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行山山勢陡峭, 昨夜一場暴雨,風勢呼嘯,將半山腰上的幾棵成年男人手臂長度一般粗的大樹連根拔起, 大風裹挾著塵沙,吹的人灰頭土臉。
小和尚蹲在溪澗邊,將手掌合攏,往臉上潑著水,溪澗冰涼, 他撇了一眼旁邊睡的打鼾的人。
想了又想,還是從懷裡掏出個燒餅遞到了那人鼻端。
燒餅都硬了,辣椒粉料的若微香味撲面而來, 四兒悠悠轉醒, 他抱著肩膀哆哆嗦嗦,「昨夜可太冷了,」說到一半,吸了吸鼻涕,「清遠大師出關了沒?」
他一把抓住小和尚的道袍, 小和尚肩膀窄細,他這麼一扯,就將領口扯大了, 打眼望去, 稍微偏轉視線就可以看到他肩膀上一個圓形胎記, 那胎記栩栩如生,落在他線條圓潤的肩膀頭上,像只肥碩的兔子。
四兒怔怔鬆手, 猛一抬頭又對上小和尚黑黝黝的眼瞳, 比溪澗還要清澈, 又大又圓,帶著一股子不諳世事的懵懂。
四兒在皇宮長大,哪裡見到過有這樣清澈單純的眼的人,望進那雙眼中,心思亂了幾分,回過神來時,正聽得寺宇的大鐘響起,極大的鐘聲餘波像是敲打在耳膜上。
四兒手掌合十,默念了兩遍,「罪過罪過。」
小和尚哼了一聲,自顧自的將衣襟拉好,將那燒餅丟給了他,「師父這次閉關久了去了,施主莫等了。」
四兒蔫了,眼尾都蔫噠噠的,清晨的山間霧氣濃重,遠處一片霧氣繚繞,沾到衣角發梢匯集成水珠,他捧著那燒餅,咬了一嘴。
無甚味道,但至少可以緩和飢腸轆轆胃裡的抽搐。
燒餅過於硬了,想他自從跟了路介明之後,哪裡受過這樣的罪,風餐露宿就算了,昨天的那場暴雨,就那麼在亭子裡窩了一夜,雷電劈下樹冠,那樣大的一聲,現在想來還心有餘悸。
他挪動嚼牙,憤憤嚼了兩下,不知道是什麼餡的,還怪硌牙的。
這一咯牙,像是突然觸犯到了他的情緒開關,也不過是轉眼之間的事,小和尚驚覺這位盛氣凌人的小公公開始拿袖子抹眼淚。
想他來五行山都有半月了,也不知道京都情況如何,他去而不反,主子會不會怪罪他。
越想便越覺得可氣且委屈,氣自己沒用。他獨自來五行山那日,剛翻身下馬,就恰逢清遠大師閉關,大師閉關可是大事,他連大師的最後一面都沒見著,只得勞煩大師弟子傳話,又一個勁兒的懇求,「姑娘情況不好,勞您傳與大師說,陛下願再次付出代價。」
等了半晌,才聽到大師的回話,那位弟子,表情淡淡,如實複述出了清遠大師的原話,「師父說,二十年再來二十年,他還活不活了,那小丫頭剛醒,他一下子四十年沒了,還有多少好日子可以過活。凡事講究個緣法,還未到時間,先等著吧。」
四兒被這一席話堵住,嘴皮子鈍了,只能依言等著,這一等,就等到了現在。
小和尚睜大眼睛看他嘟嘟囔囔細數這幾日的遭遇,日頭越升越高,濃霧變薄,視線之內可以淡淡顯出群山輪廓,溪澗的遠處,一道彩虹約隱約現,他盤腿欣賞這彩虹,暗自想,果然塵世多磨難,他還是不要下山好了。
耳旁的絮絮叨叨清淨下來,他扯了扯四兒搭在身後的小辮子,四兒沒好氣看過來,「我這正痛苦呢,你幹嘛!」
他語氣不好,卻也順著小和尚手指指向的方向看,彩虹架在山巒之間,七色分界,橋一般的架起萬丈懸崖交合的路,他聽到小和尚說,「看,這就是緣法。」
「師父要出關了。」
他從地上爬起,撣乾淨身上沾的草葉子,「熬過了暴雨,才能看見彩虹是不是,」他將他的小辮子扯起來,「去見師父吧。」
夾到草木茂盛,露珠串串,從人的鞋面一路濕到白襪,清遠大師褪下了道袍,寬袍交領衣襟,花白長發用一根木簪固定,他負手站立,瞧見四兒來,輕輕笑了一聲。
「貧僧也好久不去凡世間走一遭了,便一併去吧。」
四兒激動起來,「多謝大師。」
「且慢」,清遠的長須被風吹動,指著小和尚道:「淵齊,你隨師父一併去」,他忽略小和尚的不情願,轉而繼續道:「施主性子太急了,急不是好事,貧僧要好好逛逛這凡世間再進皇城。」
四兒唇角嚅囁,「可是許姑娘的身體不等人啊。」
清遠搖了搖頭,並不認同他的話,「不急不急,待貧僧逛完,那個時間正正好。」
清遠眯起眼看向那彎彩虹,太陽升的高了,那一道七彩痕,反而越來越淡了,雲層驀然翻滾,徹底將那彩虹淹沒進去。
他低聲,「緣起,緣落,靠神不得,得靠自己。」
他笑出聲,聲音厚重,像是亘古長鐘的餘聲。
……
乾清宮前的草木花叢被昨夜那場雨摧殘了大半,殘枝敗葉在青石板路上縱橫貼合著,一大早便有灑掃的宮女來打掃。
掃帚落到地上,都刻意壓低了動靜,殿內的主子難得起晚了,乾清宮殿前的太監繞著那尊神獸轉圈,進去催是不敢的,不進去催……他扭頭看了一眼,身邊抄著手站定的議事大臣。暗嘆四兒公公不回來,這苦差事都放到了自己身上。
他抓頭撓耳,最後急中生智抓住正要進殿服侍的婢女,他作狀哀求,「姑奶奶行行好,幫幫忙吧,就跟陛下提那麼一句,這……議事大臣都在外面等著呢。」
路介明生物鐘準的很,很早就起了,一直等到懷裡的女人悠悠轉醒,他才起身。
旁側空出個位置,許連琅便也睡不著了,許連琅從被窩中竄出個腦袋,緊接著是纖細的手臂,裡衣袖口開的大了些,袖子挽到了手肘,露出柔膩白皙的皮膚。
她手指一勾,勾住了男人的龍袍袖口。
伺候路介明穿衣的婢女匆忙移開眼,跪了一地,她手裡拿著的香囊玉佩皆落在地上。
婢女低著頭,硬著頭皮,聲線發著抖,「陛下,時辰到了,議事大臣已經等在外面了。」
路介明將攏起個縫隙的床幔放下,重新將許連琅完全攏在密閉的空間中,他道:「都滾出去。」
路介明朝許連琅靠近,順道將她的胳膊重新放進溫暖的被褥之中,他的手指落在她的皮膚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揉捏著,最後落到了她過分纖細的手腕上,他食指和拇指成圈,環了上去。
這處本不該這般空蕩蕩,該有個鐲子的。
那根細鐲子……
路介明指腹摩挲許連琅手腕上的肌膚,眼眸垂下,不知道在想什麼。
許連琅順勢將腦袋放在他的膝上,笑盈盈道:「昏君啊,路介明,美色誤國。」
她仍然有些犯困,打了個小小的哈欠,在他腿上蹭了蹭,「也說不清到底這美色,是介明美,還是我美。嗯……介明才是國色。」
她閉著眼睛,笑得開懷,男人身上的氣息最是安心不過,本以為身份的突然轉變,由姐弟變為戀人,會有好一段時間適應,卻沒想到一切都自然而然的快速轉變且適應了。
這種獨屬於他們的這種親昵,像是與生俱來般的,刻在骨子裡的,牽手、擁抱、接吻,都那麼水到渠成。
戀人之間的親熱,發生在他們身上,毫無拘謹,反而帶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極致克制。
路介明將她的頭移到他的臂彎,自己好俯下身,曲起膝蓋,將密密麻麻的吻落到她露出的眉尖、眼角與唇畔之上,最後又纏綿於她的脖頸之間,他微微用力,在瑩潤的光潔的肌膚上留下道道痕跡。
他垂眸看了一眼,又再吻上去。
許連琅笑著推他,仰起臉,花莖一般的脖頸揚長,「小狗一樣,又舔又咬的,好癢。」
一通折騰下來,兩個人的氣息都亂了,路介明的吻落到她的臉側,將他暗啞的聲音一併帶到了她的耳邊。
男人的氣息帶著巨大的侵略性,他的吻越發炙熱,唇齒相接間,路介明的自控力漸漸瓦解,他的吻較昨晚相比,可太兇了。
許連琅心臟跳動的厲害,恰逢這時,聽到了殿外的通報聲,議事大臣等不及,已經自行來了乾清宮殿前。
許連琅偏過頭,胸口劇烈起伏,她大口呼吸來緩解溺水一般的窒息感,她避開了他再次跟上來的的唇,食指按在他的唇上,道:「我不逗你了,你再不出去,我就真成狐媚子了。」
她在床榻上坐起,天氣漸暖,綢被的也薄了起來,隨著她的動作,被子滑下,露出她一夜睡後起皺的衣角和鬆散的襟帶。
路介明眼眸更暗了,目光在她身上週遊一陣,又生生移開,他咬了咬牙,咬肌在臉側微微鼓起,他從床榻上起身,垂頭看了一眼,耳垂泛紅,面上卻不顯。
「傳到你耳朵里了?」
他開口時,聲音啞的厲害。
說的是朝堂內外那些流言蜚語,乾清宮住進個女人,本就不合祖訓,又一併住了這麼久,那些流言已然很不好聽了。
他還是動手太慢了,實在是不想讓這些破事打擾到許連琅。
「明日就不會有人碎嘴了。」他語氣輕鬆,彎腰撿起香囊玉佩往腰上帶,他攏起眉頭,轉過身背對著許連琅,一剎那湧起的殺意起了又落,直到覺得腰間一暖。
他那好姐姐,他那好阿琅已經赤足跑了過來,她的臉貼在他的後背上,難得撒嬌,「怎麼辦,就是想做實了這狐媚子的名號,不想你去上朝了。」
她的手臂圈在他的腰身上,不給他回話的機會,「看我將你養的多好,肩寬、腰細、腿還長。誰知道到頭來便宜了我。」
她話語間自帶沾沾自喜,看路介明轉回身,赤腳踩上了他的鞋面,哼了一聲,「我都占這麼大便宜啦,他們愛說就說吧。」
「你莫要動氣,你皺一皺眉頭,心疼的還是我。」
她抬手摸上路介明的臉,「這狐媚子,不正是在稱讚我,我娘親說我稱得上算是小家碧玉,如今有人高抬我狐狸精,這是稱讚呀!」
許連琅緊緊抱著他,距離的無限縮近,身型的無限貼合,讓許連琅察覺出了幾分異樣,她早就不是小姑娘了,自然知道那代表什麼。想來這許多年,他旁側空無一人,也不知道如何過來的。
她踮起腳尖,去揉了他的垂下的髮絲。
她極小心幫他把發冠扶好,貼近他的耳朵,極輕極淡的說了一聲,「今天晚上,我等你回來。」
路介明的喉結極大幅度的滾動了一下,他愣了半晌,才道:「好」。
(本章完)
作者說:感謝在2021-04-19 22:59:48~2021-04-20 17:41:2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寶寶的媽媽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不董翁 8瓶;七米七 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