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世澄的目光直白而坦蕩, 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直射進她的心底。
這是他頭一次這樣長久地打量她,聞亭麗不禁有些無措, 很早她就知道人的目光可以隱含不同含義,表達兇狠時,可以讓人瞬間矮上幾分,表達冷漠時,也可以使人一下子涼透骨髓。
這會兒陸世澄的目光就讓人招架不住, 倒也不是有多凶,他只是很平和地審視著她,但不知為何讓她的臉開始發燙。
最近她像一塊狗皮膏藥老是黏在他的身後, 一兩次的「偶遇」可以稱作巧合, 一連串的巧合又該如何解釋,今晚就更過分了,她簡直是在明目張胆破壞朱紫荷和他單獨相處的機會。
陸世澄再有修養,瞧在眼裡難免會心生疑惑。
他會怎樣發問?旁敲側擊還是單刀直入?
這樣想著,她幾乎要使出全身力氣才能抵抗那目光。
大約是她的臉色越來越紅, 對面的壓迫感驟然消失了,聞亭麗悄悄抬眼,卻見陸世澄把臉轉向一旁的杜鵑花叢, 再把頭轉過來時, 他恢復了往日那種禮貌而有分寸的態度。
他點點頭, 自顧自到對街找車。
看樣子他要走了。
聞亭麗忙在他身後說:「陸先生再會。」
他一走,聞亭麗不由自主鬆了口氣。萬幸這個男人是陸世澄,他骨子裡的教養讓他最終沒有為難她, 換作別人, 恐怕早已把她逼得下不來台了。
她鬆快地吁出一口氣, 繼續沿著小路向前走。
身後突然傳來「啪啪啪」的奇怪聲響。
回頭看,卻只看見一道黑魆魆的暗影,一種不安的情緒驀地竄上她的心頭,先前陸世澄在時還不覺得,此刻她才發覺四周安靜得可怕。
她果斷加快腳步,後面那聲響也隨之大了起來,「啪-啪-啪」緊隨在她身後,說不出的詭異。
聞亭麗想起白龍幫的種種手段,心裡一慌,埋頭狂奔起來。那聲音卻如影隨形,大有碾上來之勢,正當聞亭麗驚駭到無以復加時,前方突然出現一輛熟悉的車影,那輛黑色的汽車緩緩開到她身邊。
陸世澄竟開著車來找她了。
「陸先生!」聞亭麗激動得如同看見自己的親人,一溜煙跑到車窗旁邊。
大約是她的樣子像活見鬼,陸世澄忍不住探頭朝她身後看去。
聞亭麗乍著膽子回頭。
一看就愕住了。
不遠處蹲著一隻大黑貓,黑貓嘴裡叼著半隻破皮鞋,先前那怪聲就是剛才這大貓拖行皮鞋時發出來的。
大貓仿佛對聞亭麗突然停下有些不滿,一雙綠圓的貓眼正靜幽幽地瞪著她。
這下子聞亭麗更加邁不動步了,她一向怕貓,何況眼前這貓的身型格外肥大,不似野貓,像是附近某戶人家家養的。
陸世澄推門下車走到大貓面前,俯身將它從地上拎起來,大貓二話不說給了陸世澄一爪,陸世澄卻提前將它從自己身前拉開一點距離,任憑大貓對著自己胡亂踢踏,卻始終夠不到他分毫,大貓氣急敗壞,張開嘴「喵嗚喵嗚」叫喚起來。
忽聽 「啪」的一聲響,大貓口中的破皮鞋掉落在地,聞亭麗正是心有餘悸,不提防望見陸世澄眼裡的笑意,不由也跟著噗呲一笑:「這大貓真可惡,竟這樣不怕人。」
趁兩人分神,大貓從陸世澄手裡躥到地上,飛快消失在夜色中。
陸世澄撣撣身上的貓毛,轉頭看著身旁的聞亭麗。
這地方太黑了,他指指自己的車。【上車吧,我送你回家。】
聞亭麗感激地鑽上他的車:「那就麻煩陸先生了。」
***
上車之後,聞亭麗時不時用餘光瞥瞥身邊的陸世澄。
這樣長的一段路,總不能一直不吭聲吧。
「陸先生很喜歡貓?」她主動開腔了。
陸世澄在鏡子裡看她一眼。
「怕貓的人是不敢像你那樣靠近大貓的。」聞亭麗很有把握地說,「陸先生拎貓的動作一看就是養過貓的。」
說完這話,陸世澄並未馬上回應,聞亭麗也知道,這話聽上去倒有點像在打探陸世澄的喜好,今晚她在鄒校長家裡的表現本就奇怪,再這樣攀談下去,多少有點可疑。可她若是在車上一句話都不說,未免又顯得太心虛。
正琢磨間,卻見陸世澄點了點頭,算是回答了她的問題,又指了指方向盤,表示自己沒辦法寫字回答她的問題。
聞亭麗備受鼓舞:「陸先生過去養過幾隻貓?我猜你養的貓一定個個漂亮。」
陸世澄搖搖頭,聞亭麗疑惑:「不漂亮麼?」
陸公館會養不漂亮的貓?
想起陸世澄深夜裡在街上拎貓的舉動,她慚愧一笑:「我知道了,陸先生養的是流浪貓吧,您收留過幾隻貓,一隻?兩隻?還是一大群?我記得陸公館還有好些鴿子,陸先生肯定很喜歡小動物。」
就在這時,陸世澄將車停到街邊,聞亭麗不明就裡,轉頭就見陸世澄傾身朝自己靠過來。
她心臟猛地一縮,狹窄的空間裡,身軀仿佛一下縮小了一半,手腳無處可放,腦子亦不知作何反應,誰知陸世澄只是從前座的機括里抽出一沓報紙遞給她。
【你要是覺得悶,可以看看報紙。】
聞亭麗腦子裡仍有點亂,居然機械地答他一句:「可是我不覺得悶。」
陸世澄剛要坐回去,聽聞此話,回眸深深望她一眼。
車廂里的空氣仿佛更熱了。
聞亭麗一說完那話便懊悔,然而臨時想不出別的話來化解,只能定定與他相望。
這樣短的距離,她連他的睫毛有多少根都能看清。他的皮膚不似大多數男人那樣粗糙,在暗影中很像一種無暇的玉,他的眼睛亦跟他的人一樣安靜,眸光里隱隱流動著細碎的光輝。
相應地,想必陸世澄也能看清她臉上的每一個細小部位。這一想,聞亭麗有點坐不住了,咬了咬唇,急於找話來化解這局面。
幾乎是同時,陸世澄驀然將視線從她的臉上收回,仍舊坐回了原來的位置。
因有這一出,接下來這一路聞亭麗宛如失去了語言能力,只老老實實翻閱手裡的報紙。
起初有些無所適從,後來她的注意力便被報紙上的幾樁新聞所吸引。
等她津津有味地把幾張報紙看完,車已經開到了麥林路,只要再拐過一個街角,對街就是慈心醫院了。
偏在這時,汽車的發動機突然發出幾聲奇怪的轟鳴,車速陡然慢下來。
陸世澄換了幾下檔,車速卻越來越慢,最後索性一動不動了。
他檢視一番,未果,只好下車走到她這邊幫她打開車門。
【下車吧,車出故障了。】
聞亭麗先是目瞪口呆,繼而發笑:「原來羅爾斯·羅伊斯也會鬧故障。」
其實她笑的不是高級洋車拋錨,而是第一次看到陸世澄皺眉。
她忍笑打開車門下車,再三向他道謝:「謝謝陸先生送我這一路,前面就是慈心醫院了,我自己走回去即可。」
沒走多遠,就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
詫異回望,就看見陸世澄插著褲兜跟在她後面。
回眸時,他正望著她的背影。
「陸先生?」
陸世澄對她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他得打電話叫人來修車。
聞亭麗懊惱地一拍腦門,忙又跑回他身前:「瞧我,全忘了這回事!慈心醫院就有電話,我跟病房裡的護士都很熟的,陸先生你跟我來,我幫您打電話。」
陸世澄很聽話地接受了聞亭麗的建議。
兩人相偕過馬路。
「陸先生,現在幾點鐘了?」聞亭麗轉頭問。
陸世澄抬起腕錶示意她自己看。
聞亭麗湊過去低頭一瞧:「還好才九點多,他們病房照例是十點鐘熄燈,倘若熄燈了,還得提前把手電擰開。」
一進病房就看見周嫂帶著小桃子在走廊上玩耍。
「怎麼這樣晚了還未睡?」
周嫂卻只是瞠大眼睛看著聞亭麗身邊的陸世澄。怔忪間,小桃子飛奔過來抱住姐姐的腿,又把頭探出來好奇地望著陸世澄,轉頭碰上姐姐鼓勵的目光,這才鼓起勇氣打招呼:「陸先生。」
畢竟才三歲,一開口就把「陸」叫成了「如」。
陸世澄態度照舊很尊重,主動蹲下身跟小桃子握了握手。
小桃子「嗬嗬」朗笑,圓肚皮一鼓一鼓的。
周嫂近前把小桃子抱到懷裡:「劉護士長說小姐這下子是出名了。晚上來了好幾波戲社的人,自稱來打聽你的表演經歷,此外還有幾個報社記者聽說你考上了大學,專門過來採訪。我真奇怪他們消息怎會這樣靈通,我說你去了同學家,他們非要等到九點鐘才走。小桃子難得看見這麼多客人,死活也不肯睡。」
交代完這話,周嫂盯牢陸世澄,和和氣氣發問:「這位先生是?」
「這是陸小先生。」聞亭麗忙於支開周嫂,「他進來借用一下電話。」
又對陸世澄說:「這是周嫂。電話在這邊,您跟我來。」
周嫂的一雙眼睛活像變成了手電筒,亮堂堂地對著陸世澄照來照去,好在陸世澄仿佛並不覺得冒犯,反而很坦然對周嫂點點頭。
大約是陸世澄太沉靜,也太和氣,周嫂突然有點不好意思了:「剛才那些客人送了好些水果,我給這位陸先生拿些西瓜來。」
聞亭麗急了:「您怎麼能隨便收人家的東西,我都不認識這幫人。」
「我倒是不想收,可等我追出去,早就一個人影都不見了,其中有兩個這麼大的西瓜,來時就切好了,今晚不吃完準會餿掉的。」
又忙對陸世澄解釋說:「陸先生別多心,我絕不是怕西瓜餿才給您拿,我是——」
聞亭麗簡直不知說什麼好,今晚也不知怎麼回事,連周嫂都透著點傻氣!她跺了跺腳:「陸先生不會誤會的,您帶小桃子回去吧。」
一轉臉,卻見陸世澄垂眸掩去眼中的笑影,卻不知是在笑她,還是在笑周嫂。
聞亭麗自己撐不住也笑了,笑了一會,她問他:「陸先生想吃西瓜嗎?待會打完電話,我給您拿些來解解渴。」
陸世澄尚未答言,病房裡一下出來了好些人,一個個全在那兒盯著陸世澄瞧,有人甚至問聞亭麗:「小聞,你朋友啊?」
聞亭麗訕訕領著陸世澄穿過人群,護士們都很喜歡聞亭麗,她們雖然也對陸世澄充滿好奇,卻爽快答應借用電話。撥號前,聞亭麗問陸世澄:「是給鄺先生打電話嗎?」
畢竟鄺志林的寓所就在離這不遠的甘家巷,陸世澄卻從衣兜里取出一張名片遞給聞亭麗。
那是一個完全陌生的號碼,名片上的人叫方達。
聞亭麗撥過去對那邊說:「是方先生嗎,陸小先生的車壞了,車現在麥林路,陸小先生他在——」
她用目光徵詢陸世澄,陸世澄對著院門口的方向指了指。
「他會在慈心醫院的大門口等你們。你們大約多久到?最多十分鐘?好的,我會轉告陸小先生。」
掛斷電話,辦公室門口那堆人突然向兩側分開,周嫂端著一個大盤子過來了,裡面齊齊整整擺著十幾牙紅艷艷的西瓜。
周嫂熱情地對著陸世澄說:「走廊上蚊子多,陸先生不如進房裡等邊吃邊等。房裡有燈有扇子,還點了蚊香。」
聞亭麗欲言又止,周嫂一定是誤會了她和陸世澄的關係,父親臥病在床,以陸家人慣有的禮數,看見父親絕不可能不隨禮,可她現在連陸世澄的朋友都算不上,哪有理由讓人家破費。
可若是急三火四拖著陸世澄離開,又像她不願意招待他似的。
她生平頭一次感到這樣窘,不料陸世澄早已對周嫂點了點頭。
病房裡,聞德生正鼓著雙眼朝外張望,他剛聽陪護和周嫂說女兒帶回來了一個年輕男人,這會兒恨不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應對。
就見周嫂領著一個俊朗得出奇的後生進來。
「這是陸先生。」聞亭麗硬著頭皮為雙方介紹,「陸先生,這是我父親。」
她一瞬不瞬觀察著陸世澄的表情,病人的心理是最脆弱敏感的,但凡陸世澄露出一絲異樣的神色,都會刺痛父親的心。
除了擔心父親,她自己也怕在陸世澄臉上讀出嫌棄或是厭惡的神情。
這種感覺既陌生,又奇怪——要知道她從來不是個會在乎別人看法的人。
陸世澄確實怔了一下,但他的臉上只有驚訝和同情,卻絲毫不見反感,他甚至主動上前跟聞德生握了握手,態度就像對待小桃子一樣自然。
聞德生面色一亮,忙拿出生平最斯文的態度跟陸世澄打招呼:「你好,請坐。周嫂,快給陸公子奉茶。」
等到周嫂奉上茶,聞德生便半倚在枕上柔聲問:「陸先生還在念書?」
「陸先生早就大學畢業了。」聞亭麗搶先答道。
聞德生臉上更添一層錯愕和欽佩:「年紀這樣輕,學問卻這樣好,陸先生現在何處謀事?」
聞亭麗近前小聲對父親嗔道:「我跟陸先生又不是很熟,人家只不過順便進來看看您,您倒好,一見面就問東問西的。」
陸世澄在旁瞟一眼她的側臉。
「不熟?」聞德生半信半疑,用同樣小的聲量駁道,「不熟人家進來看我這半死不活的人做什麼?爹隨便問幾句,你急什麼。」
聞亭麗不知如何跟父親解釋陸世澄的為人,恰在此時,隔壁病房一位姓羅的太太進來了。
先前她就在人堆里議論最近常有拆白黨裝作富家子弟來騙漂亮姑娘,話里話外都暗指陸世澄也是一路貨色,聞亭麗也懶得理她。
這會兒羅太太大概是不滿足於只在門外看熱鬧,居然大剌剌進來說:「這後生賣相真好,聞先生,您真好福氣,有個這樣漂亮的女兒,萬事都不用愁。不像我,我那兩個女兒今後還不知如何呢。對了,來了這麼久,怎麼也不見這位陸先生說過話?小聞,既是你爹問話,你就讓陸先生自己說嘛。」
陸世澄本在靜靜打量床頭的藥瓶,聞言,忽然向羅太太銳利地射了兩眼。羅太太笑容一僵,這一刻她才隱約意識到,這漂亮的年輕人遠不像表面上那樣隨和。
聞亭麗笑吟吟接過羅太太的話頭:「原來羅太太也知道是我父親在問話,您這樣搶著答話,不知道的還以為您跟我一樣是晚輩呢。」
羅太太臉色稍僵,訕訕道:「你這孩子,我也是一片好心——」
這時候走廊上突然來了幾個人,衣著異常整潔,態度亦非常和善,在門口欠了欠身:「陸小先生,車在門口候著了。」
屋裡人面面相覷,陸世澄出去一下,回來時手裡多了個信封,將其遞給聞亭麗,讓她再次代自己向她父親問好。
隨後站在床邊對著聞德生欠了欠身,便要帶人離開。
聞亭麗一摸信封,心知裡面是厚厚的一沓查票,嚇得忙追上去:「陸先生,陸先生,這錢我們絕不能收。」
陸世澄瞥瞥身旁那位中年男子,這人雖然拿不準聞亭麗和陸世澄的關係,卻立即乖巧地笑道:「聞小姐既是陸先生的朋友,該知道陸先生待人一貫真誠,這不過是陸先生的一點小小心意,請聞小姐不必有什麼顧慮。」
此人想必就是名片上的方達了,精明程度絲毫不遜於鄺志林。
說完這話,方達又近前低聲說:「假如聞小姐不肯收,我們還得把這錢折算成一堆禮物再送來,這大晚上的實在不好張羅,聞小姐收下就權當幫我們大忙了。」
聞亭麗抬頭看向陸世澄,他只是低眉望著她,顯然方達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她只好為難地收下了,除了怕真像這位方先生所說的那樣,也因為話中的「朋友」二字。
雖說陸世澄未必承認她是他的朋友,她卻是很願意做陸世澄的朋友的!
正說著,眼前忽一黑,走廊里熄燈了。
「我有手電筒。」聞亭麗忙擰開電筒,「我送你們出去。」
黑暗中,陸世澄走路卻不似平日那樣快,聞亭麗心裡直犯嘀咕,直到走到台階上,才反應過來他是在照顧她的速度,她手裡雖有電筒,卻是極窄的一道光束,稍有不慎就會摔跤。
為了確認這一點,她有意放慢腳步,果不其然,她一慢,他也跟著緩下來。
聞亭麗心裡驟然閃過一絲髮燙的感覺,悶聲不響跟他走到門口,突然喚道:「陸先生。」
陸世澄在半黑暗裡回頭,他的眼睛是那樣好看,哪怕在昏暗的地方,也有一種明亮生輝之感,他專注地望著她。
她心跳有點快,低聲問他:「禮拜五晚上您有空麼?這段時間老是麻煩陸先生,真不知怎樣回報您才好,我有兩張欣欣決賽夜的門票,想請您前去觀賽。」
這可是她第三次邀請陸世澄看她的比賽了。
說著一笑,笑容充滿自信:「其實還是一場滑稽戲,只不過這次的節目裡有兩段模仿貓的表演,您這樣喜歡貓,到時候一定會覺得很新鮮的。」
陸世澄寂然良久,指一指她的書袋,聞亭麗默契地把本子拿出來給他。
陸世澄翻開本子,卻沒有馬上落筆,他的樣子明明跟平日一樣沉靜,但表情又跟往常有點不太一樣,仿佛有點焦躁,有點踟躕。
過了好一陣子,他才把本子遞還給她。
【抱歉,我這幾天實在抽不出時間。】
聞亭麗低頭對著那行字,再一次,他再一次直截了當地拒絕了她。
「沒關係……」她旋即露出笑容,「那就不打攪陸先生了,陸先生晚安。」
陸世澄上了車。方達在前座謹慎地發問:「鄺先生剛查到三爺的下腳處,是即刻回陸公館嗎?」
問完這話,陸世澄沒回應。
方達訝然回頭,卻見陸世澄懊惱地看著窗外。
「澄少爺?」方達咳嗽一聲,「鄺先生那邊已經等了一個多鐘頭了,去鄒校長家裡一打聽,才知道澄少爺你早就走了,大家到處找不到您,都快急死了,誰能想到來了慈心醫院,走吧,不能再耽擱了。」
陸世澄如夢初醒,努力穩了穩煩亂的心緒,稍頃,面沉如水示意司機開車。
***
回到病房裡,周嫂還在呶呶不休。
「那個羅太太真是的——咦,小姐回來了,陸先生不生氣吧?」
「生氣?」聞亭麗莫名其妙。
「羅太太說的那些酸話唄,她簡直吃定了陸先生是拆白黨,後來聽見大夥說陸先生就是大名鼎鼎的南洋陸家的小公子,那臉色嘖嘖嘖,我都替她難為情。」
聞亭麗擺擺手:「誰有空跟她生氣。」
羅太太是個寡婦,大女兒生了肺炎在住院,小女兒比小桃子大不了多少,自打丈夫死後,一家人的生計全靠羅太太一個人支撐,這樣的日子過久了,羅太太難免有些難打交道,但她的為人不算壞。
她不會與羅太太計較,至於陸世澄,自打認識他,就沒見他介意過這些小事。
聞德生在床上眼巴巴望著女兒:「你跟這陸先生究竟是怎麼回事?」
「什麼事也沒有。」聞亭麗懶懶地倒到小床上。
「你少拿話敷衍爹,陳伯他們先前都看見了,陸先生從醫院外頭一路送你回來的,你們兩個若是不熟,人家大晚上幹嘛專門送你一趟?」
「天色這樣晚,人家好心送我一趟又怎麼了?」
聞亭麗有點沒好氣,這話與其是對父親說,倒不如是對自己說的。
虧她剛才變著法子試探陸世澄,結果只換來他的拒絕,也對,他那樣的人若不想惹誤會,勢必會當面把話說清楚。
或許,今晚的種種都是她的錯覺,陸世澄不過是考慮到她的安全才送她一趟,她卻因此而自作多情——
她賭氣將被子扯高蒙住自己的腦袋。
她在生自己的氣。
父親又開腔了:「傻孩子,人家要不是動了心思,怎肯專門送你回來,還裝作順路進病房探望你爹,你一貫招人喜歡,有機會一定得好好把握住了。依爹看,這位陸公子可比那個喬杏初要靠譜得多,最起碼,為人處事沉穩和氣,心思也明透。」
不提起喬家還好,一提起喬家聞亭麗就覺得自己的痛覺神經被燙了一下,馬上像只青蛙一樣從床上跳起來:「我們又沒什麼的!爹你不要瞎講好伐,再說喬家的教訓還不夠嗎,別說人家對我沒這個意思,即便有,有句話叫『齊大非偶』,將來總難走到一起,還有,我幹嗎非得找男人?」
她跳下床,驕傲地對著一屋子的禮物和水果指指點點。
「今晚這些人可都是奔著女兒的名頭來的,女兒才參加幾次比賽,次次都嶄露頭角,爹,事到如今您還不明白嗎,女兒才是自己最大的靠山。」
聞德生哭笑不得:「你這孩子吃火藥了?爹不過隨口一句,竟惹出你這樣多的牢騷,爹當然知道你有出息,但世情如此,你總不能一輩子不嫁人吧。」
「一輩子不結婚又如何?我已經考上大學了,等我演完黃導演的戲,我就能一口氣攢夠好幾年的學費,等到大學畢業,我還要像鄧院長和鄒校長那樣做出一番偉大的事業呢!」
滔滔不絕說了一通,對上一家人錯愕的目光,她自己也覺得有點好笑,順手端起臉盆:「好啦好啦,我累了,先去洗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