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 聞亭麗等小桃子和周嫂睡著,照例去找劉護士長練習槍法,練了整整一個鐘頭, 整個人都輕鬆不少,一回來便踏踏實實睡下了。
***
這日早上,邱大鵬照例來到白龍幫總會議事,進屋就看見曹振元在那兒看報紙。
老幫主手裡轉動著兩枚沉甸甸的銀丸,嘴角卻抿得緊緊的。
這是他老人家不高興的表現。
邱大鵬堆起笑容將手裡的食盒擱在桌上:「剛從大元樓買回來的定勝糕, 您老快嘗嘗。」
「定勝?」曹振元鼻哼一聲,「我看這次是定敗了。」
他用目光示意邱大鵬自己看報紙,一大早, 好幾家報紙都報導了欣欣決賽夜一票難求的消息, 相比之下,逸菲林這邊顯得冷清不少。
「我倒小瞧了董沁芳!」曹振元哼笑,「同樣是選美比賽,硬是被她弄出這麼多花樣,高庭新那小子再修煉一百年也不是董沁芳的對手!」
邱大鵬霎了霎眼睛, 他深知曹幫主為何如此在意這場比賽。
當初高庭新為了做出一番事業,好說歹說從自家老子手裡哄來兩塊地皮,虹口的那塊預備拿來做遊樂場, 霞飛路的這一塊, 則計劃用來建百貨公司。原本兩樁都是極穩當的買賣, 偏偏這高大公子好大喜功,樣樣都要做到最好,開工才半年, 資金就出現了短缺。
高庭新唯恐父親知道自己捅了簍子, 只能暗中四處籌錢, 籌來籌去,仍差一大筆款子,曹幫主聽聞這消息,便主動拿出一筆錢誘使高庭新跟自己簽訂了一份注股合同,高庭新吃了啞巴虧卻不敢聲張,還因此被高父打了個半死。
如今外頭都以為逸菲林是高家的產業,可實際上,白龍幫才是幕後最大的股東,日後逸菲林盈利,白龍幫可以坐享一半利潤。
吃過這次虧之後,高庭新學精了不少,在籌備虹口的遊樂場時不再一味逞強,而是四處拉股東入股,先後找了孟家、白家和王家,最近還跟陸家談起了合作。
找來找去,唯獨繞過了白龍幫。
曹幫主豈肯就這樣被晾到一邊,只恨遊樂場的工期比百貨公司更長,所占資金也更大,即便要從高庭新手裡把遊樂場搶過來,也得先拿出一大筆現金給高庭新挖坑,可若是錢不夠的話,又不足以打動高庭新,畢竟高庭新已經談攏了幾位有實力的股東。
好在這時候,遠在北平的陸三爺主動向曹幫主伸來了橄欖枝……
邱大鵬一笑:「小的斗膽說一句,事態發展到這地步,董大小姐只占三成功勞,最大的禍根是這位。」
他指了指報上聞亭麗那張半身像。
曹振元不置可否,只拿起几上的菸斗敲了敲,邱大鵬立即乖巧地幫忙上菸絲,嘴裡繼續往下說:
「據我所知,兩家舉辦初賽時,欣欣壓根沒幾個觀眾,可見高大公子最開始的宣傳絕對比董沁芳更到位,豈知欣欣會突然冒出個會演滑稽戲的聞亭麗。
「想想看,選美比賽那套爭芳鬥豔的把戲大夥都看膩了,誰曾見過如花似玉的選美小姐大扮其丑?反正我是沒見過。董沁芳不過是利用大夥的好奇心趁機大肆推動了一把,另外,我聽說黃金影業的黃遠山此前就找了聞亭麗拍戲,為了給自己的影片提前造勢,這姓黃的沒少利用自己在電影界的人脈幫忙宣傳,幾股力一齊使勁,才造就了今天的局面,但要說始作俑者,絕對是這個聞亭麗沒錯。」
曹振元對著聞亭麗的照片吐出一個煙圈,慢悠悠說:「先不說究竟是誰造成的這局面,你倒是說說該怎麼破局?看這架勢,欣欣還得熱鬧幾月,那邊越熱鬧,這邊就越冷清,逸菲林內里究竟怎麼回事你也知道,我們可沒那麼多閒錢不停地往裡砸。」
邱大鵬躊躇滿志:「今早我來就是為您老排憂解難的,您先說說朱小姐那邊情況如何。」
曹振元緩緩搖頭,那晚朱紫荷向他匯報陸世澄會在鄒哲平家吃飯,他只當她十拿九穩,陸世澄城府再深,究竟是個少年男子,朱紫荷的相貌和才情均百里挑一,又有鄒校長這層關係,她不說很快跟陸世澄打得火熱,說動陸世澄去逸菲林看比賽絕對是沒問題的,誰知還是沒成。
「這實在沒道理……」邱大鵬半信半疑,心中忽一動,「最近凌雲不只一次看見過陸世澄跟聞亭麗在一起,這小姑娘對付男人素來有一套,凌雲至今對她念念不忘的,此前還有一個喬杏初,假如她最近又纏上了陸世澄,朱小姐插不進手也不意外。」
曹振元眯了眯眼:「她只說不大順利,從頭到尾沒有跟我提過聞亭麗,不過你這一說,我倒要尋思尋思朱紫荷究竟有沒有對我說實話了——」
「她竟敢不聽話麼?!無妨,先叫阿魯偷偷打聽欣欣那邊的情況,假如聞亭麗纏上了陸世澄,勢必會邀請陸世澄前去觀賽,董沁芳為了給自家拉來更多合作商家,絕對會提前放出風聲,而一旦確定陸世澄會去欣欣看決賽,那可就好辦了。」
兩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只要確定陸世澄當晚會去欣欣觀看聞亭麗比賽,選美比賽的輸贏還是其次,最大的好處是他們可以跟陸三爺聯手布個局對付陸世澄。
「我先打個電話探聽探聽情況,再請陸三爺過來一同商議此事。」
那邊很快就回了消息,答案是「沒有」。
邱大鵬笑容一滯,難不成陸聞二人的關係並不如他們想的那樣親密?
曹振元扣了扣菸斗里的灰,不咸不淡地說:「你素來自詡神機妙算,竟也有失算的時候。」
「別急,幫主,這一計行不通,我還有另一計。」
曹振元皮笑肉不笑打斷他:「這一局面神仙來了也難解,任你再有本事,也沒法替市民做決定當晚去哪家湊熱鬧——等等,你是不是打算直接做掉聞亭麗?你給我趁早打消這念頭,聞亭麗現在的一舉一動都有大批報社記者關注,她一出事,保不準會有人想到逸菲林頭上,影響生意還在其次,萬一惹出別的什麼亂子就不划算了。」
邱大鵬油黑的闊臉上浮出一絲笑容:「殺人是下下之策,小的這法子敢保證不傷聞亭麗一根汗毛,您老且等著瞧,只需兩天時間,小的就能叫欣欣百貨輸得底褲都不剩,而且——不費一兵一卒。」
***
過兩日,厲成英打電話給聞亭麗,告知陸三爺派去監視她同伴的人數驟然少了一多半,由此暗猜陸世澄已經開始設局對付陸三爺了,又猜南洋那邊有點異動,因為鄺志林昨天似乎離開了上海。
同時還告知聞亭麗,這期間,朱紫荷好像一直沒能找到新的機會接觸陸世澄,聞亭麗聽聞此信,索性專心忙活自己的事。
這天,在董沁芳的牽線搭橋下,她正式跟馥麗施成衣公司簽訂了GG合同。
簽下合同後,聞亭麗穿著馥麗施提供的成衣一口氣拍攝了上百組照片。
為了讓東家滿意,她竭力在相機前展現自己最美的一面。效果非常好,光是她那蜜糖般的笑容就讓現場所有人都挪不開目光。
馥麗施的經理讚不絕口:「聞小姐當真可愛,也當真敬業!等這套照片沖好掛起來,不知要吸引多少小姐和太太來馥麗施訂成衣。今日回去我會跟幾位東家商量商量,等到聞小姐比完了決賽,我們馥麗施很可能會請她拍攝下一套。」
聞亭麗喜出望外,當即決定辭去約克瑟倫洋行接線員的零工,這工作報酬低微不說,每天還需在洋行耗上一下午,辭工後她每天可以多出四個鐘頭來排練。
又拿出GG酬金的一半換房子。
她們現在住的地方還是當初喬太太租的,極破極小也就罷了,鄰居的手腳仿佛也不大幹淨,幸而聞亭麗早就養成了重要物事隨身攜帶的習慣,不然母親的首飾早就保不住了。
這還不至於無法忍受,前晚她在廁所沖涼時,突然看到門板下方出現了一雙男人的腳,靜悄悄杵在那裡,也不知在門外偷聽多久了。
這景象驚怖噁心到無以復加,聞亭麗大怒之下,隔著房門把那人臭罵一頓,可是等大夥聞聲趕來時,男人早就跑得沒影了,看情形多半是鄰居中的某一個,聞亭麗連夜收拾行李逃到了慈心醫院。
找了整整三天的房子,最後在滬江大學附近找到了一間滿意的住所,位置很偏僻,附近有一家廢棄的工廠,但勝在是間大套房,一家人住綽綽有餘。
套房外頭是一個圓形的小門廳,對門住著一對在銀行上班的新婚夫妻,兩口子白日裡不常在家,即便在家也十分安靜。
關鍵房子裡有二十四小時的熱水和單獨的浴室(注),聞亭麗最滿意的是這一點。
套房門一關,裡頭自成一國,不必再忍受鄰里晝夜不歇的麻將聲,也不用擔心被噁心的色鬼男鄰居偷窺。
聞亭麗滿意歸滿意,卻疑惑這樣的好房子為何一直沒租出去,一打聽,才知道附近那間廢棄工廠夜裡總有怪聲傳出來,先後三任房客都嚇得搬走了。
聞亭麗倒是一點也不忌諱這些,對她來說,壞人可比鬼可怕多了,於是二話不說交了定金。
下午排練完,聞亭麗坐車到趙青蘿家等消息。她們三個的志願單早在半個月前就交上去了,趙青蘿和燕珍珍都報的聖約翰大學,一個學戲劇,一個學外語。
聞亭麗則最終選擇填報滬江大學的教育系,因為比起經濟系,教育系的課業壓力沒那麼重,方便她在課業之餘做做兼職。
三所學校還未正式發告示,但各類小道消息已經甚囂塵上。有說聖約翰和滬江大學搶著錄取陳曉虹的,還有人在震旦玩時看到教務處已經在用紅紙謄寫錄取公示了,而該同學正好在長長的名單里看見了自己的名字。
她們三個每天被這些消息弄得心裡亂糟糟的。
恰巧趙家有個親戚在教育局任職,趙太太便抄了燕珍珍和聞亭麗的名字委託這人幫忙打聽,那人今天代表教育局去各所大學校長處送邀請函,答應說中午回消息,結果一直到下午都沒動靜。
趙青蘿急得在房間裡轉圈圈:「完了完了,我肯定是沒考上,不然劉叔叔早就打電話過來了。」
聞亭麗心裡雖然也是七上八下,面上卻佯裝鎮定:「幹嘛自己嚇唬自己,說不定人家只是暫時抽不出空。」
忽聽樓下一陣電話鈴聲響,三人爭先恐後朝樓下跑,卻見趙太太滿臉喜色在那接電話:「好的好的,我讓青蘿自己來聽電話。」
趙青蘿一放下電話,便爆發出一陣大笑:成了!」
原來趙家這位親戚上午就在聖約翰的招生處問到了趙青蘿和燕珍珍的消息,不巧的是滬江大學負責招生的人今天不在,這人回到教育局後,又輾轉託另一位在滬江教書的老同學幫忙打聽,故而一直拖到現在才回消息。
「還好你現在也算小有名氣,劉叔叔那位朋友雖然只是負責謄寫名單,卻對你的名字和照片有點印象,不然恐怕再要等個兩三天才能打聽出來。」
「兩三天?那我今晚還能睡得著覺嗎?」聞亭麗摟著燕珍珍的肩膀哈哈大笑。
「好了好了,這下可以安心了,三位大學生,請過來用晚飯吧。」趙太太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忙令人端上晚餐。
回去的路上,聞亭麗在心裡盤算買票回南京拜祭母親的事,父親的身體最近大有好轉,說不定年底就能成行,房子也換了新的,日後去滬江上學也方便,她越想越覺得最近事事順心,一路上忍不住在黃包車上偷偷笑了好幾次。
興沖沖回到慈心醫院,一進病房就發現不對勁。
走廊里烏壓壓全是白龍幫的人,一列靠著東牆,一列靠著西牆,乍眼看頗有點閱兵的架勢,但這幫流氓不是歪著身子抽菸,就是邪里邪氣四下打量,原本肅靜的走廊被他們弄得烏煙瘴氣的。
湯普生大夫鐵青著臉站在醫生辦公室面前,護士們神色也透著惱恨,忽一眼瞟見聞亭麗回來,幾個護士試圖攔住聞亭麗,一個流氓銜著菸捲高聲喝道:「去去去,這不關你們的事,回去做你們的事。」
聞亭麗心知不妙,忽聽見前方傳來小桃子的哭聲,一驚之下,拔腿就跑向父親所在的病房。
一進門,就看見邱大鵬坐在父親床邊,屋子裡堆滿了各類禮盒和瓜果。
邱大鵬正和顏悅色握著父親的手小聲說著什麼。
周嫂和小桃子被兩個壯漢堵在角落裡。
小桃子早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周嫂緊緊抱著小桃子,滿臉都是懼恨之色。
床上,父親臉龐紫脹,胸膛起伏不定,雙眼死死瞪著邱大鵬。
聞亭麗忙要衝進去,兩個壯漢卻二話不說將她攔在門外。
聞亭麗罵道:「姓邱的!誰讓你來的!」
邱大鵬卻只是輕聲細語對聞國福說著話。
聞德生胸膛的起伏越來越劇烈,驀然抬手抓向邱大鵬的喉嚨,邱大鵬似乎早料到這一招,提前就閃到了一邊。
聞德生於是軟軟地伏倒在床邊,腦袋對著床底,肩翼高高聳動,大口大口的鮮血從嘴裡咯出來。
「爹!」聞亭麗急得跳腳,「邱大鵬,快給我滾出來!」
邱大鵬充耳不聞,上前輕輕拍打聞德生的肩背:「大哥,大哥?」
仿佛發現聞德生還有氣息,便再次附耳在他耳邊悄聲說了句什麼。
聞德生突然渾身一陣亂顫,使出全部力氣,一把攥住邱大鵬的衣角,痛罵道:「你這畜生!你要是、你要是敢把亭麗送到曹幫主那兒,我和阿柔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聞亭麗一震,她早料到邱大鵬沒安好心,但她沒想到他能想出這樣的話來噁心父親,她氣急敗壞道:「爹,你別聽姓邱的胡說!他要是有這個能耐早就這樣做了,他沒這個本事!」
但聞德生儼然耗盡了他身軀里僅剩的一絲精力。
邱大鵬只微笑著輕輕一推,病人便如枯葉一般落回床上。
聞德生睜大一雙空洞的眼睛望向門外,斷斷續續喘息幾聲,便一動不動了。頃刻間,房裡像是變成了一座墳,一種死一般的寂靜靜悄悄瀰漫開來,小桃子仿佛察覺到了這種死氣,哭聲愈發尖利。
「爹!」聞亭麗雙眼猩紅,發瘋一般推搡著面前的壯漢,奈何對方如鐵塔一般,她只得返身朝走廊盡頭跑去,「湯普生大夫!劉護士長!快來幫忙!我爹快不行了。」
恰在此時,湯普生和劉護士長也推開了擋在身前的流氓,一行人疾步跑到病房前,只聽邱大鵬驚呼道:「大哥,大哥。哎呀,我大哥不好了,快、快把大夫找來。」
聞亭麗白著臉闖進去。床邊一地的黏血。
父親的嘴角滿是污血,臉色灰得觸目驚心,眼睛倒是睜著,但瞳孔仿佛變成了一對玻璃珠,冷冰冰的,半絲活氣也沒有。
聞亭麗腦中一片空白,俯身機械化地擦拭父親嘴邊的污血,血還是熱的,這令她心裡多少燃起了一絲希望。
湯普生帶人上前搶救,聞亭麗木然退到一邊,除了聽天由命,她現在什麼也做不了。
床邊開始了一系列有秩序的搶救,但醫護們似乎很快就發現這不過是徒勞,有人低聲對湯普生說著什麼,有人默默回頭看向聞亭麗,有人異常惋惜地放下手中的藥瓶和注射器。
湯普生走過來沉重地拍拍聞亭麗的肩。
聞亭麗耳邊全是嗡嗡的雜音,但她心裡卻比任何時候都明白,她聽見自己的牙齒咬得咯嘣作響的聲音,緩緩將視線對準了對面的邱大鵬。
邱大鵬在床邊假惺惺地嘆氣,但他眼睛裡半點愧意都沒有,在對上聞亭麗的目光時,他眼中甚至閃過一絲挑釁和得意。
那張醜惡的臉在聞亭麗眼前不斷放大、放大、放大!
她面無表情朝邱大鵬走去。
一邊走,一邊摸向她那從不離身的書袋——她的槍在那裡。
這段時日她幾乎每晚都會跟厲成英或劉向之學本事,學了這麼久,她的槍法已經很準,究竟是把邱大鵬的臉打得稀巴爛呢?還是把這狗東西的胸膛射成蜂窩?
不不不,這些都不夠,最好讓這畜生受盡各種各樣的折磨,再看著他在她腳下哀嚎著慢慢死去。
她兩眼赤紅,渾身殺氣騰騰,乾脆利落地就要把槍拔出來,猛不防身後有人拽住了她的手。
聞亭麗鐵青著臉用力一甩,天王老子來了也別想阻攔她!
後頭那人卻死死摁住她的書袋。
她惡狠狠向後看,卻是劉護士長。劉護士長滿頭大汗,眼中充滿心疼和警告,她暗示聞亭麗注意四周:邱大鵬身邊帶著四個保鏢,走廊里還有一大幫白龍幫的流氓,這些人個個都有武器。
這個時候動手,聞亭麗固然可以痛痛快快報仇,但她自己也會當場喪命。
不,絕不是現在,因為不值當!
察覺聞亭麗依舊死死扣著袋子裡的槍,劉護士長用汗濕的手指使勁掐她一把,同時鎮定地對著那邊喊了句:「小桃子,快到姐姐這邊來。」
「姐姐。」這稚嫩的哭聲終於將聞亭麗拉回了現實。她呆滯地轉臉望向小桃子,眼看妹妹哭著朝自己跑過來,攥緊的手心不知不覺鬆開了,一言不發蹲下去,將妹妹圈進懷裡。
眼淚,毫無預兆地流了下來。
劉護士長說的對,不是現在,因為她必須保護好自己和小桃子,但這筆帳早晚得算,她對自己發誓,一定要親手把這個禽獸的皮扒下來!
她咬緊牙關,低下頭將妹妹死死摟在懷中,卻再也抑制不住眼眶裡沉重的淚水,啪嗒、啪嗒,眼淚一顆顆墜到地上,她小聲地、充滿恨意地啜泣起來。
***
當晚,聞德生的遺體被送到了太平間。
聞亭麗對著空蕩蕩的病床發呆。
這幾個月,她們一家吃住全在這裡,這讓她產生了一種此地就是家的錯覺。
這一刻她才明白,她之所以會這裡當家,是因為這裡有父親和小桃子。
父親一走,這地方不過是一間再普通不過的病房。
小桃子在她懷裡含淚睡著了,她讓周嫂把小桃子帶回寓所睡覺。
劉護士長過來陪著聞亭麗默默坐在床邊,雖是一種無聲的陪伴,卻讓聞亭麗內心的勇氣和力量開始一點一點甦醒。
這一關再難過,也得先過了再說。後事,棺材、靈堂、墳墓……這些都是必須儘快解決的現實問題……各種各樣的念頭占據了她的腦海,這令她可以暫時忘卻包里的那把槍。
一整晚,劉護士長都陪在聞亭麗的身邊,到兩三點的時候,聞亭麗累極了,蜷縮在劉護士長辦公室里的長凳上睡著了,劉護士長找來一床被子,輕輕幫她蓋上。
(本章完)
作者說:註:民國時期一些公寓已有24小時熱水供浴,例如1936年,范長江和杜文思都是供職上海《大公報》的青年記者,兩人合租霞飛路康綏公寓的一處房子——清潔幽靜,設備齊全,24小時熱水,此等條件房租自然不菲,每月40餘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