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動靜引起水中梅疏雨的注意。
他睜開眼, 本能就想動手,可在換易法訣時,朦朧地看見圍在他周圍的五個人。
五人修為加起來都不如他, 是以要跟上他的速度,幾人都很勉強,他們個個滿頭大汗,眼瞼抖動,嘴唇發白。
梅疏雨收回了動手的念頭。
一旦他起身, 這五人會因為難以承接力量直接爆體。如果五人有所損傷,大哥會生氣,他不能動。
可是如果不出手, 他們幾人都活不了。
方清缺乏經驗, 修為不足,至今沒發現問題。
來的可不僅僅是「商南熠」和那隻沙雕,周圍還有幾十人,方清沒有戰勝對方的可能!
梅疏雨感受了一□□內黑氣,黑氣已然銳減許多, 他將大部分黑氣重新納入體內,沾染五行靈氣的黑氣已不再受他約束,他只能盡力讓黑氣留在他周圍, 不要擴散開。
他閉上眼, 加快靈氣在體內的流動速度, 很快,他的軀體就因承受不住力量的衝撞開始皸裂。
皮膚就像膨脹的玩物,炸開了一條又一條的裂縫, 血噴涌而出, 卻又在湖水的治療下快速癒合, 然而,血液流出就是流出,湖水開始染紅。
五人之間,稚兒毫無修為,軀體最為孱弱,他已經承受不住這快速流動的靈氣,嘴角流出血液來。
鮮血一滴一滴滴進湖水之中,稚兒咬裂了下唇,苦苦支撐著。
那個少主說過,如果他們當中有一人突然撤力,其餘幾人會因為承受不住力量失控而當場斃命,所以他一定不能倒下。
玉簫男在這時瞥了一眼稚兒,又收回目光。他眼瞼下垂,維持這個動作好一會,突然張了嘴,重重呼出一口氣。
稚兒突然感覺到,力量的流速變慢了,好像又恢復到最開始時的速度了。
他有點著急,梅二少是要放棄救恩人了嗎?這一急他就猛地睜開眼睛,卻剛好看見與他右手相觸的玉簫男子噴出一口血,甚至於手掌開始膨脹起來。
他想張嘴問話,可是體內力量讓他不能夠輕易張開嘴。
玉簫男在這時給了他一個眼神,好似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稚兒只好再次閉上眼,專心致志起來。
方清一直注視中湖水中的情況,見水面飄紅,心裡止不住的急!
她本就不擅長戰鬥,陣法沒有成功阻攔「商南熠」和沙雕,這怎麼可能!
她逃跑肯定沒問題,可她不能逃,她身後還坐著六個人,而這六人背後,是這個世界所有的人。
她只能戰鬥!想盡辦法拖時間,真正的商南熠很快就到了。
她不經意看了一眼天,也許此刻,她有一個辦法——引假天道幫忙。
「商南熠」卻並不給她機會,他以右手小指為哨子,輕輕那麼一吹。
沙雕展翅高飛,遮蔽了最後的陽光,碎沙揮灑,眼前立刻什麼都看不清了。
方清搖頭躲避沙子。
只見沙雕羽翅大展,有力地翅骨那麼一動,強大的風隨著沙塵朝湖面捲去。
「不!」方清喊著追風而去,然而方才靠近光束,她就被直接彈飛回岸上。
風是無形的,也是無力的,也只有這種力量能夠恍若無物地穿過光束的防禦,裹住浸在水中的梅疏雨,將他拔出湖面。
天際的五色光芒在那剎那像煙花般炸開,撒向了四周,黑色光束失去約束,四散逃向周邊森林。
被黑氣觸碰到的樹木石壁直接化為烏有,森林中咻咻聲直起,一時間飛出三十餘人。
湖水中的五行之人察覺不對立刻收手,雖有受傷卻不致命。可憐稚兒這個從未修煉過的人卻不知如何收手,在那瞬間,爆沖的力量全數就要灌入他體內,眼見他就要殞命當口。
玉簫男子突然發力,推開了稚兒!
失去控制的力量在那瞬間灌入玉簫男子體內!男子承受不住,當即爆體,碎肉飛散,落入水中!
被沙雕拽離湖水的梅疏雨身體臌脹得要炸裂,他脖頸上的項鍊在那時發出蓬勃光芒,將他牢牢罩住,強硬壓下那股要讓他爆.炸的力量,光芒萬丈,使人睜不開眼。
即便如此,黑氣還是黏上了沙雕。沙雕在那瞬間沙化,消散天地。
方清有法寶加持,比眾人更快看清場中畫面,然而她目之所見卻是——
一顆散發著光芒的珠子似的東西從玉簫男子原先所處位置搖搖浮起,珠子邊緣晦暗不明,逐漸看不清邊際了。
她連忙看向梅疏雨。
梅疏雨從沙雕翅羽下掙脫,已然半跪在岸邊,攥著項鍊大口喘著氣。
假商南熠伸手要抓梅疏雨,卻在觸碰到黑氣的剎那被腐蝕了手掌。
他收回手,看向身後的眾人,黑氣落地後不斷滋生,森林再無藏人之地。
他看著眼前的場景,這是大好的機會,錯失了就再也沒了。
就在這時,一封信飛入他手中,許是太過緊急,發信人直接在信封上寫了「速回」二字。
「退!」他喊道。
一群人無聲而來,也無聲離去。
方清見狀飛身而起,正欲去拿那顆珠子。
卻突然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不能碰!」
方清回頭去看,來人正是商南熠!她一時竟區分不了誰真誰假,還是岸上的梅疏雨艱難地說,「他是、商南熠。」
說完一口黑血嘔出,黑氣始終纏繞在他周身不再散去,體內好似有活物一樣,皮膚凸起再落下,整個人怪異非常。
方清猶豫一秒,還是飛往岸邊。
商南熠藉此靠近湖水,謹慎地避開水面,以自身修為為線,織網般裹住那顆即將溢散的靈氣珠。
靈氣珠的邊緣已越發模糊,好像要化成一灘水似的,即便商南熠不斷以自身修為去給靈氣珠塑形,也阻擋不住靈氣珠液化消散的趨勢。
他看向岸上的梅疏雨,低頭看著被靈氣所包裹的一灘水似的珠子,說:「只有一個辦法了。」
梅疏雨抬頭看向天空,雖是冬日,白雲也好好點綴在藍天上,看上去那麼讓人舒心,又那麼讓人嚮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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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明硯本與姜遠色談笑風生,拿茶杯的手卻突然滑了一下,茶杯「嘣」地落在桌上。
「失禮。」他正要拿手帕擦手之時,卻突然覺得心臟處有種怪異感,他面上的窘色在瞬息間轉為驚愕,「不對!疏雨!」
說完他起身往應山方向趕去。
姜遠色臉色也驟然變了,他喊道:「十四!」
一道人影很快出現在他身後,他問道:「我的部署你確定傳達下去了?」
十四頓了一下,跪了下來,「少主……」
姜遠色揮手讓他們退下,肘部砸在了桌上,手撐著額頭,「你們……你們真是……」
「完了、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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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簫去世,他體內靈氣就此溢散,哪怕我以自身修為包裹,靈氣仍舊變了水,只要一點點時間,這些『水』就會融入天地之間,再也沒有辦法了。」商南熠看向梅疏雨,「五行化消之術行至半途,你只能選擇繼續進行五行化消之術。」
梅疏雨已經看不出人樣了,他回答,「我明白。我現在只有繼續進行陣法一途。不進行陣法,我苟活幾日,直至被黑氣吞噬,最終黑氣失控,運氣好些拉著一些人和我同死,運氣不好些,大家一起死。」他朝四周逡巡著,好像透過毀敗的樹林在看些什麼,「我本也不在意這些人,大家一起死也沒什麼不好。」
「你——」
「可我不想大哥死。」梅疏雨低下頭,「更不想大哥面對這樣毫無生機的世界。」梅疏雨抬頭淡淡地看著浮在水面上的商南熠,「所以我會進行陣法。」
方清怒拍大腿,急得頭髮都抓掉好幾根,她慌中求穩,轉身找救兵去了!
「陣法中斷。他們幾人多少都受了傷,你經脈寸斷,體內黑氣爆沖,哪怕五行之氣真能化消黑氣」商南熠停了一下,往水面看了一眼,「餘下的湖水也不夠療愈所有人的傷了。」
這話的意思很明顯了。
商南熠為求穩,還是揭開了這個殘酷的事實,「你和他們,只有一方能活,你想明白。」
稚兒現在才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事,他先是往水面看了一眼,嚇得後退幾步,還是那個女子扶住了他。
正驚疑不定間,又聽見有人要死,他叫道:「我們不會死的!恩人……恩人……」
他叫著往岸上看去,卻發現他的恩人已經不見了,「恩人……恩人肯定是去找人來幫忙了!我們只要再等等!」
女子拍了拍稚兒的肩膀,瞥了湖面一眼,朝商南熠說:「主人……要不——」
商南熠打斷了他,「我們沒有時間了!」
女子這才看見,主人浮的地方,一直有水滴下來,只是那滴水在現在這個情況實在太微弱了,絲毫引不起眾人的注意。
主人一直在用自身修為維持著玉簫溢散的靈氣珠,可看那順著主人手心滑下來的汗珠——主人也撐不住了。
梅疏雨拖著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往湖水裡走去。
腐蝕的黑氣在地上留下了一個又一個腳印,腳印上覆著黑氣,很快兩個腳印就碰到了一起,往更深處腐蝕下去。
岸上的樹林已經沒有樹林的樣子了,綠色消失了,到處是黑氣,空中,土裡,目之所及,灰黑一片。
商南熠落進水中,將化為液體的靈氣珠強勢納入體內,盤腿坐下。
五行之人再次齊聚,五色光芒以從湖中心蔓延開,被梅疏雨身上黑氣腐蝕的湖水一點點恢復澄淨。
五人以梅疏雨為圓心,將他圍在中央,五彩光芒再度沖入雲霄,黑色光束掙扎著要掙脫五彩光芒束縛,卻怎麼也脫離不了。
黑氣在反抗中縮小,五彩光芒的範圍也逐漸小了。五人大汗淋漓,身體甚至都僵了,但他們的嘴角是上揚的,只有商南熠例外。
他看向湖水,或者說這已經不能稱之為湖了,只能算小水窪,他們隨著湖水的消退一併下落,此刻就像坐在一個大坑之中,水只剩淺淺一層。
他們並非坐在水中,而是坐在泥上了。
梅疏雨在逐漸恢復了,但是他看見了商南熠朝他投過來的目光,看見了稚兒和其他幾人劫後重生的笑。
他往懸崖峭壁上看去。
這裡,是應山,是大哥的家,是他曾經最想來住的地方,可是大哥不喜歡,所以他從來沒提過。
如果他提了,以大哥的性子,應該不會拒絕吧?
感受到最後一絲黑氣從他體內剝離,他收回目光,朝商南熠動了動嘴,沒有聲音發出。
可商南熠看懂了,他說的是——謝謝。
下一秒。
盤腿而坐的五人被一股龐大的力量推開,重傷未愈的幾人跌進泥里,咳嗽著,癱在了泥土中,再也沒有力氣坐起來。
水藍色的光芒將梅疏雨整個包裹住,與他相接觸的泥土好像突然迸發了活力,不斷湧出水來。
躺在泥中的商南熠只覺得空氣突然開始潮濕了。
淅淅瀝瀝的冬雨掉下來了,不著急,雪花似的,一滴滴飄著,沒有徹骨的寒冷,溫柔得像是春風撫過。
飄懸的黑氣在這無盡的溫柔中消散,被腐蝕殆盡的泥土戰勝了一往無前的黑氣,土壤恢復著,消失的樹木開始發芽生長。
失去意識的四人察覺到他們浮了起來,身上的傷口癒合了,體內枯竭的靈氣開始復原。
他們坐起身,發現那耀眼的水藍色之光已經開始黯淡了,像褪色一樣,光芒中籠罩著那個……人,也消失了。
裴明硯就是在這時從天而降,落了下來。
然而——
湖水中只有五人還浮在水面上了,那本應該坐在正中間的疏雨已經沒了。
沉默,久久地沉默。
天際仍舊是藍天白雲,場上的氣氛卻跌到了谷底,像黑雲壓城一般,似乎隨時可能被點炸。
只有那溫柔的冬雨好似格外眷顧裴明硯,不住往他身上飄,卻在離他身體半寸時被護身靈光擋住,只能無奈滑落地上。
裴明硯眼瞼抖動,他用嘴巴不住呼吸著,聲音在發抖,「誰……誰來告訴我,這到底怎麼回事?」
他身後,大片森林遭受無妄之災,全數炸成了粉末。
(本章完)
作者說:我沒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