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斐然的舉動落入邱大人眼中, 他悄悄朝身側楊大人擠眼睛,見楊大人看來,他伸手比個二。言下之意, 他下注,此番殿下能挺過兩天。
楊大人左右看看,見無人在意他們二人,伸手比個五。最少五天。
邱大人不信,來過幾回的買賣了, 除開十七娘刻意不見趙斐然之時,他們殿下什麼時候挺過三天。而今太子妃已賠小心而來,哪裡還用再等。
定然是兩天, 錯不了。
正在他二人眉眼官司打得火熱之際, 只聽趙斐然突然說道:「邱大人,劍南的銀子,戶部怎麼說?籌到多少了?」
邱大人:……
不等邱大人打官腔,趙斐然驀地問道楊大人,「金明池演武, 關防如何?定了誰?」
楊大人:……
而後,趙斐然將詹事府每人問了一遍,大事者有之, 小事者有之, 陳芝麻爛穀子有之, 莫名其妙亦有之……詹事府眾人,好好答話,誠心認錯, 盼望寬恕。趙斐然問完一圈, 心中憋屈更甚, 沒個出口,起身來回踱步,晃得人眼花。
眼見無可奈何,眾人齊齊朝窗外宋大監看去,這人還拎著食盒站在原地。
邱大人仗著自己一把骨頭,「殿下,議事到如今這個時辰,臣年老體邁經不住,腹中飢餓,可否讓人送些吃食?」
趙斐然哪裡不知他何意,本想拒絕,可見邱大人鬢角白髮,到嘴的話咽了回去。
朝外喊人,「去問問膳局,可有現成的點心,送些過來。」吩咐完畢,轉頭朝詹事府眾人,「今日就到這裡,手上沒個要緊事之人,盡可回府。」
這話,誰敢走!俱是抓緊空隙,連忙幹活。
片刻,去膳局取點心的小太監回來,不僅手上領著各色點心茶水,身後還跟著宋大監。小太監給邱大人等人分發點心,斟茶,而宋大監則好似得了趙斐然的准允一般,一徑走到他跟前,將食盒打開,取出點心放在案几上。
一碟子點心放下,宋大監有些手抖,偏頭看各位大人跟前的點心,一模一樣。念太子妃到底是賠罪,總不至於一點子自己的功夫也無,宋大監硬著頭皮去取下一個碗碟。
一個,兩個,三個……全都絲毫無差。
宋大監傻眼,宋大監不敢說話。
將一切看在眼中的趙斐然,「誰給你的食盒?」
宋大監腿抖,「這是,是太子妃吩咐膳局,刻意為殿下做的。」
趙斐然看向宋大監,不理會眾人視線,「哦?這麼說來,他們的點心,也是太子妃吩咐膳局準備的。」
一個謊言需要多個謊言來驗證。宋大監只硬著頭皮繼續,「殿下許是不知,今兒個太子妃從正陽宮回來便不曾得閒,還是下晌抽空使人去膳局,盯著人做的。」
說話間,宋大監在心中祈禱:外頭那些個不管中用還是不中用的小太監,趕緊傳話去!
趙斐然聽得這話,氣得笑出聲來,「大監,你是我東宮門下內直監?記得你的身份,莫要去承恩殿領俸祿。」
「殿下說笑了,東宮這地方,都是殿下的地方,承恩殿也是殿下的地方。」
這話,也就跟隨趙斐然多年的宋大監敢說,若換做旁人,輕則一頓訓斥,重則一頓板子。
趙斐然饒是不在乎閒言碎語,然這等私房秘事,也不好過多言語。他心中有氣,不願回去,不願見到十七娘,遂拉著詹事府幾個青壯年,熬夜奮戰。
約莫二更前後,實在沒要緊事,趙斐然才安頓好一切,回到天光殿。
堪堪過天明門,還未到天光殿,他見廊下好似立有一人。宮燈靜靜散發光亮,落到她伶仃身影,投下昏黃影子。對影之下,方才二人。趙斐然看著,不覺中生出一股子淒涼之感。
邁步朝前,見水紅灑金襦裙,寬敞透風,於夜風中微微晃動。
也不知,她受涼了不曾。
突然,那小娘子似見到趙斐然,轉身朝他走來,明媚一笑,「殿下,好生晚。」
男子心中一突,想要朝她走上兩步,又念著昨夜的巴掌,定在原地不動。
十七娘走到跟前,抬眼望他,星眸燦爛,似山河永恆。
「殿下,這般晚了,用過宵夜了麼?」
趙斐然哽著一口氣不言。
「若是沒有,我做些吃的給殿下可好?」
趙斐然:偷奸耍滑的小娘子,又要如何行騙?
她不管這廝如何反應,抓著他的手,「走,我們去膳局。下晌我讓他們備些東西晚上用。眼下也不知還有沒有人。殿下,我手藝不好,你莫要嫌棄。嗯,不妥,不僅是莫要嫌棄,還要誇我好……」
小娘子絮絮叨叨。
他怒罵自己沒出息,輕易被人拿捏,可跟十七娘朝膳局走去的腳步,卻是一點子猶豫也無。行路間,他目光一直落在小娘子側臉,見她檀口微張,髮絲飄舞,更有那東珠耳鐺,於幽幽暗夜當中,散發出潤澤光亮。
一時,他想著,這東珠莫不是他當初送出去又被人退回來的東珠?
許是察覺到他的視線,十七娘頭也不回,「好看麼?」
知曉他現今說不出好話,十七娘也不指望聽到什麼,「那匣子東珠,我找來將作監穿洞,好看麼?」
說起這個趙斐然又來幾分火氣。
他頭次給人小娘子送東西,卻不想被人退回來,害得他好沒臉面。而今十七娘再問,他口中哪裡有好聽的話。
一個沒忍住,「就你這模樣,若是繞京都走一圈,趕明兒東珠都得掉價!」
十七娘頓住,忍了忍,勸自己放寬心,莫要和他一般計較。
哪料他又說道:「怎的,被我說中了不是?你個沒良心的小娘子,還知道關心我?」
「殿下這是哪裡話,我身為太子妃,關心關心殿下,不是理所當然麼。」
十七娘摁住心口翻湧的怒氣,好言好語。
趙斐然嗤笑一聲,「哼,還記得你是太子妃?真是好樣的!你不說,我還當你是誰家沒見識的小娘子呢!」
十七娘散開趙斐然的手,四下看看,發現他們現下在一處甬道,並非四通八達,卻也前後通行。十七不想於這般地界吵吵,「殿下,我們去膳局,我給你做點心吃好不好?」
男子輕哼一聲,「怎的,現如今才覺出不妥來?!你昨夜!動手之時,腦子是被狗吃了麼!」
此言一出,十七娘忍無可忍,「你非得讓旁人看笑話不成?」
「莫說是整個東宮,哪怕是整個皇城,有誰敢看我笑話!」
「你個蠢貨!他們不敢?是,他們不敢,他們是因你身份不敢,何嘗是因別的。你若想在這裡吵架,我小門小戶,丟起人來,當然比不過你!」
趙斐然不過是心氣不順,苦惱自己沒出息,苦惱十七娘不理解自己,犯臭毛病罷了,並非真想吵吵。
「你而今是太子妃,還當自己待字閨中,是個小姑娘!」
十七娘斜了他一眼,沒眼看的蠢貨。
「你吃不吃!」
偌大的半個台階在此,趙斐然念著十七娘的脾氣,不太能再有台階,是以不敢再賭,梗著脖子道:
「誰說不吃了!」
半炷香功夫之後,二人別彆扭扭入到膳局。因十七娘吩咐在前,膳局雖說一個人影不見,卻還未落鎖,其內一口大鍋尚且冒著熱氣。熱氣騰騰,似雲山霧罩。
十七娘一隻腳已邁進去,扭頭找鑰匙之際才見趙斐然站得老遠,立在外院門洞處。
「你杵在那裡做甚?」
「污穢之地。」
「我的小爺,我的殿下,你成日吃的,不論是瓜果點心,還是蜜棗米羹,哪一樣不是從這裡出去的!如今到了這裡,你還嫌棄,高高在上的殿下,吸風飲露去吧。我等凡夫俗子才配祭五臟廟。」
趙斐然怒氣上頭,兩步趕來打算說道說道。哪知,十七娘怒氣沖衝出來,拽著他的衣袖就往內間拉。他本就不甚堅定的腳步,自是敵不過十七娘。三下五除二,就被人推進後廚。
十七娘:「你看,你這不是進來了麼?」
趙斐然:……
安頓好趙斐然,十七娘不指望他幫個什麼,不去管他,自己一人在後廚忙碌起來。她原本吩咐的,是讓膳局備上一些簡易點心麵皮,譬如香酥餅,糯米糰子。可及至她見案板上滿噹噹的麵皮,肉餡,玫瑰餡,以及各色說不上名字的餡料之時,她有些手抖,有些發蒙。
這些東西,是如何做成酥餅來著?
左翻翻,右切切,來來去去,十七娘毫無頭緒。
「你莫不是不會?」趙斐然的疑惑突然從身後傳來。
十七娘一驚,似被人戳破,驀地回頭。見這人不知何時竄到自己身後,借著頎長身姿,低頭看向案板。他眼中映照的燭光,十七娘都瞧出幾分看戲的味道。
「我有什麼不會的!再說了,這些,這些,都是我吩咐膳局準備的,我可是謀定而後動之人。」
趙斐然顯然不信,指著案几上的各色物件問道:「這是什麼?」
「麵皮。」
「那個呢?」
「紅豆泥。」
「再那個呢?」
十七娘:……
「哦,看來你是真不知道。」
「你個五穀不分的夯貨,那是蔥花!」
趙斐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