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完結前篇

2024-11-16 18:18:58 作者: 拭默
  稚兒小聲把事情複述了一遍。

  裴明硯看向這隻降臨在應山的冬雨, 莫名笑了起來,笑聲聽不出是悲還是喜。

  冬雨無聲,毀滅的森林在雨水滋潤下發芽抽條, 茁壯成長。

  裴明硯撤下護身靈光,雨水落在他身上。

  雨下了很久很久。

  .

  玄天門。

  一群人垂頭喪氣跪在書房外,面有愧色。

  十五跪在人群最前頭,他朗聲向少主請罪:「是十五假傳少主口諭,誤了少主大事, 求少主網開一面,罪止我身。」

  其餘族人聽見十五想一肩擔下所有罪責,紛紛說:「少主, 我們也有錯, 十五也是想保護您啊!」

  屋內始終沉默著,沒有回應。

  十五一點點垂下了頭。

  一群人聽不見屋內的回應,也開始紛紛認罪。

  有些雖不覺得自己有罪,卻也一併認了罪,可隨著屋內沉默的時間越來越長, 他們也開始驚疑不定起來。

  他們在擔憂,擔憂少主的責罰。

  少主是沐容族的恩人,也是讓他們重獲新生的人。

  是少主讓他們融入普通人的生活, 以普通人的身份活著。他們娶妻生子, 開枝散葉, 有了自己的生活。

  可他們沒忘記是誰讓他們擁有這一切,是少主。

  十五說,若是沒有籌碼, 少主會因此殞命。

  為少主拿到籌碼, 是他們能做的事情, 他們怎麼能讓少主就這樣死了?

  他們對視幾眼,止住了人群七嘴八舌的爭罪聲,派出一個人代表他們發言。

  那個代表說:「少主,不管十五有什麼不對,他只是想讓少主活下來,少主要責怪,就請責怪我們所有人。我們都抱持著同樣的想法,我們都想讓少主活著,如果這也是錯的,那請少主責罰我們。」

  這話聽起來好聽,實際卻是在逼少主放過十五,法不責眾,何況是少主這樣的仁善之人。

  是沐容族的人變了嗎?以前的他們,會有膽量反抗少主命令嗎?

  十四突然想起了年幼時的少主,想起少主面對族內長老時那擲地有聲的質問,想起少主以一己之力扭轉局面,使大少得以安全離開沐容族。

  也許沐容族從來就沒變過,大家都是同樣的自私,同樣的殘酷。

  他扭過頭,不再看眼前這群人。

  十五跪在地上顫抖起來,耳邊是族民為他求情的話,他卻聽不見他們的聲音了。他隱約開始明白了些什麼。

  沐容族人……已不再是沐容族人了。

  從少主讓大家改頭換面成其他人時候,他們就不再是沐容族人了。

  真正的沐容族人,又怎會讓少主為難呢?

  想到這裡,十五突然笑了一聲。為難少主……哈,為難少主……

  真正讓少主為難的人,是他啊!.

  半山居霧。

  阿青感受到陣法觸動,知道是大少回來了,連忙招呼眾人準備吃食,自己則去小樓迎人。


  剛進小樓範圍,她就聽見屋內傳來說話聲。

  可這聲音不對勁。

  還沒等她決定要不要進去,就聽見大少說——

  「是你讓疏雨死的。」

  二少死了?!

  阿青急忙退出小樓範圍,自腰上解下一塊弧形玉佩丟進了小樓里。

  玉佩是進小樓的關鍵,如果沒有大少放行,沒有玉佩就進不了小樓。她是半山居霧中唯一能隨意出入小樓的人,而她能隨意出入的原因,正是這塊玉佩。

  現在小樓里的對話,絕不是她該知道的,也不是半山居霧所有人該知道的。

  她得出去,給大少拖時間。

  小樓中。

  商南熠面對壓抑憤怒的裴明硯沉默良久,終於緩緩說:「這是一定要發生的事情。」

  要?

  「我們合作,就是為了阻止『要』發生的事情的發生,不是嗎?」

  商南熠又沉默了,似乎在考慮怎樣措辭說這件事。

  「沐容族有召人魂魄回來的方法,是不是?」裴明硯問他。

  「有。」商南熠回答,「但是……」

  「別吞吞吐吐。」裴明硯說,「疏雨所化之雨全數被留在天水林。天水林現今仍有我的陣法,他的魂魄若還能停留,一定也還在此處。誰能招魂,告訴我。」

  商南熠停了好一會才說,「他一定要死。我給你講述的夢境之中並沒有梅疏雨,小漁村的事情也沒有梅疏雨,但姜遠聲和梅許承傾盡一生卻在阻止黑氣這件事。」

  他頓了頓,「彼時的梅疏雨還是孩童,如果單純只是想阻止黑氣匯聚,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殺掉當時還是孩子的梅疏雨,這樣不是將損失降到了最低嗎?」

  裴明硯自然是沒想過這種方式的,或者說這也是他天真的一面,靠殺掉一個無辜的人來換取世界和平,這當然不是他一個21世紀的普通小市民會考慮的事情。或者說,這其實一直一來也是眾人所在爭論的一個難題——電車難題。

  商南熠仍在繼續說著,「梅許承和姜遠聲想過殺了他嗎?我不知道。我做錯了嗎?我不清楚。」

  「但我知道,即便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仍然會選擇這樣做,我能做的,就是減輕梅疏雨的痛苦,讓他心甘情願去死。」

  裴明硯恍然明白——商南熠為什麼會是男主。

  正是因為這顆心。

  殺一個人救所有人儼然不是正確的,然而,如果這人是自願選擇去死呢?

  就算這個自願背後,是二十年的欺騙與虛假,可是那又怎樣,死去的人確實是自願的。

  「這是你的選擇。」裴明硯說,「不是我的。」

  商南熠又說:「有些事情不能說,我只能告訴你,這是一定『要』發生的事情。只有有些事情發生了,有些事情才會發生。」

  裴明硯看著商南熠,商南熠也朝他回望。

  裴明硯合上眼,提高了嗓音:「你到底在隱瞞什麼!」

  就在這時,方清拖著薛青余從天而降,衝進了小樓中。

  陣法在方清面前就和紙糊的一樣,不捅都會破,兩人毫無阻攔地進來了。


  「怎麼樣?!人呢?!」方清急急看屋裡。

  裴明硯回答她:「稚兒沒事,你放心。」

  「呼——」方清重重呼出一口氣,懸著的心落下半截,猛然想起什麼一樣,「那其他人呢?」

  薛青余在這時拉了拉他的衣袖,並朝她搖頭。

  方清立刻轉了話茬,「啊,那啥,剛才你們是不是在吵架啊,事情都發生了,再吵架也於事無補啊,我們不如想想怎麼讓犧牲的人不要白白犧牲。」

  說到後面她聲音也低落下來。她說的人不是梅疏雨,她還不知道這件事。

  她指的犧牲的人是玉簫男子。

  玉簫男子和稚兒的糾葛她全清楚。當初她還覺得玉簫男子不是什麼好東西,搞什麼恩威並施,就是個假仁假義的偽君子。

  可現在再回憶玉簫男子說的話,又何嘗沒有他的道理。

  薛青余也說:「我能做什麼?」

  裴明硯搖了下頭,向三人說起他此行的結果,「姜遠色和我,也達成了一個協議。」

  方清問:「什麼?」

  「之後的事情他不會再干預,商南熠也能拿回自己的身份。」他看了一眼商南熠。

  商南熠坦然面對著他的目光,可身體卻是微微側開的,可以想見,他的內心並沒有他說的那般堅硬。

  薛青余問:「他的要求是什麼?」

  「替他向天道問個問題。」

  薛青余眉頭皺成一團,「飛升之時才能得見天道,飛升成功才有資格與天論道,能不能得到答案,並非我們能可掌握。這個協議,不好完成。」

  「額……嗯……那個……」方清支支吾吾地提醒著眾人,尤其提醒裴明硯自己的存在,「天道啊……」

  薛青余果然看她,想起了書院的天雷,「你有辦法?」

  方清朝裴明硯看了一眼,向他詢問自己該不該說。裴明硯沒有表態,意思大概是由她決定。

  於是方清說,「你要說其他的我可能不行,不過找天道嘛……我大概還是能行的。」

  幾人目光同時看向了她。

  .

  方清躺在床上,床邊三個男的筆挺挺站著,這壓迫感讓她覺得尿急。

  「額……你們能不能往後退一點。」她試圖和幾人講講道理,「你們這樣我完全沒有睡著的意思……啊!」

  「啊」字沒說完,她就被敲暈了。

  裴明硯給薛青余示意一下,薛青余點頭,一縷神識鑽入方清識海之中,引導她開始做夢。

  很快,薛青余睜眼,給裴明硯眼神。裴明硯了解他的意思,一手觸在他左肩上,商南熠遲疑了一下,把手放在了右肩上。

  方清的識海之中很混亂,但又意外的很安全,按說識海混亂的,多會暴躁,可方清識海之中卻是亂又有秩序,每個被實化的想法都待在自己小小的一畝三分地里。

  識海里有無數個方清,她們都在做不同的事情,衣服穿的奇形怪狀,做的事也奇形怪狀。

  最常見的模樣,是頂著亂七八糟的短髮拿著一塊石板似的東西在傻笑。

  不然就是叼著根棍子盤坐在也許是板凳的東西上,手指瘋狂動著,那個在她面前的盒子和一塊不知什麼的東西在「嗒嗒嗒嗒」響著。


  再者就是穿梭在燈紅酒綠的街道當中,她提著個不知道是什麼的儲物袋,笑哈哈地往回跑。

  ……

  商南熠和薛青余見著這一切覺得奇怪萬分,卻也默契地沒說什麼,只順著往裡邊走,很快就到了方清的夢境之中。

  他二人第一感受也默契地是相同的——靜。

  相較於亂糟糟和嘈雜的意識海,夢境裡的世界一下就安靜得能聽見風聲。

  他們最先聽見的,是方清的哀嚎:「到底是哪個缺德的!這人幹的事情嗎?!哪有讓人被動睡覺的。我一覺睡醒不會落枕吧?!一個修真的睡落枕了,好的,我能想像萬一老娘回家和哥們吹牛逼時候一群人的賤笑樣了!」

  方清站起身拍了拍臉,把手攏在嘴巴前,讓聲音傳得更遠,「大爺誒!乾爸爸!我的老爹!親愛的!你快出來啊!」

  空氣中一片寂靜。

  「你再不出來我不玩了啊,哎,好無聊啊,我現在就去死。」方清往地上一趟,一臉的生無可戀。

  可幾人都發現——方清悄咪咪睜開一隻眼。

  正當他們覺得自己被方清戲弄時,空氣中猛然多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

  方清顯然還沒察覺到,還在哀嚎著,「還不出來啊,那我真去死了,我真去了!」

  她左掏掏右掏掏,終於掏出來一把像模像樣的匕首,木頭做的。

  她心一橫,把匕首架在脖子上,「我真自殺了啊!」

  說完手上就開始動作,就在匕首即將碰上脖頸時候,一道天雷劈了下來。

  剛巧打在匕首上,將匕首打落在地,方清的手都沒傷到分毫。

  「哎喲,我的親爸爸,你可終於來了!」方清從地上蹦起來,「我這次真沒大事煩你,就是我有個朋友……對朋友,他快要掛了,心心念念有個問題想問天……想問你,所以我就替他問問啦,我數三聲,你不走我就當你同意咯!」

  「三二一!」方清半秒喊完三聲,「你同意了!那我問了,就是——」

  方清頓住了,她快速眨了幾下眼,「就是——」

  「臥槽!該死的裴明硯他媽的根本沒和我說問什麼問題啊艹!」

  裴明硯:「……」

  商南熠和薛青余也朝裴明硯看了一眼,二人一時也無言。

  方清舔舔嘴唇,「額,乾爸爸啊,是這樣的,我太想你了,還沒來得及聽朋友說完就跑來找你了,沒聽完朋友想問什麼,要不然我下次再問你好了。你都來了,我們順便聊聊天嘛。」

  天際轟隆了兩聲,似乎是同意的樣子。

  方清說:「我就一直挺好奇的,怎麼你就挑了我啊。你看我這菜雞樣,看著就不像能飛升的,你怎麼也該找個潛力股啊!」

  仨人都搖了搖頭,準備退出去了。很明顯,方清夢境裡的天道,是不說話的。

  天際突然轟隆了幾聲,雲層聚離,很快,雲霧迭成了三個字,兩個是「方清」,一個是「飛」。

  商南熠與薛青余幾乎同一時間看往方清,又突然明白了什麼一樣,看向裴明硯。

  因天諭內容顯現之時,他二人皆面不改色。

  「此事方清曾和我說過。」離開方清意識海後,裴明硯朝薛青余說,「對於她會飛升,我毫無疑問。」


  兩人聽了也不知信沒信,反正是沒再問了。

  薛青余目光在裴明硯和商南熠種逡巡著,「如果方清會飛升,那你們……」究竟誰中途崩殂了?

  他話雖未出口,可兩人卻聽明白了。

  「我們都會沒事。」商南熠說。

  說完這話他突然看向薛青余,「如果我沒記錯,你和方清都是負靈族。確切來說,並不是人。」

  薛青余遲疑著點T恤,卻突然眼中一亮,朝裴明硯看去。

  裴明硯微不可察地點了下頭。

  .

  接下來的半年,裴明硯再沒提過讓梅疏雨復活的事情,他往天水林去了一趟,帶了一棵小樹苗回梅家。

  小豆丁知道二哥去世後大鬧一場,連最愛的大哥也不愛了。

  他哭鬧大半個月後,獨自前往梅家禁地,閉關修煉去了。

  裴明硯在梅家住了下來,梅家眾長老時常來看他。

  他也不常出門,時窩在屋裡寫起書來,寫的儘是些他對梅家術法的理解,真要說多麼精深,卻也沒有,他本也不是搞學問鑽研的。

  只是梅大少在家的消息,倒是讓梅家小輩們好一番激動,他們一個個地勤奮起來。因為大家都知道——這是梅大少快要飛升啦!

  這是他們難得的還能和大少爺相處的時間,當然要好好表現,讓大少爺放心。

  梅家因此興起一股學習的浪潮,一時間所有人似乎都忘了少了個二少這事。

  只有午夜時,裴明硯偷偷前往疏雨那幢梅家獨一無二的漢白玉小院時,會時常看見那些個嘴裡叨叨著疏雨這孩子怎麼怎麼不聽話的長老們一前一後地滯留在小院中唯一的一株小樹苗前,低聲細語不知在說著什麼。

  每個人停留的時間都不長,好像在給下一個過來的人留時間一樣。

  裴明硯隱藏著,待所有人離開後,他也到了小樹旁,在那兒矗立許久。

  他想起方清最後的話:「如果我們回去了,梅山雪會回來嗎?」

  「我們呢?我們……真的還能回去嗎?」

  (本章完)

  作者說:全文寫完啦,今天丟完大結局

  辛苦各位追我文,實在是更新非常不穩定,下本會調整更新頻率的,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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