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來過她家一趟, 卻準確地記住了家中的布局,上樓走到她的臥室前,用膝蓋頂開房門, 走進去,輕手輕腳把她放在床上。
「路易斯說你大概是低血糖,我先幫你找點東西吃,家裡有吃的嗎?」他的動作和他的聲音一樣溫柔。
她氣若遊絲:「一樓廚房進門左手邊的柜子里有糕點……」
陸世澄轉身就走,聞亭麗欠身抓住他的袖口:「不行, 我現在吃不下這些東西,我想吃點熱的……熱粥、熱面、熱湯什麼都可以。」
陸世澄不假思索:「好,我去想辦法。」
聞亭麗昏昏沉沉地想, 他打算想什麼辦法呢?這樣晚了, 這附近的麵館都關門了。
早知道就讓他用開水幫她泡兩塊糕點墊墊肚子了。她現在又餓又乏,身上不斷地冒虛汗。
她是第一次餓成這樣,真難受啊,難受得胃酸皺成一團,假如周嫂沒去蘇州就好了, 至少她可以馬上吃到一碗熱乎乎的麵條……
忽然聞到一股焦香味,只當自己已經餓到出現了幻覺,可是緊接著就聽樓梯上的腳步聲, 是陸世澄, 他帶來了一碗熱氣騰騰的東西。
聞亭麗眼睛一亮。
竟是一碗陽春麵!哪家麵館這麼晚了還沒打烊?!
等等, 這不是自家的湯碗嗎?
她不再望著那碗面,改而驚愕地打量陸世澄。
陸世澄卻並不打算解釋這碗面的來由,只是將她扶坐起來, 挑了幾根面很小心地送到她嘴邊, 聞亭麗張開口吃了, 他再挑起一簇面,在空氣里涼一涼,送到她唇邊。
聞亭麗狼吞虎咽吃下第二口。
就這樣,熱面一口又一口餵到了聞亭麗的肚子裡,她身上多了些力氣,手指能動了,不滿足於被動地等他喂,開始主動把腦袋往面碗裡湊。
陸世澄兩手拿碗,同時還得防住她的額頭,然而防不住,只聽「咯噠」一聲,她終於不小心咬到了筷尖。
陸世澄無奈停下來察看她的嘴唇,還好,沒咬破嘴皮。
他這副失神而關切的神色,莫名打動聞亭麗,她現在好多了,有力氣望進他的眸子裡,他的眼睛一靜下來就有點像山林的湖,而現在,湖面上倒映著她的影子,小小的,一直在動來動去。
「你怎麼還在這裡?」一有力氣,她就開始「找茬」。
「不在這裡,我應該在哪裡?」 他的眼睛黑沉如墨。
「你應當去找葛小姐。」
她試圖板起臉,可是眼睛裡無故飄過一抹笑意,這一剎那間,他和她都懂得了,什麼葛小姐,她其實壓根沒往心裡去,但是她還是要拿這話問他。
這是一種樂此不疲的試探,外人不會懂的。
他沒理她。「還吃嗎?」
「不吃了。」她縮回被子裡,「我冷,你到樓下周嫂房間幫我再抱一床被子。」
陸世澄從床邊起身,不一會,就聽到他上樓的聲音,等他抱著被子再出現時,身邊還多了一個路易斯。
「抱歉,汽車突然在路上爆胎……聞小姐現在如何了?」
***
聞亭麗半閉著眼睛臥在床上,半個鐘頭前,路易斯為她注射了針劑,她現在整個人好多了,手腳開始發暖,胃也不那麼痛了,只是,不知那藥是不是有催眠的成分,很快她便困得睜不開眼。
可是她強撐著不讓自己打瞌睡,因為路易斯和陸世澄正在床尾討論她的病情。
「聞小姐實在是太逞能了,論理頭幾日你就有些不舒服了,難道你自己未察覺?」
聞亭麗勉強笑著搖搖頭,一轉眸,就看見陸世澄正望著她自己,他眼裡是藏不住的擔憂。
路易斯嘆氣:「我想聞小姐早就習慣了事事都自己扛,所以對於自己身體上的不適,一向是忽略就忽略,聽說你同人合夥辦了一家電影公司?我料定你平時吃飯也是不準時的,你起碼比我上回見到你時輕了七八磅,我們的身體是最需要呵護的,不然問題早晚會一併爆發出來……」
陸世澄低聲提醒路易斯:「她好像要睡著了,要不我們出去說?」
大概是考慮到她隨時可能在屋裡叫人,兩人出去時並未將門關嚴,隱隱約約聽見陸世澄問路易斯:「需要轉去醫院嗎?」
「不必太擔心,身體底子是好的,只要今晚不腹瀉不發燒,就沒什麼問題……待會我會讓梅麗莎護士過來守著她,但不巧的是,我診所的另一位護士最近請了婚假,前幾日一直是梅麗莎值夜班,今晚未必能時刻提起精神,不過沒關係,我也會在樓下候命……」
聞亭麗一開始還豎著耳朵在聽,然而抵不住藥勁的作用,一下子在枕上睡了過去。
***
再醒來時,眼前一片漆黑,她下意識吞了下喉嚨,只覺得嗓子幹得像要冒煙,探手去摸床頭的檯燈,不提防眼前倏地一亮。
「要喝水嗎?」
聞亭麗愣眼看著面前的人。
陸世澄隨即伸手撫了撫她的額頭:「頭疼不疼?哪裡不舒服?」
他竟一直守在她的床邊,她呆呆翕動嘴唇:「我、我口渴。」
陸世澄立即將水碗送到她唇邊。
聞亭麗一眼不眨地望著他,喝過幾口水,後知後覺注意到房間裡只有他和她兩個人。
「路易斯大夫和梅麗莎護士呢?」
「他們在樓下休息。」
聞亭麗視線在他身上打轉,他是她見過的最整潔的男子,可現在,袖口和衣領都有些皺了,胳膊上還蹭上了灰,可他似乎沒意識到自己的樣子有多狼狽,全部心神都放在她的身上。
她的心軟成一團:「你整晚都守在這裡?我已經好多了,你也快去歇一歇。」
陸世澄抬腕看看手錶。
「現在才五點多,路易斯說你今晚身邊不能離人。」
聞亭麗有點怔忪,把胳膊枕在臉蛋下方,眼巴巴看著他在自己的床邊走來走去。陸世澄將水碗拿到一邊,又到水盆里擰了一條毛巾過來幫她擦汗。
他的動作很輕巧,很穩,他實在懂得照顧人。
聞亭麗忽然摸摸自己的臉,掀開被子便要下地,陸世澄摁住她:「要拿什麼?我幫你拿。」
「去盥洗室。」聞亭麗低聲。
陸世澄頓了一頓:「我扶你到門口,有什麼不舒服就叫我。」
他的聲音有一種他自己都未必能察覺的溫柔,聞亭麗情不自禁點點頭,一進浴室她就擰開水龍頭。
到現在她還是沒什麼力氣,不過好歹不再頭暈眼花,可不想在陸世澄面前蓬頭垢面,病死了也不能,這是她的底線,她找出牙粉和香皂,把自己拾掇得清清爽爽才出來。
陸世澄沒在盥洗室外頭,而是在廊道里守著,房門是敞開的,這樣她這邊有什麼動靜,他也可以及時發現。
「我好了。」她扶住門框輕聲喚他。
他送她回到床上,自己也在床邊坐下,等她躺好後,又幫她掖了掖被子,然後,便專注地,一眼不眨地望著她。
聞亭麗從被子裡伸出一隻手,輕輕在他的手背上划起了圈圈。
「那碗面是你做的?」
陸世澄默了一下:「嗯。」
「你忘記放鹽了。」
他茫然,鹽?
難怪她吃了幾口就不吃了。
「我再給你重下一碗。」
「不要面,我想吃蒸雞蛋。」
他起身,聞亭麗卻又拉住他的手。
她也不要蒸雞蛋,她要他。她把自己的臉蛋枕在他的手背上,清亮的眼睛注視著他,陸世澄無法挪開自己的視線,更無法挪開自己的雙腳,他重新坐下來守著她,外面天色漸漸透出青光,天快亮了,他注視著曙光中的那張臉。
她就那樣枕著他的一隻手,也是一樣不說話,但兩個人仿佛都能聽見對方在說什麼,這長久而甜蜜的沉默,他輕輕幫她把凌亂的額發撩到耳後。
這時,床頭的電話鈴響了。
這個時間?兩人互望一眼,聞亭麗也不避諱陸世澄,當著他的面從被窩裡伸出手拿話筒:「餵。」
「是我,小聞。」
劉護士長!這麼早打來,多半是有緊急得不得了的事。聞亭麗下意識按住話筒,同時有點心虛地抬頭瞄向床邊的陸世澄。
只是一個對眼,陸世澄就明白了,這是他不能聽的電話。
他深深望她一眼,什麼也沒問,掉頭朝外走去,順便幫她關上了門。
話筒里傳來劉護士長不解的聲音。
「小聞?」
聞亭麗不得已收回視線,歉聲道:「沒什麼,您這麼早找我有什麼急事嗎?」
「我把你要的東西放在渤海飯店一樓保險柜里了,號碼是304,鑰匙過幾日就會隨信寄到你家,你儘快去把東西取回來。」
那頭人聲嘈雜,看樣子劉護士長身邊還有不少人。
「東西?」聞亭麗頓覺不解,「什麼東西?」
劉護士長卻匆匆忙忙掛斷了電話。
聞亭麗若有所思掛斷電話,她伸長脖子等著陸世澄再回來,可是再開門時,進來的卻是路易斯和梅麗莎。
「陸先生呢?」
「陸先生去買早餐了。」
聞亭麗鬆了口氣,但她忘不掉陸世澄剛才看她的眼神,對於她的秘密,他既沒流露出一絲好奇,也沒有半點要追問的意向,只有瞭然,以及理所當然的迴避。
不,不只這個,神秘的寧波之行,丟失的那把槍,閉而不談的傷口——這些秘密始終在她身上存在,所以儘管他比從前更體諒和包容,卻沒有一下子打開心結,而方才著這通電話,把他們之間一直存在的癥結再次揭開了,他大概覺得,她隨時可以為了別人把他放到一邊,而他想要的是一份簡單純粹的愛情,就如他對她一樣。
好不容易捱到路易斯和梅麗莎為她診治完畢,她忙問:「陸先生回來沒有。」
路易斯下樓去了,再上來時,手裡端著他們三個人的早餐。
「陸先生走了,他說既然聞小姐已經脫離險境,他也就沒有再留下來幫忙的必要了,他還有別的事要忙,這裡就交給我和梅麗莎照顧。」
打開一看,最上面是一盅蒸雞蛋,聞亭麗悵然點點頭。中午時分,黃遠山帶領全體公司同事來探望她,聞亭麗打起精神在床上向大家宣布了葛小姐會來公司參觀的好消息,大夥不由得喜出望外。
她又同黃遠山等人細細交代自己的計劃,黃遠山氣得捂住她的嘴:「葛小姐那邊,自有我來招待。你都病成這樣了,還滿腦子都是工作工作工作,沒聽路易斯大夫說嗎?你現在最需要的是休息,前一陣大家沒日沒夜地趕工,《雙珠》和《春風吹又生》已經各自拍了一多半了,就算你休一兩個月也不影響年底上映,拜託你關心關心自己的身體吧!」
「好好,我休息。」聞亭麗對大家笑道,「真是怕了黃姐的獅吼功了。」
大家哄堂大笑,只有黃遠山臉上沒有一絲笑容,在她看來,聞亭麗會突然生病,多半與前晚在黃金的晚會上受了劉夢麟的窩囊氣有關,早知道她就該拋下一切跟聞亭麗一起趕赴這場「鴻門宴」了。
如今她心裡只有自責,哪還有心情說笑。好在聞亭麗精神狀態不錯,她在床旁陪坐一晌,臉上的憂色多少消散了些。
為了幫聞亭麗解悶,大家七嘴八舌聊著天,有人建議聞亭麗去學校辦理一年休學,她實在是太拼了,這樣下去很快又會生病,這一回,聞亭麗開始認真思考這一建議。
李鎮說:「聽說劉夢麟在慶功宴上也拉到了不少投資,不過說來奇怪,黃金的喜報前腳剛出來,《滬春報》後腳便刊登了一則聲明,宣布陸氏以後不會再與黃金影業有任何合作。」
眾人大驚:「這不像是陸世澄的作風,難不成劉夢麟在慶功宴上得罪人家了?」
「這就不清楚了。」譚貴望說,「聽說劉夢麟這會兒正想四處托人想跟陸世澄賠罪呢,可惜陸公館連門都不讓他進。」
幾個人大笑起來:「劉夢麟究竟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把陸公子得罪成這樣。」
黃遠山無意間一扭頭,見聞亭麗臉上掛著一抹會心的笑容,料定她知道其中緣故,用胳膊懟懟她:「喂,昨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聞亭麗收斂神色,誰叫當晚劉夢麟做了那麼多挑撥離間的事,劉夢麟做夢也想不到,陸世澄既不像他表面上那樣好說話,也絕非高庭新那等心粗放蕩的紈絝子。
高庭新對於自己頭上多一樁緋聞少一樁緋聞,完全是一副無所謂的態度。
陸世澄卻最痛恨別人利用他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這下子,劉夢麟算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黃遠山看聞亭麗默默無言,只當她乏了,回身對眾人說:「讓亭麗好好休息,明天再來探望她。」
晚間,周嫂和小桃子也從蘇州回來了,一看聞亭麗病倒在床上,兩個人自是免不了一番擔憂和忙亂。
本來也不是什麼大問題,養了兩天也就好了,這天,聞亭麗意外收到了一封無名氏寄來的信,信里只有一把鑰匙。
聞亭麗便想起劉護士長那天早上對她說的話,急忙驅車趕往劉護士長所說的渤海飯店,找到一樓的304號保險柜,裡頭竟是一箱蘋果。
聞亭麗一上車就將箱子裡的蘋果挨個取出,隨後用匕首在箱子裡層一點一點探索,不久就發現了一個暗格。
撬開一看,裡面竟藏著一把手槍。
她疑惑地把東西拿起來看了又看,確定是一把駁殼槍沒錯,火急火燎找到最近的一家電話局給劉護士長打過去。
劉護士長果然在慈心醫院上班,身邊沒有閒雜人等,說起來話比那天早上隨意。
「拿到槍了嗎?」
「拿到了,可是,好端端地,為何又給我寄來一把槍?前頭您明明已經命人把槍給我了呀。」
「什麼?」
事關重大,聞亭麗覺得有必要把話一次性說明白:「某天早上,有人送了一把袖珍槍給我,我以為那是您送的,難道不是嗎?」
「不是。」劉護士長很肯定地說,「最近暗殺活動猖獗,我們這邊負責補給的同伴上禮拜才回上海。」
到這時,聞亭麗已經想明白了一切,笑了笑說:「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回頭我再同您解釋吧,向之姐,我可不可以跟您見一面,有一件困擾我許久的事想同您當面商量。」
***
聞亭麗一回去就把那把袖珍槍放在一個有密碼的箱子裡,緊接著開車到陸公館,讓許管事幫忙把東西轉給陸世澄。
「箱子密碼是我的生日,他知道的。」
傍晚她在片場拍戲,小田過來找她:「聞老闆,一位陸先生打電話找你。」
聞亭麗一聽這話,忙到前樓把門關上接電話,深吸一口氣,這才緩聲道:「餵。」
***
接下來的三天,聞亭麗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因為只有這樣,她才不會滿腦子都想著陸世澄和三天後的約會。
第一天忙著接待葛小姐,第二天談妥合作細節,第三天召開記者會宣布秀峰將與葛小姐合作的好消息——一連三天,葛青雲和聞亭麗的名字頻頻出現在各大報紙上。
秀峰成功收穫了大批關注。有幾家老牌電影院看秀峰勢頭好,竟主動前來打聽《雙珠》和《春風吹又生》的拍攝進度,話里話外都希望秀峰選定自家影院做第一輪放映。
聞亭麗和黃遠山趁這機會在公眾面前好好宣傳了一輪她們的新片。
只是,這幾天無論走到哪兒,聞亭麗老覺得有人跟著自己,每當她回頭察看,卻又什麼痕跡都沒發現。
一轉眼就到了生日這天。
雖說是聞亭麗過生日,但為了讓妹妹高興,她早就答應帶小桃子去大世界遊樂場玩上一整天,這樣晚上即便她不在家裡過生日,妹妹也不會感到失落。
一大早她們就出發了,路上,小桃子興奮得不得了,圓圓的腦袋直往窗外探,一臉憧憬地說:「還有多久到呢?」
聞亭麗在前頭笑著說:「快了,一下車姐姐就給你買冰淇淋好不好。」
「小桃子要吃陸先生買的那種。」小桃子興沖沖補充。
聞亭麗一怔,陸世澄陪她們去大世界玩已是一年多前的事,沒想到小桃子至今還記得。也對,那樣美好的一天,誰又能忘得了呢?
她的思緒不知不覺飄到了傍晚的約會上,小桃子並不知姐姐正滿腹心事,仍在那裡蹦蹦跳跳:「陸先生出發了嗎?姐姐帶小桃子,同陸先生玩『砰砰車』,打敗陸先生!!小桃子!得第一!」
周嫂看聞亭麗不接茬,暗自嘆口氣,把小桃子抱到自己懷中:「好乖乖,別吵姐姐開車,辮子都散開了,快坐好。」
她們在大世界玩到下午,樣樣都玩到了。聞亭麗有意在妹妹心裡留下比一年前那天更美好的回憶,不論小桃子要玩什麼都陪她盡興地玩,不管小桃子要吃什麼好吃的,都當場給妹妹買下來。
就連遊樂場商店的櫥窗里擺著一架精美絕倫的西洋音樂盒——售價高達四塊大洋,放在櫥窗里一年多都沒賣出去,只因小桃子趴在櫥窗上多看了幾眼,聞亭麗也二話不說進去買下。小桃子看路上的小兔子新鮮,她也上前買下來。
小桃子開心得一直跳,一直笑,聞亭麗看在眼裡,一切煩惱都拋到腦後了。就這樣瘋到下午兩點多,姐妹倆都筋疲力盡,小桃子坐在周嫂懷裡吃地栗糕,小腦袋卻一個勁地往下磕。
周嫂笑著嘆氣:「瞧她累的,我看也玩得差不多了,要不我們回去吧。」
聞亭麗一邊重新用頭巾和墨鏡包好臉,一面起身:「也好。」
恰在此時,後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聞亭麗腦中警鈴大作,忙將手探入包內。
回頭看,卻見一個穿灰色短褂的男子懷中抱著一個紫色小皮包,一溜煙朝大門方向跑去了。
有位太太在後頭氣喘吁吁地說:「快抓住他!他是賊,他搶了我的包!」
眾人一窩蜂衝上去幫忙。
聞亭麗暗鬆一口氣,悄悄把手包重新合上,對周嫂說:「走。」
她唯恐再出什麼事,一徑護著周嫂和小桃子向外疾走,一時也沒注意到不遠處有兩雙眼睛望著她這邊。
***
陸公館。
陸世澄坐在沙發里,漫不經心望著手裡的首飾盒,忽聽鄺志林在外頭說:「澄少爺,周威回來了。」
陸世澄訝然抬頭:「出什麼事了?」
「澄少爺別擔心。」周威進來回報,「我留了李力在聞宅外頭守著,今日聞小姐帶妹妹去了大世界玩,剛才——」
陸世澄打斷他:「我早說過,這幾日你們只需確保聞小姐安全就好,至於她去過什麼地方、見過什麼人,統統不必向我匯報,你們也別打攪她的生活。」
「是,不過有一件事我認為必須回來向您匯報。」周威一板一眼說,「剛才有人在遊樂場人搶東西,聞小姐大概是覺得危險,趁人不注意,從自己手包里掏出一把槍。」
「槍?」陸世澄一怔。
「就是槍。」周威篤定地說,「從包里露出的一小截槍把來看,那是一把駁殼槍無疑。後頭聞小姐看只是一個毛賊,靜悄悄把槍又塞回去了,我在旁邊看得一清二楚。」
陸世澄沉默良久,無聲擺擺手讓周威下去。
這個騙子。
她又一次騙了他。
明明手裡還有一把槍,卻讓他誤以為她身上沒有任何防身的武器。
那天她在電話里親口對他說:「我不要你的手槍。」
「沒槍有什麼了不起。」
「陸世澄,你在擔心什麼?死就死。」
她更威脅他:「你要是想要我收下你送的槍,就來晚香玉飯館找我,過期不候。」
不,她也不算騙他,她只是沒有把話說得很清楚而已,是他,因為太過擔心她的安危,才會自亂陣腳。
當初她既然有辦法弄到第一把槍,又怎會弄不來第二把槍?自己究竟還要被她用這種方式「欺瞞」多少次才肯死心?他懊惱地閉上眼睛。
這時候,鄺志林去而復返,低聲說:「快五點鐘了,澄少爺要出發去晚香玉餐館嗎?若去的話,許常幾個該到樓下先候著了。」
***
五點鐘,聞亭麗準時趕到晚香玉餐館,她訂的是該餐館最豪華的包廂,菜單也提前擬好了,可是她還是把經理請過來核對幾遍菜單才放心。
她希望今晚的每一個環節都盡善盡美。她要讓陸世澄覺得,他在她心裡再重要不過。
她已經考慮清楚了,只要他一現身,就主動把自己另外有槍的事告訴他。
他需要一個正式的藉口來找她,那麼她只有利用這把槍做媒介,假如他因此而生氣,她就將自己第一把槍的由來,以及當初厲姐是如何一次次幫助她,都告訴陸世澄。
厲姐已經犧牲了,幾月下來,日本人已將厲姐的底細查了個底朝天,如今厲姐的背景是完全公開的,就如前一陣犧牲的那位中學教師一樣。將這一部分告訴陸世澄,不必擔心會對鄧院長等人造成影響。
這是她在確保劉護士長等人安全的基礎上,能做出的最大讓步。
為此,她提前徵得了劉向之的同意。
劉護士長考慮到她們這邊已將陸世澄的背景調查得一清二楚,甚至聞亭麗那把袖珍槍也是陸世澄令人送的,最終還是同意了聞亭麗的請求。
但她要求聞亭麗同自己事先演練幾遍,以免不小心透露關鍵信息。
正想著,經理帶人進來將一份西洋蛋糕擺在桌子上,聞亭麗按耐著欣喜頻頻向窗外張望,經理一走,她便哼著歌在桌子旁邊輕輕轉了個圈,珍珠色的裙尾隨著她的旋轉散開來,宛如一朵銀色的浪花,今晚註定是一個浪漫的夜晚。
忽然間,不知什麼方向傳來刺耳的聲響,緊接著,走廊大亂起來:「街上是不是有人開槍?」
「不會又是刺殺案吧?這陣子怎麼這樣多的暗殺啦。」有人嚇得大哭,「天啊,巡捕呢?有沒有人給巡捕房打電話?!」
***
陸世澄驅車疾馳。
明明開得夠快了,可他還是嫌太慢。
本來不會這樣晚,可他走到外白渡橋附近才想起那個首飾盒被他扔在了書房的抽屜里,又折回去拿。
算起來他已經遲到十多分鐘了,只恨不能車開得再快些,
其實他的心情至今是矛盾的,他早已弄明白她在做一些無名而又偉大的事,他也想好了要接納這一切,但那天早上的那通電話讓他明白,這並不容易做到,他從不要求她將自己的全部袒露給他,他僅是希望,在下一次危險來臨時,她不要毫不猶豫把他從她身邊推開,他不確定自己能接受被推開幾次,他的心在動搖,但一想到今天是她的二十歲生日,他就不忍心讓她一個人在晚香玉餐館傻等,有些話就該當面同她說清楚。
他開得比平時快,原本一個鐘頭的車程,路上僅花了四十分鐘。轉過前方的路口,就是晚香玉餐館了。
偏在這時,前方傳來「砰砰」幾聲。
陸世澄下意識急踩剎車。
只聽前方人群發出尖叫聲,繼而四散奔逃。他沉著臉看著這一幕,忽想起聞亭麗也在附近,全身血液直往腦門上沖,摸了摸懷裡的槍,不顧一切朝事發地跑去。
剛跑幾步,就看見地上有血,大片殷紅的血,觸目驚心。
這讓他渾身一僵,心臟開始不受控制地狂跳,再近些,一雙黑色的女式娃娃頭皮鞋赫然映入眼帘,鞋子上染了不少血跡,就這樣一左一右散落在血泊中。
四周議論紛紛。「是個女學生,可惜了。」
「看多半是地下愛國組織的學生,這樣的人最是一腔熱血,造孽啊,年輕這樣小,爹娘多半要哭死了。」
更有人壓低嗓門:「會不會又是日本人幹的?」
陸世澄腦中早已是一片空白,渾身冰涼,額頭不斷有汗珠滾下,他很想撥開人群走近些,可是雙腳像是陷進了泥地里,竟無法向前挪動半步。
「去去!」巡捕們過來趕人,前方很快露出一塊空隙。
陸世澄心口猛地一縮,本能地想要挪開視線,又咬牙頂住了,這才發現躺在地上是個陌生女子,雖然同樣年輕,但那絕不是聞亭麗。
即便如此,這異常慘烈的一幕,依舊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和心房。
他大喘著後退兩步,繼而掉頭張望四周。
聞亭麗呢?她在哪兒?!
從未有過這一刻,讓他覺得既膽寒,又悲涼,同時還深感慶幸!
現在他腦中什麼念頭也沒有,只想儘快見到她。
活著的她!愛笑的她!撒謊的她!張牙舞爪的她!
什麼樣的她都好!
只要她還活著!
***
聞亭麗一聽到外頭大亂,就將槍拔出來,同時把腦袋貼在門上警惕地聽動靜,忽想起陸世澄,也許——他不是沒有來,說不定,剛才的槍聲與他有關!
這一想,她不禁打了個冷顫,急忙開門出去。
沿著走廊匆匆跑到樓下,街上到處都是人,亂糟糟的,你推我喊。
聞亭麗愈加憂心如焚,逆著人潮拼命向前擠,不料迎面有人將她架住。
「這不是那個大明星?聞什麼……」
「聞亭麗小姐!」一百雙眼睛朝她臉上射過來,眾人一邊忙著逃跑,一邊不斷回頭用新奇的目光打量聞亭麗。
聞亭麗悔不該沒包好頭臉就沖了出來。
「沒錯,真是聞小姐。我看過您好幾部電影呢!聽說您的新電影快拍完了,預計什麼時候上映?」
「您快別過去看熱鬧,是個小姑娘,也不知做了什麼事,好好地走在街上就被暗殺了。」
所以不是陸世澄!
可是聞亭麗的一顆心仍高懸在嗓子眼裡,什麼樣的人會被暗殺?——這段時間劉護士長空前忙碌,那會不會是劉向之的手下?
聞亭麗心跳加快,眼看越來越多的人堵在餐館門口,即便心中有再多疑問也無法採取下一步行動,只得請經理過來勸說這些人先散開,自己迅速退回到樓上把包廂門關上,胸中的疑團越滾越大,可恨她現在既沒有辦法聯絡陸世澄,也沒辦法聯絡劉護士長,只能在房間裡急得團團轉。
好在那些人並沒有追到走廊上,想必也知道此地並不安全,只湊了一會熱鬧便散開了。
趁這機會,聞亭麗再次從包廂里摸出來,她記得走廊盡頭有一台電話機,當務之急是趕快聯繫鄺志林和劉護士長。
不曾想外頭正有人疾步朝她的包廂門口走來,雙方撞在一起,聞亭麗看這人來勢又急又快,心頭一凜,下意識就舉槍抵住對方的胸口。
那個人卻反手抓住她的槍管,把她連人帶槍拉回了包廂。
聞亭麗瞬間看清對方的臉,狂喜地說:「你怎麼?」
她擔憂地捧著他的臉想要再看仔細一些,陸世澄卻一下將她摟入自己懷中,他抱得十分緊,像是恨不得把她嵌進自己的身體裡去。
聞亭麗愕然張了張嘴,側過頭一看,發現陸世澄的臉色異常難看,簡直像是剛死過一回。
「怎麼了?」她益發覺得揪心,「究竟出什麼事了?!」
她急切地想要伸手觸碰他的臉,手上的槍就這樣滑落到地上,發出輕微的一聲響。
「騙子!」陸世澄在她耳邊開了腔,聲音沙啞得像剛吞下一大把沙礫。
聞亭麗咬唇苦笑:「我——」
「騙子……」他沉聲重複這兩個字,可是他摟她摟得更緊了。
聞亭麗手足無措,她聽到他的心在胸膛里不受控制地狂跳,她從未見過這樣惶惑不安的陸世澄,仿佛她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個脆弱的泡沫,隨時會在他眼前消失。
那種痛惜和珍重,莫名讓她鼻根發酸。
忽然間,她想明白了一切:「你以為街上死的那個人是我?」
這話一出,一種悲哀而又慶幸的情緒攫住了她的心,眼淚大顆大顆滾落,捧住他的臉頰,語無倫次地說:「我沒事!你看我!我好好的,一點事也沒有。」
***
聞宅。
聞亭麗下車跑到家門口,摸出鑰匙窸窸窣窣開門,她知道陸世澄的視線一直在後頭追隨著她,從剛才起就是如此,仿佛要一遍遍確認她好好地在自己面前,否則心裡就不踏實。
聞亭麗瞧在眼裡,翹起的嘴角就沒有放下來過,打開門,回身牽住陸世澄的手:「進來。」
屋裡一團漆黑,看樣子周嫂和小桃子已經睡下了,聞亭麗摸索著擰開玄關的燈,又快步走到客廳里的沙發旁打開檯燈。
一回頭,就看陸世澄仍在原地望著她離開的方向,哪怕只是分開這麼一小段距離,他似乎也在擔心發生意外。
聞亭麗突然加快腳步,一頭撲入他的懷中。
陸世澄沒有後退,而是用手牢牢扶住了她的身體,同時低下頭親吻住她的發頂。
從相遇到現在,他們周圍到處都是人。
不像現在,整個世界只有他和她。
她堆積了一肚子的話要對他說,可是真到了這一刻,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她後怕不已,只想真真切切感受他的體溫和心跳。
他的心,還是跳得那樣快,她既感動,又不安。
「你來。」不容分說牽著他的手走到客廳里,鄭重其事打開自己的包,把那把駁殼槍掏出來給他看。
「你一定認為這次我又騙了你。」她正色對他說,「但是不管你信不信,在我約你去晚香玉見面之前,就已經想好要把這把槍的來歷告訴你了。
「這是我得到的第二把駁殼槍,第一把是一位長姐給我的,事實上,我的槍法也是這位長姐手把手教的,她對我恩重如山,那一晚,她犧牲——」
陸世澄忽然捂住她的嘴。
「夠了。」
已經不需要了。
在剛才的路上,當他無法面對失去她的恐懼時,他就已經把一切都想清楚了。他放不下她,她的秘密也好,信仰也罷,都是她的一部分,生死面前什麼都無所謂,他已經徹底放下了心中執念,只要她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聞亭麗突然熱淚盈眶,踮起腳去親他的下巴,親他的眼睛,親他的臉。
可是當她的唇就要貼上他的唇時,他忽然捏住了她的下巴。
「告訴我,你愛我。」
她的眼淚撲簌簌而下:「我愛你,我當然愛你,你怎麼這麼傻。」
她的話聲戛然而止,因為陸世澄低頭吻住了她的唇,可是她遏制不住自己的眼淚,淚水順著兩個人的臉龐往下淌。
***
他們吻了許久才分開。
聞亭麗抬頭一看他的臉,不禁笑起來,他的臉上有不少淚痕和鼻涕,都是在她臉上蹭的。
她用手帕幫他擦,稍後乾脆拖著他進了餐廳,把他按坐在椅子上:「擦不掉了,我去打水。」
不一會從盥洗間端一盆水出來,絞了濕毛巾替他擦臉。
他躲開她的手,反手拿過毛巾先幫她擦,她索性將額頭抵在他肩膀上,這一來,他只得把頭湊得更低些,不然看不清她臉上的髒處。聞亭麗歪頭睨著他的臉,兩人相距太近了,她幾乎能數清他的睫毛有多少根。
擦著擦著,不知怎麼回事,他又開始吻她。
聞亭麗聽著他的呼吸和他隆隆的心跳,心裡像要化開了一樣,他不再掩飾自己對她的愛意,每一個動作和表情,都表明他強烈地喜歡她。
喜歡她的一切。
分開的時候,他的聲音有點沙啞,看看四周,低聲問她:「我有點渴了,有水嗎?」
她去給他倒水,一進廚房,就看見灶台上擱著一碗麵,想必是周嫂為她做的壽麵,可惜已經涼透了。自己的這個二十歲生日,不知不覺過完了。
遺憾歸遺憾,更多的是滿足,去年的生日,他們分開了,今年這個生日,卻讓他們再也不捨得分開。
為了慶祝,她興致勃勃切了一大堆水果放在托盤裡,連同兩杯水一起端出去放在陸世澄面前。
等他喝完水,她用牙籤扦了一塊哈密瓜送到他嘴邊,可是他不要吃這個,他用另一隻手扣住她的後腦勺,又吻上來。
但這次只吻了一會,角落裡就傳來細細碎碎的動靜。
「你看,窗前有隻老鼠。」他吻著她,目光卻飄向那邊。
「那不是老鼠,是今天小桃子在街上買的小兔子。」
可是他還是鬆開了她。
「太晚了,我得走了。」他把額頭抵住她的額頭,啞聲說。
她勾住他的小手指不放,他笑了,把左手的腕錶舉起來給她看。「你看,一點多了。」
她依依不捨送他出去。
陸世澄似乎全然忘記了今天是她的生日,連一句生日祝福都沒對她說,這使得她心裡有點小小的遺憾,不過,此時此刻,她的心房已然被失而復得的幸福感占滿了,這點「遺憾」,影響不了什麼。
誰知陸世澄剛上車,馬上又下車,他的手上,一轉眼工夫就多了一個寬而薄的首飾盒。
他當著她的面打開盒蓋。
「生日快樂。」
盒子裡是一串珍珠項鍊,珠子碩大水潤,比她平生所見過的所有珍珠項鍊都要漂亮。
陸世澄目不轉睛看著她,她的驚喜和感動,他全看在眼裡。
他鄭重地把項鍊從盒子裡取出來。
「戴上。」
可聞亭麗老覺得這串珍珠有點眼熟,明明就跟高筱文賣她的那串差不多嘛,只不過珠子更大,光澤更亮。
她回想著那一晚的情形,心裡突然明白了什麼,睨他一眼:「喂,你——」
他卻不讓她追問,低頭堵住她的嘴,分開時,他煞有介事把項鍊系在她的頸上,親一親吻的額頭。
「這次我真要走了。」他看著她的眼睛說。
聞亭麗吃吃地笑,她在原地佇立著,直到他的車在巷口消失好一陣了,才失魂落魄回了屋,剛進二樓臥室,又加快步伐跑到窗口往外看,就好像,陸世澄還在那裡似的。
難怪黃姐總說戀愛中的男男女女都有些傻氣,她笑著把頭抵在窗框上,目光久久凝在他站立過的地方,窗外的月光異常澄淨柔和,今晚的一切都像是一場夢。
不,頸上的那串項鍊告訴她,這不是做夢。他的吻,他的愛,他的不舍和珍重,每一樣都如此真實,讓她無比動容。
她將兩手搭在前頸的珍珠上,仰天倒在床上。
這個姿勢像在祈禱,她的內心也的確在祈禱。
她從來不信命,她的信仰就是她自己,一路走到現在,她深信每個人的得與失均由自己一手造就,而今晚的陸世澄,卻讓她體會到了一種強烈的幸福感,為這個,她第一次發自內心感激上蒼,緣分這東西真是說不清道不明,一段奇緣,既可以屬於他們,也可以屬於另一對,偏偏她和陸世澄有著這樣深的牽絆,當初若是差上一步,她和陸世澄甚至沒機會相識、相知……
她默默等那股悸動消失,這才爬起來給劉向之打電話。
接電話的卻不是劉向之,而是另一個陌生的聲音,他聲稱不認識什麼劉護士長,斬釘截鐵掛斷了電話,大約過了一個鐘頭,劉向之才給她回電話,原來那位遇刺的少女並非是劉護士長她們的人,而是日方的間諜,此人早在頭一年就以愛國學生的身份混入了上海某中學的學生群體中,此後,屢次販賣消息給日方,上次那名中學老師的遇刺慘死,全系被此人出賣所致。
不難猜到,今日的暗殺是劉護士長親自動的手,所以前頭那人才如此謹慎。
聞亭麗總算是放下了心。
她寧一寧神,起身進盥洗室洗澡,一照鏡子,不免又看見了那瑩亮的珍珠項鍊,她笑,這愛吃醋的人。
電話響了,這次是陸世澄。
「剛才忘記說了——」
她以為他要說什麼。
誰知只是兩個字:「晚安。」
幼稚鬼。
她笑個不停。
當晚,她一直沒捨得把項鍊摘下來,就連睡覺也握在自己手裡,那珍重的姿勢,就像握著自己的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