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專門來找你的。」
「我是專門來找你的。」
……
裴明硯腦袋裡重複著這句話, 感覺自己像中了病毒嚴重卡頓重複倒帶的手機,只有這句話在無限重播著。
真是陰魂不散啊!
他抬頭看天,太陽刺眼, 陽光放射收縮,就好像天道笑得止都止不住的樣子。
裴明硯「哼」一聲,不知是冷笑還是嘲諷。
他手指放嘴角,往上一推,搞了個勉強的笑容, 「我們往日無怨近日無讎吧?您放過我,成嗎?」
「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①注」
「???」裴明硯一愣。
在場眾人亦同時一愣。
方清一臉的高深莫測, 又繼續說:「哀吾生之須臾, 羨長江之無窮。②注」
裴明硯哪還能反應不過來。
這女主知道他不是梅山雪,甚至知道他也是穿進來的,試探他來了。
他臉色凝重,沒接話,轉而朝漁叔說:「漁叔, 這人我不認識。她要見我我也來見了,其他事情就交給你們,我和小空先回去了。」
「啊嘞?不都是這樣認親的嗎?」方清嘟囔著, 「我都沒念什麼天王蓋地虎小雞燉蘑菇了。」
她咳嗽一聲, 朝裴明硯喊:「你等一下!」
見裴明硯像沒聽見似的, 揉著旁邊那小個子的頭髮正往外走,方清有點著急,卻也全然沒有階下囚的無措慌亂, 只朝龐園問:「讓我和他單獨談談, 可以吧?」
龐園瞥了眼亭子, 好似有些奇怪她的態度,「啊?我只是書院一個小小的管事,做主的人不是我。」
漁叔見龐園目光,心裡一沉,也不知院主回來了沒。
他掃龐園一眼,對方清說:「裴明硯已表明態度,姑娘還是莫強求較好。」
「……?」
裴明硯停住腳步。他怎麼覺得這話聽起來有點奇怪。
漁叔頓了頓,好似在考慮如何措辭。
方清也滿臉茫然,「不是,這位大叔,雖然我聽完你這話很想回一句『我偏要強求』,但是……我就有事想和他商量一下,您想成了什麼?」
漁叔尷尬,「不是你說——」
方清想起自己扯的那句謊話,她看一眼裴明硯,阻止對方說出口:「什麼你說我說的,總之,那靈草除了我也沒人能交出來,我看你們現在這情況,好像還挺需要它的。」她連忙賣了個乖,「你放心,我不干其他事情,我是真找裴明硯有事情要說,說完絕不糾纏,我對天發誓!」
你對天發誓可不就和玩似的嗎。
裴明硯心道。
漁叔沉默著,顯然陷入為難。
裴明硯不願漁叔為難。
漁叔本來嘴皮子就不利索,人又還算正直,加上靈草事關院主,這群人一個個像刺穿脖子的烤鴨,哪還能吱聲,沒直接命令他都算他在漁叔心裡有地位了。
總之他們最後還是會聽女主的,倒不如他出面解個圍,還能刷點好感度呢。
「你到底有什麼事情?」裴明回頭問。
方清好像突然想起要有禮貌,沒說話,仍舊等著漁叔的回覆。
漁叔見裴明硯轉身,又回頭一看亭子。
簾幕低垂,亭中一片安靜。他點點頭。
方清打了個響指,高興地說:「行,那你們在此稍待,我馬上就帶他回來。」
話音一落,漁叔等人只覺眼前一花,兩人就消失不見。
小空急得嗷嗷大叫,衝到漁叔邊上,:「漁叔漁叔!人呢?裴明硯說這女的很詭異,他每次看見她就會不受控制,讓我好好逮著他!別讓他犯傻!可他怎麼還是突然不見了?」
漁叔也沒弄明白怎麼回事,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小空知道院主要休息,不再叫喊,但拉著漁叔撇著嘴,一臉求他幫忙的模樣。
漁叔自是毫無辦法,嘴張了又張,都沒說出點一四五六來。
龐園一臉事不關己高高,眼神不住逡巡著漁叔與亭子。
亭中突然傳來薛院主那輕飄飄、病殃殃的聲音,「小空,他們沒事。」
「噢,院主這麼說,那一定沒事!」小空鬆開手,跑回剛才站的地方等人去了。
裴明硯只覺眼前一白,手臂被人抓住,再看清,就身處一個極為狹小的空間裡。
他打量一眼方清,她性格與書里描寫完全不一樣。
方清一進去就鬆開手,往後退兩步。
儘管如此,兩人之間還是只有一小段距離。
方清噼里啪啦說起來,「你委屈一下!實在是要遮擋天道窺視太難了。我修為還不夠,手上只有這雙人棺材可以蒙蔽天道,雖然擠了點,你將就將就,我們說完就撤。」
天道?
裴明硯注視著方清,似乎想透過她的軀殼看穿其中的靈魂。
可是,他看不穿女主所有的一切,原先他還能看見女主身上那駁雜的氣運,一旦他想探視更多,灰霧夾裹著讓人暈眩的力量,讓他不由自主心生退卻。
興許是天道的試探?
裴明硯含糊地說,「上次見面,並非巧合。」
「當然不是巧合啊大哥!」方清一抹鼻子,語氣那叫一個委屈,「我是個鬼的方清啊,我是作者啊!我親友還等著我回去開團嘞,人都組好了,就等我喊進本,我們搞快點!」
「……」裴明硯皺了下眉,沒應聲,也沒打斷她。
方清似乎發現看穿他眉頭緊鎖的擔憂,解釋說:「我不是天道的傀儡,也不是來搞什麼諜中諜的,我和你說正事呢,咱們要先把這假天道整下來,我才能回去。」
假天道?
裴明硯佯裝沒聽見這個詞,嘴角一抽,滿臉嫌棄對方太自來熟的樣子,「咱們?」
「五十六個民族都是一家了,可不就是咱們嘛!」方清動了動肩膀,又往後退一點,貼著棺材板站著,「算了不扯廢話,你聽我說,那小說我寫得顛三倒四的,不過寫出來的事情還真都發生了,雖然我也記不清寫點啥了。不過,有幾個事情我還是清楚的。就比如,該死的我寫到最後,一個神來之筆說世界崩塌!這肯定不行啊,這裡邊的人多無辜啊,我一句話就讓他們死了,我又不是真創世神。」
這話是說了一火車,重點在哪裡?
裴明硯嫌棄得快速眨巴幾下眼睛,滿臉無語,「我……你先說說你的計劃。」
方清驀然被打斷,「啊?計劃啊……就是把假天道整下來,然後我們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啊。」
「……」裴明硯覺得自己有點窒息。
他嘆了口氣,「姐姐,你也看到了,我這一次又一次被天道恁下來,您覺得您找我,合適嗎?」
方清好像突然接通電源,立時順暢起來,「噢!你說這個啊,不是,這肯定只能找你和商南熠啊。」
商南熠,書里的男主,三山十四派中十四派之一玄天門門下弟子,原身份是門主獨子,後門主病逝,商南熠身份地位一落千丈,開始四處遊歷,積累自身勢力。
後與女主相遇,情感磨合,處理反派後兩人雙雙飛升。
世界崩塌。
「你聽我給你說,我雖然沒搞懂怎麼回事,但我思來想去,世界之所以崩塌了,就是這假天道搞的……額……好吧,怪我寫的。」方清摸了摸鼻子,「總之,就是假天道集天下之力硬要讓我飛升搞出來的。解決方法嘛,只要我不飛升,這世界再過個萬把千年不成問題。」
裴明硯大概明白她想幹什麼了,「你的意思是,因為你寫的小說,出了個假天道,而由於未知的原因,真天道暫時失去了作用,所以你想找商南熠和梅山雪。因為如果你沒寫小說,這倆人才是原先會飛升的人,是這個意思吧?」
方清激動得上前兩步,就差握住裴明硯的手了,「兄弟,感激涕零!你聽懂了就好!我上次歷經千幸萬苦才上的應山,哪知道那群反派跟來那麼快,我連找你的機會都沒就被追上了。看見你我本來想嚎的,想起我寫那劇情,怕把你給害了,這才切斷陣法跳下的懸崖。」
裴明硯聽她提起這些人,不由問:「追你那些人呢?」
方清恍然大悟,「噢,難怪你一直不熱切。你是不是誤會了?他們沒死!我一個二十世紀的好青年,除了遊戲裡打打殺殺,不時干點守屍這種缺德事,現實生活里哪會殺人啊!我把他們全給……嗯,勞動改造了。」
裴明硯點點頭,若真是這樣,這女主和院主的矛盾就沒有完全激化,還有的救。
「若真是這樣,你還有離開的機會。」
方清點頭,「嗯……那啥,我們商量完了,你能想個法子把我送出去嗎?」
「…………」
一股深深的不靠譜的念頭竄上裴明硯心裡,他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人,該稱讚她仗著天道為所欲為,還是罵她做事不思後路。
見裴明硯臉色,方清吼道:「別啊!哥哥!兄弟!我是真沒辦法,要制衡假天道只有你倆能做到,我會努力讓自己不吃別人氣運,不拿人家寶貝,儘量讓修為停滯不前!但是這天道真的瘋了!你看我身上這雜亂無章的修為,就是上次追我那幾人的,我知道天道護著我,當然一點不方直接跳,跳下去果然屁事沒有,下邊一大湖,我正好掉湖裡去了!結果呢!追我那幾個也跟著跳進去,然後上不來了!真尼瑪瞎扯,後來我們發現那水有問題,它把幾人的修為給融了,我在水裡泡著不僅沒事,還把幾人修為給吸收了,我又不練吸星大法,整這些虛的幹嘛!正當我以為自己要成了水底那不知道啥的食物時候,一隻沙雕飛過,硬是用爪子把我從水裡給提溜起來了。沙雕!真的沙雕,沙子做那種!」
「…………」
裴明硯一撫額頭,好似在壓抑情緒。
「你別無語,我還無語呢,你懂嗎,我整一個就是吃撐了的狀態。我死命在前邊跑,生怕再吃一口,天道帶著一大堆修為攆我屁股後面追著我喂,我真是跑都跑不掉!回去我就把那小說解約了,可真他媽害人害己!」
裴明硯突然盯著方清,問:「方清的人生不精彩麼?」
「鬼都不想要這精彩!我整個不生不死幹嘛,我和你說,人生無價的究極原因,就是因為它統共就那麼幾天,我該吃吃該喝喝,死了就躺平去地底下,也別給郭嘉添麻煩,這不挺好,地球壓力還小呢,要一個個都是千八百歲的老怪物,得,地球哪怕變個青青大草原,一人一棵草都不夠分的。」方清越說越氣憤,捶胸頓足,「我真不是開玩笑,我親友真等我回去開團,我們還要搶首甲呢!」
裴明硯聽完她的話,心下的防備稍微鬆懈了些。
所以……這其實是、遊戲·單口相聲·少女的憤怒?
他趁對方換氣當口,忙說:「這地方空氣有點少,咱們省著點用?」
「噢,對,說正事。」方清呼出一口氣,正要開口。
裴明硯連忙打斷,這姑娘估計是憋久了,好不容易找到個可以說話的人,一開口直接像泄洪,拉閘都沒用。
「我來我來,我問你,你回答……不,你說個是或者不是就成。」
裴明硯問了他最在意的問題,「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方清像被掐住喉嚨,臉色一下變了,她沉默好一會,說:「那個……我先得給你道個歉。對不起。」
裴明硯眼一眯,「嗯?」
「就是……你之所以會到這來,是我在夢裡抱著天道大腿哭爹喊娘,說我人生地不熟,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快自閉了……又喊爺爺喊奶奶的,天道才答應我這小小的請求,把你送過來的。」
裴明硯霎時冷了臉。
方清手指摳來摳去,又舔了舔嘴唇,「至於你的名字,我是聽龐園說的。」
「龐園?」裴明硯覺得這事情複雜起來了,他略一思考,「你怎麼認識他?」
方清小心一瞟裴明硯臉色,心道:「媽的真不愧是現今世界修為最高的人,只要冷個臉,這氣場壓得人心裡發慫!」
她小心回答:「我怕出大亂子,在上應山之前都在兢兢業業走劇情,半點沒敢怠慢,在應山確認你真過來之後,我偷溜進半山居霧,結果沒找見你,我急啊,就連忙去找商南熠了。我又不敢說真話,只好拿寶貝和他交易,讓他幫忙找你。」
「等一下。」裴明硯打斷道:「龐園是商南熠的人?」
「我也不清楚,我寫書時候就沒這麼個人,不過我之所以會進來,確實是龐園安排的,他估計是商南熠的手下吧,你的事情就是他告訴我的。」
「所以上次龐園要帶我離開,也是你的主意了?」
「這我就不清楚了。」方清說,「我和商南熠的交換條件是讓他把你帶來見我,實在不行把我送來見你也成,具體的我沒問。」
裴明硯對劇情走向越發迷惑了,這作為反派的書院竟然是被男主控制的?那總不至於其實那書是男主對女主的養成文吧?
他看看他對面比他還懵逼的作者,把對劇情的疑惑塞回了肚子裡。
「所以現在,你對假天道一無所知,商南熠那邊也沒什麼具體交情,計劃更是沒有。」裴明硯繃著聲音說。
「我覺得你更容易說服嘛,畢竟我們同一個地方的。說服你,再去找商南熠,不也是一樣的,而且有你梅大少的名聲在,商南熠更容易相信我們。」方清見對方沒再提她把人召喚來這事,不由開始辯解起來。
裴明硯一聲冷笑,「就因為你一個說不上根由的猜測,你可以不問我是否同意把我召喚過來。現在需要幫忙,你一句話,我就該理所當然幫助你?」
方清一時啞言,「我……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沒辦法才——」
「我也沒辦法。」裴明硯打斷她。
「假天道對梅山雪不公,我哪怕內心想幫你,在沒有絕對把握之前,我也絕不會用他去冒險。你是假天道的寵兒,假天道為你而生,自然不會為難於你,你可以放肆跳崖,任性胡為,因為你知道自己不會有生命危險。可我身後,站著梅山雪,站著梅家數萬人性命。」
「可是……我這麼做是為了能讓我們回去啊!」方清反駁道:「我又不是只為了我自己!」
裴明硯一張臉冷得能滴水,「這事本就和我沒有任何關係,與梅山雪更沒任何關係,你明白嗎?」
方清翻了個白眼,小聲嘟囔:「我不穿進來他不還是要死。」
裴明硯提高嗓音,幾夾帶怒氣道:「可現在梅山雪去了哪裡我們都不清楚!」
他氣得無意識點了幾下額頭,「你沒進來之前,這只是一本書,進來之後,你遇見的每個人,都是活生生的,他們有自己的夢想,有自己的人生。」
裴明硯手掌虛握著,四指敲了敲心口,「而我,我現在享有的,本該屬於梅山雪。他是他,我是我,我占據他一時的身份,就必然要為他護下整個梅家,直到他回來。」
方清好似被嚇到了,直往後退,卻被棺材板擋住了。
裴明硯深吸一口氣,收斂所有情緒,問:「現在,你明白我為何藏身書院了嗎?」
「你是為了、保護梅家。」方清小聲說。
裴明硯不再看她,只說:「我們可以出去了。」
方清大著膽子攥住他手臂上的衣服,「那是不是只要計劃周全,說服商南熠,你就能幫我?」
(本章完)
作者說:更新了更新了,感謝大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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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注②:蘇軾《前赤壁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