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空一見裴明硯出來, 老媽子似的抓著他左察右看,確認無誤後,終於鬆了口氣, 念叨著:「還好,還好,沒缺胳膊少腿。」
正要鬆手,突然又提心弔膽起來,忙伸手要摸他身體, 「五臟六腑都還在吧?」
裴明硯本來胸口悶悶堵滿氣,一聽這話全散了,「哪能啊, 我就是有點窒息, 需要多吸幾口氧氣。」
「哦。」小空放開他,往後退了點,疑惑地問:「羊氣是什麼氣?羊放的屁嗎?」他嫌棄地看裴明硯幾眼,滿臉都是你怎麼這麼低俗,「你好奇怪啊, 竟然喜歡這種東西。」
「……不是。喂,我說的不是羊、屁啊。」裴明硯按上胸口,還錘了錘, 他感覺胸口又給塞上了, 還是灌水泥那種塞。
小空一擺手, 「你別裝了,看你樣子就不像呼吸不了!什麼屁不重要。你和你未婚妻說好了?」
「……」
裴明硯再也忍不住,上手一拍他腦闊, 「空啊, 給我留條活路吧!求你了!我只說一次, 你記著,她不是我未婚妻,我沒什麼未婚妻,能別再提這茬了嗎?」
小空恍然大悟,「我明白了!那她就是騙子!」
他重重一點頭,指著方清叫:「聽見沒有!人你見到了!快把靈草拿出來!」
方清有些心不在焉,遲疑一瞬,緩緩轉頭看他。
小空本能瑟縮一下,往裴明硯身後躲去。
裴明硯對小空的反應略驚訝,仍錯身將人擋住。
小空有了靠山,探出腦袋朝漁叔喊:「漁叔!她是騙子!你快抓住她!」
漁叔目光一緊,正欲動作。
方清回過神,猛然後退數步,嚎叫道:「不是吧你們,我這要給你們完璧歸趙呢,你們卸磨殺驢啊!」
漁叔不管她的胡言亂語,直問:「靈草在哪?」
方清訕笑,「那啥,我正要和你們解釋這個問題。那個草啊……它……」
「它怎麼了?!」小空從裴明硯身後衝出,滿臉急切,「你說不出來就是騙子!」
「額……這草我好像真沒見過。」方清說,見幾人要翻臉,她連忙說:「但是!你們也別急,我知道它哪裡去了!」
「哪裡?」
方清摸了下鼻子,尷尬地說:「如果我沒猜錯……大不離就是這草一見了我,就融入我身體裡去了。」
小空氣得紅了眼。
溏姑與藥管事紛紛上前一步。
漁叔好似失去所有希望一樣,後退幾步,喃喃著:「怎麼可能……」
「你們也別這樣嘛!」方清主動說,「要不然你們說說,那草有什麼用,我看看我能不能給你們找個功效相同的替代品。」
「沒……沒用了……都沒用了。」
「不是,你都不說說,怎麼就知道沒用啊!」方清也急了,這草不給個交待,這群人哪會讓她離開啊!
藥管事與溏姑對視一眼後,上前一步,說:「別胡說八道,說清楚,你到底把靈草藏哪裡去了?!」
裴明硯冷眼旁觀著,這藥管事篤定的語氣……難道這草還有什麼秘密?
「我說你們怎麼就不信呢?!當時我還是個沒修行的菜……普通人,剛從妓院逃出來就遇上了你們書院那個齊常樂,我一聽他書院來的,心想這絕對是個好人!他說帶我修行來著,我當時恨極了,可不就滿腦袋想著報仇,結果他把我騙到寺廟裡,咳咳,別誤會,他就是想把我給煉了,我都被他塞進煉丹爐去了,那火辣辣的空氣差點沒讓我給窒息了,之後我就神智模糊,隱約間好像是看見有顆只有三片葉子的草被丟了進來。」
藥管事滿臉不可置信,問:「後來呢?」
「後來我就昏了啊,我再醒過來,就躺在地上了,煉丹爐被炸了,他被燒焦的屍體就在我邊上躺著,我們指不定還當了陰間鄰居嘞。」方清吸了吸鼻子,「要我沒猜錯啊,他不是炸爐被炸糊了,就是天上有大佬打架他沒躲,自己撞刀口上了。」
「……你當我們傻子嗎?」藥管事額頭上青筋直冒,白鬍子被他吹得一飄一飄的。
方清撓撓臉,「老人家火氣別這麼旺盛,對肝不好。」她一攤手,「這倆理由你們都不信,接下來那理由你們更不信了。因為那廟的頂都被掀了,瓦片有焦糊的痕跡,我那時候不知道啊,現在一想,能有那本事的,可不就是渡劫時的天雷嘛!我尋思著,就是那齊常樂人品太差了,被雷給劈死了,順手天雷把爐也給炸了……我就活了。」
方清說完就知道這問題忒大了,除了現代看網絡小說的,誰會信天道如此眷顧一個人啊,他們又不知道啥叫金手指。
這說服商南熠的道路,任重而道遠啊。
這樣一想,她又強調道:「我真沒騙你們!」
裴明硯在一旁差點沒忍住笑起來,這說給誰聽誰會信啊。要不是他被天道踹下來三次,他也不信。
「胡說八道!」溏姑罵道!
「我真不是胡說八道!我小命都在你們手上捏著呢,我至於騙你們嘛!」方清急急說。
漁叔晃過神來,「險些被你給騙了。如此說來,靈草不在你身上,我們得擴大範圍去找。」
藥管事說:「找的事先放一旁,我不信她說的話,先搜身吧。」
方清往後一躲,「喂,不是吧你們。我這說的都是真的!你們管事的是誰?把他叫出來,我要當面和他說!他肯定不像你們這群人一樣不可理喻!」
眾人全當沒聽見她的廢話,互相對視一眼,三人立刻上手。
藥管事手托針灸包,一排排銀針「咻咻」飛出,儼然就是現成的暗器。
溏姑手掌翻動間,一團團綠色濃霧氤氳著,用jio想都知道那有劇毒。
媽的!法輔。
看漁叔那身形,現成的近戰啊!
她再一瞟龐園,這位估計就是正牌輸出了!
艹,第一次打架就輸也太丟人了吧。
方清決定發揮嘴炮功力,再拖點時間,「不是,真男人就該勇敢單挑!我又不是擺擂台打群架的,你們要打也一個個上啊!競技精神懂不懂?!」
幾人一個沒理她,無情進攻。
方清小叮噹掏百寶箱似的,各式法寶不要錢地往外丟,嘴裡不忘嚷嚷著,「喂!我比賽規則都沒念完誒,不知道這時候是無敵時間不能動手的嗎!!」
綠霧瀰漫,銀針叢飛,漁叔一拳一掌緊追方清身後。
裴明硯早將小空擋在身後。他沒看幾人打架,反而打量著亭子。
這院主從開始到現在一句話沒說,是又昏迷了?
「咳、咳……」
斷斷續續的咳嗽聲從亭子傳來。
幾個管事像收到某種命令似的,同時停下,恭敬地朝亭子行禮,「院主。」
方清累得氣喘吁吁,她空有一身修為,奈何沒怎麼打過架,不會用啊!
見幾人動作,她才發現,原來她剛才在這半跪,壓根不是跪漁叔,而是跪那個沒被她放眼裡的亭子。
「打架」途中搞得她頭髮凌亂了,她乾脆扯掉發箍簪子,對著亭子恭維道:「原來你就是傳說的薛院主啊!聽聲音就知道你一定『立如芝蘭玉樹,笑如朗月入懷』,是世無其二的君子。」注①
裴明硯不禁笑了,這馬屁拍的簡直了。聽個「咳咳」就知道人長得美笑得絕,還是個君子了?
亭中之人不知是對這番稱讚起了反應,亦或是有其他打算,雖未答話,卻見溏姑與藥管事紛紛直起身,眨眼間就站在亭子台階上,掀開帘子。
這位「芝蘭玉樹」的君子走了出來。
他一身淺青色長袍,外加一件白紗罩衫,膚白如玉,有種敏感的脆弱,好似只要輕輕一碰,就能對他造成傷害似的,可那雙眼睛,又好像盛了萬千汪洋,深邃而寧靜,使人看見他就心生平靜。
裴明硯饒有興致地看著薛院主走路,確實是端方君子,哪怕本身是個病殃殃的美人,脊背卻挺直如松,面上不見痛苦神色。
他忍不住感慨:女主不愧是女主,待遇就是好,這反派都給面子。
哪像他這炮灰,來第一次人躺著,來第二次他是個唱大戲給人看的。
第三次……哦,蹭個女主光環,終於能好好瞧一眼他目前的頂級上司了。
薛青余並未立刻走過來,他在亭子台階上站了許久,一直沒動彈,雙眼甚至可說是不禮貌地直直盯著方清,眸中溫和逐漸消失。
他垂眼下了台階,一步步走得穩而慢,漁叔幾次伸手想扶他,都被他拒絕了。
終於,薛青余穩噹噹立在方清面前,他神情柔和,讓人無端想親近。
「書院追蹤於你的十三人可是你所殺?」問話的語氣親切得像在問你飯吃了沒。
方清可非常清楚這薛院主人設,忙舉起手以示無辜,「沒沒沒,他們好好活著呢,一個個全在老實種田呢。」
薛青余嘴角彎了一下,「如此說來,他們起了退隱之心,將半生修為轉贈於你了?」
「不是不是!」方清敏銳察覺氛圍不對勁,後退幾步,「我敢發誓,這真的是意外!」她又把剛才朝裴明硯說的那通話轉述一遍。
薛青余微微一笑,突然指尖一動,青玉琴豁然現於手中。
他後退一步,指尖往琴弦一彈,「錚」的一聲,如水波滌盪,在場眾人神智一清。
方清卻好像突然中邪術似的,臉上表情凝固了,僵著臉愣在原地一動不動。
裴明硯倒是不擔心女主,他摸了摸手臂。
不知是不是錯覺,方才有那麼一瞬,他感覺那水琴紋在發燙。
琴聲再響,淺金色的靈力席捲開,方清機器人似的一頓一頓抬起右手。
那右手不住顫抖著,挺像自己和自己在打架。
裴明硯發現事情有點大條了。
因為——天變了。
方才晴朗得恨不能一次上十個太陽的天空被烏壓壓的黑雲打補丁一樣迭了一層又一層。
天,壓得更近了,陰沉沉的。
裴明硯糾結於開口還是不開口——現在的情形,估計是天道發現自個的寶貝女兒突然失去音訊,立刻準備了天雷來救人。
問題是,這雷還沒劈!
他要是叫停,等會不好向書院的人解釋,要是不叫停,得,和女主這仇,是結定了。
漁叔等人奇怪地抬頭看天,這天色,變得實在詭異。
溏姑喊了一聲:「院主——」
薛青余沒有回答,反而朝裴明硯看了一眼。
就是這一眼,讓裴明硯止住叫停的心思——他只是個弱小無助又可憐的鹹魚,哪能什麼都知道呢。
薛青余未給天雷一絲一毫的眼神,他手指連撥三根琴弦。
方清的手一掌便拍在自己小腹處。
同一時間,數不清的天雷「哧哧哧」掉下來,藍紫色光芒砸在庸山書院的護山大陣上,書院好似位於陽光照射的湖水底下。
天雷與護山大陣一次次碰撞,就像雨水滴落在湖面上,激起一層又一層漣漪。
天雷連綿不絕,護山大陣卻需時間積蓄能量,陣符逐漸顯現裂痕,庸山一時宛若地震,震動起來!
這樣下去,不出片刻,庸山將成一座焦山。
溏姑急急叫道:「這方清講那故事,指不定是真的!」
「別說了!快想辦法!」藥管事吼道!
與此同時,庸山範圍內,各院人員感受到震動,雖無命令,卻紛紛飛身而起,凝聚自身力量往護山大陣輸送而去。
眾人毫無保留,大陣裂痕逐漸消弭,淡金色光芒由內往外推去,天雷被一再推遠,再不能直接觸碰陣法。
裴明硯是訝異的。他不由將目光看向薛青余。
這就像飛升渡劫時候,以無數人力量助一人渡劫。書上總說,參與渡劫的人越多,天雷數量就會越多,也會越狠厲強大。
可天雷總是有上限的。
小說中多人渡劫之所以不能成功,也許只是因為——天雷之下渡劫的人內心是恐懼的。他們會逃,會保留,會自私。哪怕一兩人真能慷慨赴死,卻也不可能無數人都有同樣思想。
可這群人因為被薛青余洗.腦,思想在某些方面是統一的。
比方此時,他們會毫無保留貢獻所有力量,不會擔憂任何其他變數,哪怕因此修為驟跌,哪怕失去性命,他們也只會去做這一件事,直至死去,直至失去所有意識,直至灰飛煙滅。
那個掌控薛青余的人,手中握著一柄真正的利劍。
裴明硯往半空一看,已經有不少人修為耗盡摔落地上了。
他左手藏於身後,想了想又換成右手,不動聲色地將力量輸入地底。
力量似有意識,循著人多的地方而去,在人從天上不住掉下的時候,數道力量漸漸分散開,混進眾人往陣法輸送的靈力中去了。
同一時間,四把琴自亭中飛出,與屋頂四把匯合,無盡力量從琴中湧出,灌入所有因維護大陣而精疲力盡的人體內。
薛青余嘴角已然有水漬,又無聲消失,可他並未停止,又一按琴弦。
方清突然仰天長嘯。
駁雜的氣運開始分道揚鑣,體內本已逐漸凝聚成團的修為像突然有了神智,一個個互不妥協,在她體內扭打起來。
方清汗如流水,霎時整個人濕漉漉的。她就像個閃爍的七彩霓虹燈管,什麼顏色都有,幾種顏色在她體內爭妍鬥豔。
片刻後,各顏色分崩離析,像漏氣氣球一樣,從她體內泄出,各奔東西。
薛青余拄著琴站著,不住喘著氣,指尖都在打著顫,可身形卻開始模糊,好像要原地消散一般。
他並未在意,隨手將琴負於背後,遠遠看了一眼裴明硯藏於身後的手,收回目光,朝方清說:「此後,恩仇兩消,你走吧。」
方清狼狽倒在地上,再不見方才的調笑神色,她一手支撐身體,猛地咳嗽後,嘔出一口鮮紅的血,「如此,就感謝薛大院主,不殺之恩了。」
薛青余身形閃爍著,亭子上八把琴再也支撐不住,砸回亭子中,他粗粗呼吸著,朝龐園說:「龐管事,勞煩送她離開。」
「院主!」漁叔與溏姑同時出聲道。
薛青余身影一穩,煞白著臉,「我說,送她離開。」
漁叔心有不滿,憤憤不回話。
龐園好似他們很熟一樣拍了拍漁叔的肩,懶散應道:「是。」
遂抱起因修為驟失,現已重傷昏迷的方清離開。
大陣之外,天雷依舊沒有停歇跡象。
薛青余卻再也站立不穩,搖搖欲墜,溏姑忙將人扶住,吼道:「快!去松武院請副院主過來!」
小空也跑過來,握著薛青余的手,哽咽著喊:「院主!院主!你怎麼了?」
兩人扶著薛青余急急進了亭子。
裴明硯收起偷偷給大陣助力的手,適時裝出一臉驚慌,腿腳嚇軟的模樣。
藥管事急急也要進亭子,掀開帘子時隱約覺得哪裡不對勁。
他回頭一看,漁叔不僅沒跟上,反而跪在裴明硯身前,伏趴在地上。
他正要詢問,就聽漁叔朝裴明硯說:「梅大少!求您救救院主吧!」
(本章完)
作者說:第二更來了……我這速度真是一更寫一天,忒慢。
注①:「立如芝蘭玉樹,笑如朗月入懷」這話網傳出自宋代郭茂倩的《白石郎曲》
但是,《白石郎曲》全文里壓根沒這句,所以這是一句不知出處的句子。
白石郎曲全文如下:
白石郎,臨江居。
前導江伯後從魚。
積石如玉,列松如翠。
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感謝彼岸小天使的兩個地雷,謝謝!
感謝秋盡江南小可愛灌溉的營養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