也緊緊扣住了她的手,長嘆了一口氣:「但願是我多慮了。」
「一定是你多慮了。」明媚俏皮地眨了眨眼,「把所有的擔憂都拋到九霄雲外吧,接下來,何曦同志,我以長官的身份命令你,決戰!衝刺!」
何曦揚起嘴角,當即敬了個禮,鏗鏘有力地回應道:「收到!保證完成任務!」
……
2014年6月7日,一年一度的高考如期而至。
同學們都做好了充足的準備,個個雄赳赳氣昂昂。
秦依然的媽媽依舊穿了那件明黃色的旗袍,秦依然依舊吐槽道:「媽,你穿這個也太誇張了吧,太陽下還反光呢,不知道的還以為你上這兒登基來了。」
何曦站在樹蔭里,忽然覺得,好像一切都沒變。
「陽陽!」孫思琴打著太陽傘,拿著一瓶礦泉水向何曦跑來,邊跑還邊把礦泉水瓶上頭的包裝紙撕掉,只留個透明瓶子,她把礦泉水遞給何曦,擦著汗抱怨道:「這鬼天氣,跑幾步就熱。你把礦泉水拿著,考試時口渴了就喝一口,但別喝多了,不要頻繁去廁所。」
「知道了。」何曦正好有些口渴,便打開瓶子喝了一小口。
孫思琴繼續問:「考場裡有沒有空調啊?」
「沒有空調。」
何曦她們不在本校考,被安排到四中了,四中教室沒安裝空調,真是一件難過的事情。
孫思琴繼續追問:「風扇總有吧?」
「有倒是有,但應該不讓開,會影響考試吧?」
「那這不得熱死啊?」孫思琴收起太陽傘,「那我給你買把小風扇,你帶進去,熱了就吹吹。」
「不用了外婆,小風扇應該不能帶進去吧?而且馬上就要進考場了,您就好好休息吧,別折騰了。」
孫思琴無所謂地擺擺手,「嗨,就買個帶著唄,要是不讓帶進去,就放門口。」
說完後,又「哼哧哼哧」地朝一旁的超市跑去。
何曦看著孫思琴極力奔跑的背影,臉上露出了甜蜜而苦惱的微笑。
這時,班主任讓大家集合,準備發准考證了。
何曦踏入陽光下,忽然覺得,好像一切都變了。
……
高考結束後的當天晚上,鍾諾包下了一間中國風酒吧,在此舉辦屬於高三五班的畢業晚會。
這一次,何曦不再是孤單地坐在角落,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橙汁。她、明媚、溫婉和黎星嶼,她們嫌DJ舞曲吵鬧,便找了一個安靜的包間唱歌。
不一會兒,別的同學也湧進來了,秦依然、賀嘉禾、許言……加上原本的四人,足足有十個人,原本還算寬敞的包間一下子變得擁擠起來。
人一多,想法便多了,方伊伊建議道:「乾唱歌好無聊啊,咱們玩狼人殺吧?」
「好啊好啊,我老早就想玩了。」溫婉迫不及待地附和道。
於是眾人一拍即合,開始玩起了狼人殺。
賀嘉禾舉手:「我來當上帝視角,我負責主持。」
其他人異口同聲地說道:「好,那就你來主持。」
手寫好身份牌後,賀嘉禾開始洗牌,並解釋遊戲規則:「九個人,那就玩三狼三神三民的屠邊局,神和民任一陣營被殺光,就算狼人勝利;反之,狼人被殺光,場上仍有神民陣營存活,就算好人陣營勝利。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
洗完牌後,賀嘉禾給在場的九人發了身份牌,「請大家確認自己的身份。好,天黑請閉眼……眼睛閉好,不許偷看,狼人請睜眼。」
話音剛落,明媚、溫婉、黎星嶼睜開了眼睛。
賀嘉禾:「狼人請殺人。」
黎星嶼指了指自己,卻被溫婉瞪了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說:「自刀?拉倒吧,沒有人會救你的,這不是白送嗎?」
明媚讀懂了她們的想法,見她們半晌沒能拿定主意,便指著自己,朝賀嘉禾遞了眼神。
賀嘉禾點頭:「好,狼人請閉眼,預言家請睜眼。」
秦依然睜開了眼,賀嘉禾便說:「預言家,你要查驗誰的身份?」
秦依然朝何曦努了努嘴,賀嘉禾說:「請看手勢,大拇指向上代表她是好人,大拇指向下代表她是壞人。她的身份是……」賀嘉禾比了個大拇指向上的動作。
秦依然微微頷首,然後閉上了眼睛。
賀嘉禾:「女巫請睜眼。」
話畢,何曦睜開了眼睛,賀嘉禾指著明媚,詢問道:「剛才死的人是她,你有一瓶解藥你要用嗎?」
何曦點頭。
「你有一瓶毒藥你要用嗎?」
何曦搖頭。
「好,女巫請閉眼,天亮了,這是一個平安夜。從秦依然開始發言吧。」
秦依然:「第一個晚上也看不出什麼,過。」
方伊伊:「平安夜啊,狼人第一晚應該不會空刀的吧?所以女巫應該用了解藥,呃……其他的沒了,我全程閉眼玩家,了解的信息有限,就這樣吧。」
……
到了明媚,她默數一下自己的發言位置,算是後置位,反正已經騙到了女巫的解藥,怎麼都不虧的,搏一搏,單車變摩托,便大著膽子發言:「我是預言家,剛才查的是何曦,她是好人,我覺得秦依然的發言很敷衍,像是在極力隱藏些什麼,而且她說的……」
明媚給秦依然潑了一大桶髒水,秦依然瞪大了眼,滿臉的震驚,可惜她的發言機會已經用掉了,有苦說不出的感覺真難受啊。
果不其然,在明媚的帶領下,秦依然被投票出局,有遺言。
「我才是預言家!」秦依然爭辯道,「第一晚我驗的何曦,她是好人,好人聽何曦的,別被明媚帶著走了,明媚鐵狼!」
賀嘉禾:「天黑請閉眼,狼人請睜眼……」
這一晚,狼人刀了許言。
天亮後,許言作為獵人發動技能帶走了何曦。
賀嘉禾宣布:「遊戲結束,狼人勝利。」
何曦被許言的騷操作打得措手不及,她不甘心地仰天長嘯:「許言啊,你帶走我?你怎麼想的啊?我雙金水啊,兩個人給我發了金水啊,你怎麼還帶走我?」
許言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說:「我這也是逆向思維嘛,事出反常必有妖,萬一呢。」
「得了。」何曦嘆了口氣,「下一把吧。」
賀嘉禾又開始洗牌發牌。
這一局何曦的身份是預言家,第一晚便驗出方伊伊是狼人,準備大展身手。
賀嘉禾:「天亮了,這晚死的是何曦、明媚,雙死,沒有遺言。」
何曦表示不解:「什麼情況?」
明媚舉手:「我是獵人,可以發動技能嗎?」
南州市狼人殺的規則是:獵人只要不是被女巫毒死的,便可以發動技能。
賀嘉禾思索了一下,然後說:「可以,你要帶走誰?」
「我帶走秦依然。」
賀嘉禾:「好,獵人選擇帶走秦依然。遊戲結束,狼人勝利。」
何曦大大的眼睛裡有著大大的疑惑:「怎麼回事?怎麼就輸了?」
賀嘉禾說:「秦依然女巫毒掉預言家何曦,狼人刀了獵人明媚,獵人明媚帶走女巫秦依然,神陣營全軍覆沒,好人失敗。」
於是,除了何曦、明媚和秦依然,在場的其他人都爆發出一陣大笑。
溫婉更是笑得前仰後合:「笑死我了,史上最快狼人殺!」
諸神之戰,這也太戲劇了。
何曦覺得頭疼,揉著太陽穴,看著秦依然,無奈地說道:「你怎麼第一晚就用毒,有沒有點職業操守啊?」
秦依然理直氣壯地反駁:「上一局要不是你用解藥救狼人,咱們也不會輸。」
「上一局的事你拿到這局來復仇?多少帶點個人恩怨了吧?」
秦依然轉過頭不回應,看著明媚抱怨說:「話說,明媚你為啥非要帶走我呢?」
明媚心虛地抿了抿嘴:「我以為你是狼人,上一局我不是搶了你預言家的身份,還把你投出局了嘛,我以為你懷恨在心,所以這局要刀我。」
「不玩了不玩了。」秦依然往後一坐,靠著沙發椅,難過地說,「嗚嗚嗚,這個遊戲,簡直傷害同學感情。」
「正好,也玩得夠久了,歇會。」賀嘉禾說。
明媚拿起自己的書包,從裡頭取出了一沓請柬,給在場的人都發了一張,「後天一定要來參加我的生日晚會哦。」
賀嘉禾打量著請柬,好奇問道:「明媚,上頭的千紙鶴是你自己折的嗎?」
「嗯。」明媚笑著說道,「我折了好久呢。」
何曦還在研究著明媚遞給自己的請柬是否有什麼特別之處,明媚卻拍了拍她的肩膀,朝她眨眼,求表揚似的說:「我做到了哦。」
「什麼?」
「你忘了嗎?高二的時候,你問我高三畢業晚會是不是給全班同學都折了千紙鶴,當時我回答的是我不會折千紙鶴,現在我準確地告訴你,我折了!每人都折了!」
事務繁多,何曦完全沒了印象,不由得滴溜溜地轉起了眼珠,記性太差是件壞事,記性太好也不是件好事啊……
不管了,真誠永遠是必殺技。何曦愧疚地道歉:「我好像記不太清了,但是,收到你的千紙鶴,我非常高興。」
明媚沒有生氣,反而笑著說:「反正後天一定要來,不見不散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