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納妃一月之期一到, 太子攜太子妃回門。
宣德坊王家四房堂前,烏泱泱一棒子人。四房之人,凡在京都內, 不論是嫁出門的女子,還是攜家帶口路過的女婿,齊刷刷俱在。
因今日既是國禮,也是家禮,王康和喬信坐主位, 趙斐然和十七坐上手,而後方才是其餘諸位姐姐妹妹。各自寒暄罷了,女眷和喬信前往小花廳說話, 兒郎們則由得王康安排在前院閒話。
話說王康不久前才得了趙斐然訓斥, 哪裡敢多言,略略哈哈兩句,將人交給自家兒子,推脫身子不適走開。
留在原地的幾個公子,一腦門子汗, 看看阿爹,又轉頭看看趙斐然,硬著頭皮邀請趙斐然河畔煮茶。而後院十七娘等人, 則是另一番場景, 熱鬧非凡。
小花廳內大姑娘小媳婦擠作一團, 再有馮姨娘,上官姨娘,得了喬信和十七娘的准許, 立在一旁。她們二人雖說不上幾句話, 可打從十七娘進門, 便開始眼眶微紅,欲語還休。
喬信斜了一眼,「且是等等,收起你的眼淚。太子妃回門,天大的喜事,怎的還哭起來了呢。趕緊擦擦,省的叫人笑話。」
馮姨娘連連點頭,「我……我……我就是……歡喜的過頭了……一個月未見……」
上官姨娘找補:「一個月未見,十七娘……不……太子妃好似更為艷麗了,皇城住得可還習慣?」
喬信:「對,太子妃可還習慣?我們四房雖說都是些不著調的,送些日常物件還是能行。有什麼需要,開口就是?」話說到一半,方才覺出不妥來。皇城之內,什麼稀罕物件找不見。
十七娘見著喬信突然暗淡下去的目光,笑笑,「夫人還是如同從前一般說話便是,無論如何我都是家中十七娘,」說著,朝喬信身後的馮姨娘和上官姨娘遞過去個笑臉。她二人得了十七娘的刻意安慰,登時喜上眉梢,又哭又笑。
喬信看在眼中,招呼十七娘拉起家常,說起這一月當中,皇城的日子,家中的日子。極力找補,以免被隨身伺候十七娘的女官看了笑話。
左右三五句之後,喬信左右看看,略有些不好言語。
十七娘一徑道:「夫人可是想問問阿爹之事?」
喬信點頭。
「夫人放心,沒什麼,殿下已然打理妥當。不過是阿爹收了不該收的禮。我和殿下商議過,給阿爹另外某個差事,以絕後患。」
她不多言,在場之人也不好多問。輕飄飄一句話,王康捅下的簍子,霎時間煙消雲散。
十七娘又說道:「夫人,有一事,我想和夫人商議,夫人莫怪我多話。」
有了王康的前車之鑑,喬信哪敢多言,「何事?太子妃說來便是。」
十七娘環顧四周,看看幾個出嫁的姐姐,瞅瞅十八和十九,「我們四房而今是個什麼模樣,想必夫人清楚。我想說的,就是兩個妹妹的親事,再有便是幾個哥哥……」她到底是晚輩,說到這裡不再往下。
喬信一聽,當即應下。
「太子妃所言有理。家中如何,大伙兒都知曉。若是從前,隨意也就過了,而今不一樣了,得好好盤算盤算。去歲你忙著跟宮裡的嬤嬤研習宮規,想來也聽過幾句,自打陛下下旨之後,打聽我們四房公子姑娘的人家,不在少數,什麼樣的都有。先前我一直拿不定主意,心存僥倖,想著再等等。今下你阿爹已然開始張狂,該落定的就此落定吧。」
十七娘:「不用如此著急。夫人瞧著好的,多多留意些罷了。我有此一問,不過是防人之心。咱們家在京都,算得上沒根沒底,我僥倖貿貿然成了太子妃,這天大的好處,怕世人多嘴,也怕那些個趨炎附勢,巴結奉承的。我在東宮,不出差錯,家人在宮外,照舊過往常日子,如此下來,後頭的日子,必定不會差了去。
再有,這不僅是我的意思,也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雖說疼愛殿下,看得眼珠子一樣,可我,我們一家子,在天家眼中,算不得什麼。家中兄弟姐妹,因我身份,不受人欺凌,不趙遭人白眼,內宅舒坦,子女入學無憂,外朝考功升遷,得一個公平公正即可。」
喬信擔憂問:「這才新婚,陛下……陛下還說了別的什麼不成?」
一時,其餘人等,也都關切問上兩句。
十七娘一一看過,安慰道:「無事,陛下敲打敲打而已。既然能聖旨冊封,對咱們一家子定然有所了解,這茬子陛下肯定知曉。咱們往後,做好自己便是。」
說道這些,十七娘乃為了以後著想。
就算將王康調離京都,在外行走,家中兄弟親朋,仍舊不少人在京為官。現在說來,是未雨綢繆,是為家族考慮。總好過到了將來,衙門官司見。
小花廳眾人又說一些話,便聽廊下有女官稟告,說是太子使人來問,太子妃可好?
十七娘一聽,驚訝地捏緊拳頭,這廝對她王家,是有多不滿!
還未過午膳便要離開,往後說出去,她這個太子妃不知道被人說成個什麼樣。
無奈,十七娘尷尬笑笑,說些體面的話和喬信等人告別。
末了,留下自己的玉牌,說道:「若是有事,可憑此玉牌來東宮尋我。」
……
出得府門,十七娘見宋大監伺候在側,心知趙斐然早已上了馬車,遂掀開帘子上去。
「殿下這是何意?」十七娘有些不悅。
趙斐然低頭喝茶,頗有些不好言語。他知曉自己行徑傷了十七娘臉面,然,他和王康,幾位公子,委實無話可說。端坐一塊兒,甚是尷尬。
「殿下不說話,這事兒就能了了!午膳未過,太子妃車架浩浩蕩蕩回宮,我的臉往哪裡放!」
他從一旁的車壁上翻出個小風車,遞到十七娘跟前。討好地笑笑。
「你……」她氣得不知該從何處生氣,「這玩意兒,菲菲也不稀罕,你還拿來送給我。」
「你不喜歡?」
「當然不喜歡。」
趙斐然伸手扣住她的手,「這風車是我八歲那年,阿爹親自給我做的。」
十七娘終於扭頭,盯著風車看。
「想來你也知道,我還未出生之時,王府事情不少。阿姐少時,三哥圈禁,二哥……不說也罷,總之不是什麼高興事。幾個哥哥們,一度害怕阿爹,也不跟阿娘說話。後來,有了我,哥哥們也不跟我玩兒,只有阿姐、阿爹和我玩兒。阿爹帶我上朝,帶我出巡,給我做風車,替我牽馬,叫我為人之道,教我為君知道。
我便是這樣長大的。後來遇見了你,」趙斐然頓住半晌,「我知道我說話難聽,不討喜,阿娘也常說起這個。若非有儲君身份,恐是沒多少人喜歡和我講話。我同好些人,譬如幾個表哥,表妹,都不好……
他們是你家人,哪怕是為了你,我也該和他們好好相處……」
他的話斷斷續續,從悠長的從前開始,似同眼前的一切毫無干係。但十七娘知道,他在說:
我嘴上不饒人,不好相與,可為了你,我願意學著如何相處。
不管這話是真是假,十七娘願意相信他。
她悄無聲息將交握的雙手扣緊。
「送給我麼?」
「送給你!」說著,將風車遞到十七娘眼前。眼神真摯,滿是深情。
十七娘接過來,雙眼落在風車上,仿若刻意不看趙斐然,「我不想回東宮。」
「我在清風樓準備了熱鬧!」
清風樓在從門大街,乃靜安公主駙馬名下一處酒樓。清風樓有三絕,流霞,晚風,以及晚間的你。這流霞,說的是清風樓特供的美酒,名曰流霞。這晚風,說的是清風樓夜景。最末這個,說的便是清風樓的室內陳設布置。
十七娘二人入到清風樓之時,不及午膳時分,已然是人滿為患,摩肩接踵。
她們早有安排,跟著小子上到三樓杜仲雅間。邁過偌大的月下美人屏風,才算入到雅間內。其內山水造景,圍屏隔斷遍布。一側更有四方舞台,專供舞姬娘子一展身姿。而用膳之處,則隱藏在山水造景之後。同四方舞台之間,隔開素色軟簾。
趙斐然拉著十七娘落座,三五個點心之後,從舞台處傳來陣陣簫聲。
清妙絕倫,如登仙境。
十七娘看向那舞姬,翩躚身姿,甚是曼妙。
「她是誰?」
「清風樓的舞姬。」趙斐然答得很是尋常。
「舞姬?」十七娘捏著茶盞,「這也是殿下刻意安排的?」
「你不喜歡?」
「喜歡,喜歡,甚是喜歡。」十七娘捏著茶盞的手,不斷用力。很好,這才新婚,就計算著欣賞舞姬了。
後知後覺的趙斐然:「你莫不是不喜歡!?」
十七娘:「我不通文墨,不識樂理,也聽得懂,吹得極好。這娘子蜂腰細臀,婀娜嫵媚,極好極好。」
趙斐然擱下筷子,抬頭看她。
這人,這人瘋魔了不是?一個姑娘,看別的姑娘,哪能如此說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