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每一次在她些許狼狽的時候, 葉故總會出現,像他一貫的做法那樣,將一件衣服蓋在她的頭上, 然後拍拍她的背,告訴她:「我來接你回家了。」
洛泱從衣服里露出兩雙水墨墨的眼眸,看著葉故,心中的情緒翻騰攪動著,明明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 甚至設想過很多次這樣的場景了,可真正結束的時候,竟然還是會無可控制的心痛。
鑽心挫骨的疼, 從手腳到頭再到心臟, 全部都腫脹叫囂著疼,留下的眼淚像岩漿一樣撻伐鞭笞著每一寸皮膚。
洛泱聲音低啞,額頭抵著葉故的手背,抽噎著:「葉故,這次是真的, 我這次真的沒有爸媽了,我再也沒有歸處了……對嗎?明明他做了那麼多罪大惡極不可饒恕的事情,可、可是我竟然還是……還是沒辦法輕描淡寫的把他從我的生命里……抹去。」
下午時分, 陽光熾熱而耀眼, 樹梢也被曬得鋥亮發光, 邊緣的葉脈被光展露無疑,絲絲縷縷延伸著。
葉故無聲嘆氣,落在洛泱發頂的手一下一下緩慢而溫柔, 一句話也沒有說, 只是給了她消化的自我空間。
他從小放養式長大, 對父母的依賴並不重,可也明白那是因為他清楚地知道爸媽無論如何不會離開自己,讓這個家散掉。
血緣真的是很神奇的存在,那種莫名的親近感和接近欲望,是刻在骨子裡的,或許會因為其他事情而產生怨恨隔閡,但即便如此,依賴並不會消失。
咪咪被陽光曬著暖洋洋的,產生了困意,倚著洛泱的腳邊舒舒服服的睡著了。
洛泱拿開了衣服,擦乾眼淚,已成定局,這一次就當做是對過往的祭奠吧。
葉故輕輕用指腹擦拭她臉頰上沒有抹去的淚水,「真的告別了?」
-「真的。」
-「不會回頭了?」
-「不能回頭。」
他若有所思,握著洛泱的手站起來,「那就往前走吧,阿河。」
人去樓空的洛宅就這樣在身後愈離愈遠,直到在車內模糊成一條線消失在邊界線。
陽光一點點落下,直到消失在天際,月亮才依依不捨的高高攀爬上來,瀑下那瑩瑩光亮。
今天晚上的星星格外的多,和當年洛泱出生前一天晚上的星星一樣多。
洛建成坐在老舊的藤椅上,吱呀的響,不知道是從什麼地方找出來的時間久遠的老物件了。
家中的門窗盡數敞開著,夏日夜風打著捲兒肆意漫捲在洛宅的每一處地方,空蕩蕩的家宅,只剩下洛建成一個人。
仿若一日之內蒼老了十歲,洛建成伸手去摸石墩子上的水杯,瞬間的冰涼傳遍全身,刺激著每一處神經末梢。
這個家,從此是真的散了啊,洛家的一切,他一手建起來,如今也一手崩毀在他的手上,這或許也算一種報應吧。
網絡時代,一切都傳播的很迅速,半個月的時間裡,洛氏集團宣告破產,洛建成也被人查抄,洛宅被封,張佩蘭自首。
一切都如同走馬燈,大風過境,一片狼藉。
洛泱正在諮詢所結束了上一個預約來訪者,抻著脖子,走到窗邊,想打開窗戶透透氣,還沒來得及推開,門外就有人來通知:
「洛醫生,沈先生來了。」
洛泱收回手,頷首後就出了門。
剛到樓下就看到等在電梯面前的沈墨,兩人相識幾秒,淺淺勾唇。
沈墨坐在輪椅上進了電梯,電梯門關閉,狹小的空間暗淡了一點光亮。
「沈先生看起來心情和狀態都好了很多,看來最近是有值得開心的事情啊。」
沈墨不置可否,右手自然而然的捻動著崖柏念珠串,電梯數字一點點跳動,到達樓層後緩緩打開。
沈墨最先出去後,等待著洛泱,漫不經心道:「洛醫生最近應該心情也不錯吧。」
洛泱微微訝異,雖然不知道沈墨為什麼會這麼說,但最近除了生活安穩,並沒有什麼值得挑起她情緒的事情。
也沒有多想,只是聳聳肩,邊走邊說:「倒還真沒有什麼事情很開心的。」
沈墨沒說話,沒有再追問,只是洋溢在嘴角隱隱約約的笑意,讓洛泱實在難以捉摸。
最近不知道怎麼了,總是提不起精氣神,對什麼都不是那麼有探究的好奇心。
沈墨的狀態意料之外的好,好像有什麼外部因素在給予他無形的能量,至於是什麼,沈墨並不是很想說,但洛泱心中有了數目,她可還記得當初在沈墨家中看到的那串掛在牆上的情人節手鍊呢。
這樣一想,沈墨的改變如果是因為這個人的出現,那麼也不無道理。
終歸是往好的方向上回歸,何樂而不為,但臨走之前洛泱還是隱晦告誡:「千萬不要把自己所有的決定權和希望,甚至包括生死,都放在一個人身上,這會很危險,沈先生。」
沈墨和洛泱很投機,她說的話,他不可能聽不明白,沉默半晌,還是應下。
洛泱心知,他雖然答應了,但並不一定就會照做,為他治療的這段時間,他的性格有多軸,她心知肚明。
臨到門口的時候,輪椅前進的軌跡突然戛然而止,轉過頭來,沈墨看著洛泱,原本坐在輪椅上的人竟然拄著拐杖站了起來,洛泱著實震驚,瞳眸驟縮,久久難消。
沈墨看著她,深深鞠躬,起身後,聲音沉澱:「謝謝你,洛醫生,這段時間,還是那一次救下我,其實我這個人對生命從來也沒有什麼所謂的敬畏心,一心求死的信念這麼多年也從來沒有變過,我一直都認為自己想死是因為沒有欲望了,但後來才知道是因為欲望太難實現,才會選擇這種方式來逃避自己的失敗和懦弱。」
「謝謝你,以後如果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你儘管找我。」
不得不說,某些地方,沈墨真是跟葉故離奇的相似,就比如感謝的方式都是這麼的霸道,並且一點都不委婉,實在的都懶得包裝一下。
洛泱笑了,被他這樣嚇了一跳也算是緩了過來,「倒也不用這麼大禮,沈先生還是坐下吧,久站會很累的。」
沈墨雖然不是站不起來,但因為以前的意外,沒有辦法久站,否則就會疼痛欲裂。
他緩緩坐下,揮了揮手,車內的管家將一個盒子拿出來,「洛醫生,這是我們先生給您的東西,是您一直需要的。」
洛泱一頭霧水,除了婚紗,她不記得自己還從沈墨這裡求過什麼啊。
疑惑著,她緩緩打開盒子,一枚熟悉的中古手錶乍現眼帘。
「這隻手錶是你要的那隻維\\尼\\熊手錶對吧,是我很早以前旅行的時候收的,後來轉贈給了朋友讓他找個有緣人出售,你去的那個中古鐘錶店的老闆就是我朋友,現在,它就是你的了,洛醫生。」
指腹輕輕拂過錶盤,滴答滴答的秒針聲音出奇的悅耳靜心。
她蓋回盒子,舒了口氣,「真的謝謝你,這對我來說的確很重要。」
送走沈墨,洛泱坐在大廳的休閒區,看著手中的手錶久久出神,有點遺憾,原本是想在葉故生日那天送給他的,可惜錯過了。
田甜不知道什麼時候從身後冒了出來,躡手躡腳一點都沒有動靜,著實把洛泱嚇了一跳。
她伏著胸口,幽怨的看向田甜。
田甜撇撇嘴,看到她手中的手錶,眉飛色舞:「哇哦~這不會是要送給少爺的吧!嘖嘖嘖,愛情的氣息啊。」
洛泱蓋上盒子,故作平靜,「誰說一定是給他的,你就瞎猜吧。」
「這還不好猜?拜託,喜歡維\\尼\\熊的只會是葉故了好嗎,你這掩耳盜鈴毫無意義啦,不過你家少爺要是知道你給他買禮物,估計能炫耀半年,」頓了頓,田甜嚴謹的改了句:「哦不,應該是一年。」
洛泱:「……你是專門來調侃我的?」
想起正事兒,田甜才收了笑,「洛叔叔還有那女人的事情,結果已經出來了,進去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洛氏也宣告破產了,但是有一份你的給你的財產,是楊阿姨很早之前就準備好的,算好了時間在你27歲實現了自己理想後會給你,正好就是現在,諮詢所步入正軌的時候。」
洛泱沒有什麼起伏,點點頭,仿佛一切都在預料之內。
田甜些許詫異:「你一點都不驚訝的嗎?」
兩個人上了樓,洛泱邊收拾東西邊回:「能猜得到,楊女士向來喜歡把一切事情都安排的妥帖嚴謹,唯獨在感情的事情上一朝踏錯,就沒了回頭路。」
田甜似懂非懂的點點頭,「現在你要去簽名,然後就能有這筆錢的支配權。」
洛泱站定,看著空無一物的白色牆面,久到田甜以為她精神恍惚了,才聽她說:「捐出去吧,捐給婦女法援中心,給那些需要法律援助的女性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
田甜愣了一下,隨後笑了,她沒有多驚訝洛泱的這個決定,「就猜到你會這麼做,不過要不要和你家少爺說一聲?」
洛泱沒有猶豫,「不用。」
田甜:「你就不怕他會說你?」
「他不會。」
「這麼自信呢。」
「因為我不論做什麼,他都懂我啊。」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她也會這樣坦蕩自然的說出這樣自信的話了,或許是一個人給另一個人的底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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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故最近回家很勤快,這讓最近回家不算早的洛泱有點苦惱。
每每開門都能看到沙發上扭過頭來的怨氣滿滿的表情,還有那非常不爽的一句:「回來了啊。」
仿佛在質問她:「為什麼現在才回來?為什麼這麼晚回來?現在才捨得回來嗎?讓我看看到底是什麼野花野草絆住了你回家的腳步?」
總之對著這張臉,洛泱非常有畫面感。
洛泱不動聲色看了看包里的盒子,嘴角緩緩揚起弧度,今天會比較好哄,她有殺手鐧。
洛泱拉著他就往樓上走,葉故撇著嘴:「幹嘛?」
洛泱表情神秘,「走嘛,我帶你去看一個我的來訪者,他是個設計師,很厲害的,剛好今天有他的復出採訪,陪我看看嘛。」
葉故不自在的輕嘖,扭過頭去,伸手摸了摸鼻子:「哎,正好現在也不忙,就勉為其難陪你看看吧。」
在洛泱看不到的那一邊,葉故的酒窩深深陷入。
時間卡的剛剛好,採訪正開始,洛泱拿了一盒曲奇,在地毯上盤腿坐下,舒舒服服的邊吃邊看,倒是葉故,撐著臉,心不在焉。
「你看一下嘛,人家長得好挺不錯的,而且還蠻有才華的。」
葉故更不想看了,別過頭去,有小情緒了,「我不要。」
洛泱拗不過他,便也不再強迫他,自己看著,不得不說沈墨的確很有思想,從他的各種回答中都能感受出他是很有自我思想的人。
「那最近Fil先生有沒有什麼有趣的事情和我們分享一下嗎?」
電視裡,沈墨竟笑出聲來,葉故聽到這裡,有點憋不住了,轉著眼睛,斜睨著瞥了一眼,登時蹙眉。
以為是自己看錯了,葉故微微吞咽,轉過頭來凝眸一看,氣息窒住。
這和他之前去醫院拜訪過的那位設計師先生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可是他不記得那先生有什麼雙胞胎兄弟啊。
不管了,葉故伸手去摸沙發底下藏著的鞋盒子,彼時洛泱一邊佯裝在看採訪,一邊偷偷垂眸去拿身邊的手錶。
「我有禮物要送你——」
「那你先送——」
「那我先送——」
兩人三次異口同聲,葉故撓撓後腦勺,將盒子打開,洛泱也抿著唇將手錶拿出。
只是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麼,電視裡的男人心情愉悅的說著:
「這段時間遇到了一對很有意思的人,那位先生為那位小姐向我求購不參與出售的玫瑰高跟鞋,而那位小姐則為了那位先生向我求購放在一個中古店的一隻手錶。」
「真不知道他們知道這件事情會是什麼表情,哈哈哈哈。」
電視之外的洛泱和葉故聽著這個故事,越聽越像自己,看著彼此的禮物,愣在原地,表情僵持呆滯,逐漸蹙眉。
洛泱嘆了口氣,有點生無可戀,眨巴眨巴眼睛,手虛握拳佯作話筒:「所以這位當事人,什麼心情?」
繞了一圈居然是一個人,葉故輕頂後槽牙,太陽穴突突的跳:「心情就是……有被玩到……」
兩人尷尬相視。
(本章完)
作者說:沈墨:對我的禮物可還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