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姝凝小傳》
她第一次見到路介明是在太后宮中。
當時她跟著父親來拜見太后, 太后著實是喜歡她,偏要留她在宮中住上一段日子。
父親有自己的私心,便興致勃勃的應了太后。
但其實她並不想, 宮中有什麼好,處處管束著,哪裡有她江南的府邸舒坦,但她拗不過父親,直到父親許諾給她買她一直想要的那支簪子, 她才鬆口應允。
那支簪子屬實美,上好的稀有寶石鑲嵌而成,她相中了好久, 但實在是貴的很。
父親揉她的發, 她錯開一步,躲開,使小性子,「我脾氣差,打小又沒什麼規矩, 到時候觸犯了宮規,爹可別忘了來撈我。」
她那雙桃花眼閃著狐狸般的狡黠,小女孩兒心思淺顯的很, 明明白白的掛在眼尾, 她的嬌憨似是與生俱來的, 好像是再過分的話語從她的嘴中說出都可以被輕易被原諒。
她使小性子的時候,都帶著一股嬌憨,再過分的話從她嘴裡說出, 都會消化掉鋒利稜角, 迎面而來的儘是和煦春風。
這是被嬌養出的女孩子才有的性子, 被父母憐愛,被兄弟姐妹憐愛,她這一輩子若是情願,自可走上父母為她安排好的康莊大道——夫婿恩愛,公婆有禮。
只可惜,越是沒有受過挫折,越是想要去試一試。
榮親王彎了腰,拿手指輕輕颳了下她的鼻尖,「那當然,本王就你一個獨女」,他先是安慰好女兒情緒,還是忍不住語重心長,「姝兒,宮中不同府邸,我與你母親慣壞你了,你須得處處收著性子,萬不可將在宮中發作那副大小姐模樣。」
魏姝凝想著那簪子,自是處處點頭。
魏姝凝本想,這段日子說到底不過就是哄太后娘娘開心,嘴甜一點,安分一點,也就夠了。
畢竟這一天天的,日短夜長,很快太后娘娘就煩了她,厭了她,要將她送回去。
她心裡想的美滋滋,卻不成想,最後不想走的變成了自己。
她記得很清楚,第一次見他那天。
那天,天朗氣清,微風不燥,慈寧宮殿前竹亭上四周懸掛的白色紗幔被微風拂起,若影若現的露出裡面人的一張側臉。
鼻骨高挺,眉骨深遂,下顎線條凌厲收束,冷冷淡淡的樣子,但眼角眉梢皆是不勝收的好顏色。
四周竹林深深,翠綠色的映襯下,他那張臉更是眉眼如畫。
她實在是驚訝,怎會有人按著自己的喜好來長。
世人皆愛溫良端和的男子,她卻偏偏不,只愛這樣的冷峻不近人情的人。
他手間握著筆,手骨凸出,袖子挽起了幾寸,露出了瘦削的腕骨。
他蘸墨,落筆,行雲流水,儀態好的沒話說,單看衣袍下微屈的腿,也可以感覺到該是如何的修長筆直。
再看那肩膀,這樣的年歲,已經寬闊成這樣,素淨的白袍套在他身上都難擋殊絕氣質。
她從江南來,江南之地,氣候最是養人,不乏漂亮男子,但像他這樣的,實在是難見。
她說不清,卻敏銳的感覺到了自己胸口的動靜,動靜越來越大,活脫脫像踹了只兔子。
像是察覺到有人目不轉睛的盯著他看,他抬起頭,淡淡的瞥了一眼,那是不帶任何情緒的一眼,目光流轉間,都沒有過絲毫的停頓,但這已然足夠讓魏姝凝心跳不休。
在這之前,她是不願意相信一見鍾情的,這所謂的一見鍾情,若認真說起,不過也是見色起意,但色相施人,能得幾時好?
卻沒想到,她也就栽在了美色面前,慢慢的,她便也就明白了書中所說的,「一眼誤終身」。
或許又不恰當,她這段情,從「一見鍾情」開始,延續了那麼多年,「愛而不得」,招致「念念不忘」,「一腔熱血」涌了上去,誤了自己一輩子。
愛而不得,愛而不得,才叫人念念不忘。
但當時的她哪裡知道後面會吃那麼多苦,她只是下意識的靠近這個少年,想認識他,也想讓他認識自己。
她提起裙擺,施施然的靠近,大大方方的坐在他對面的位置,她聽到婢子喚他,「七殿下。」
支著下巴,肆無忌憚的打量這張被女媧過分偏愛的臉,側臉已然漂亮到了那種程度,沒想到正臉卻是更加精緻。
尤其是那長且疏的睫毛,乖巧的垂下,遮住那雙過分狹長的鳳眼,吹一吹的話,不知道會不會跟著動。
她這麼想著,也就真的這麼做了。
少女的香味從對面傳來,在微風的裹挾下,輕而易舉的漫到了路介明的鼻端。
她這一舉動冒失又失禮,她當然知道,但她想要試一試,怎麼會有男子不為自己心動呢。
她家世好,長得好,往常,得她一個笑,那些王侯公子都期期艾艾,更不要提她主動撩撥了。
她對自己帶有十足的信心,她自出生至今,哪裡栽過跟頭。
卻不成想,對面的少年下意識蹙緊了眉,按在紙頁上的指尖用力,他甚至看都沒看她,收拾紙張、墨硯,起身離開一氣呵成。
衣袍隨著他走動的動作擺動,她目光盯在他窄細的腰身。
嘖嘖稱奇,可謂極品。
她突然就覺得宮中的日子變得好玩起來了。
關於這位七殿下的諸多事宜實在是好打聽,才不過兩日,她就知曉了他的那些或光輝或陰暗的過往。
淤泥里長出來的蓮花,她更喜歡了。
像是她的叛逆期來的晚了,又獨獨針對一個人一樣,他越是對自己不理睬,她越覺得有征服的欲望。
太后待她極好,而路介明這段時間都要為太后眷寫經文,一來二去,總是要見面的。
他的確是過於冷淡了,無論她如何找話題,都引不來他絲毫的反應,他甚至於將那份嫌棄厭惡顯而易見的晾在眼尾,任她明明白白的看了去。
她自是不在乎的,像她這樣眾星捧月長大的姑娘,自帶傲氣,這股子傲氣,哪裡會被少年的眼神逼退。
她只會覺得,是他沒見識,沒瞧見自己的好。
她更加勤快的圍著他打轉,他要抄佛經,她便也跟著抄,儘管沒一會兒,就開始在紙上畫小人兒。
畫著畫著就都變成了他的樣子。
她並不精通女工,卻還是將自己繡的歪歪扭扭的香囊遞給他,當然了,也一併給了太后。
他與太后搭話時,她總是也要旁岔多嘴說上那麼一兩句,將父親讓自己安分守己的話統統丟在腦袋後面。
硬是要與他唱反調,說出不同的意見,往往這時候,他都會抿緊嘴,垂下眼,長長的睫毛伶仃的垂著,不肯再說一句話,直至太后再次詢問他。
她有自己的小心思。
果然,一聽是她第一次繡的小物件,還把手指扎破了,太后當即摘下了自己腰間的香囊換成了這個。
路介明原本接也不想接,太后輕輕的咳嗽了一聲,直白而又明確的提醒,他手指微滯,幾經遲疑,太后已然為他做了決定,將他拉到自己身邊,親手為他換上。
他腰線很好看,掛上這個玩意,就更好看了。
魏姝凝搖著太后的胳膊,笑的羞澀,太后打趣她,卻不挑明,「你啊,女兒家的一點都不矜持。」
她的小心思哪裡逃得過太后的眼,但太后願意配合她,或者說,願意撮合他們。
這是一場追捕遊戲,她樂此不疲,本以為再寒的心總有被自己捂熱的一天。
卻不成想,早有人捷足先登,但感情這個事哪裡分誰先誰後。
魏姝凝從未將許連琅放在眼裡過,就像是那日在乾東五所,他剛回京都,將自己關在殿內,誰都不肯見,卻又獨獨將自己放進去一般。
她總是覺得自己是不一般的,在他心目中也會是不一般的。
哪怕她知道,當著滿院眾奴才的面,他讓自己進去,全然是因為太后吩咐過他,要他好好待她,盡一盡地主之誼。
但沒關係的,靠近他的過程,有了這些捷徑,她為什麼不走呢。
乾東五所背陽,殿內陰惻惻的,緊閉的門窗,地龍燃不起來,她沒有褪下斗篷,自顧自的去尋早就備好的楊枝甘露。
又甜又膩。
她並不愛吃,但只有喝著這玩意兒,才能多在他身邊待上一時半刻。
她用湯匙舀了一小口,卻沒有放進嘴裡,側過身體,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小塌上的那個少年。
他膝上蓋著一張薄薄的毯子,手肘撐在榻上的紅木小桌子上,瘦削的下巴撐在手背上,微微偏著頭,鳳眸眯起,上下睫毛交叉在一處,視線焦點定格在窗外某一處上。
天光從窗外進入,光點流轉在他深邃的面部輪廓上,他一向挺直的脊背微微彎曲著,整個人落寞又瑟瑟。
看起來,他孤獨極了。
她卻覺得這樣的男人危險又迷人。
她端著琉璃盤,坐在她對面,尋著他的目光去找,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站在樹影之下,這樣的季節,樹杈光禿禿招展,她隱在那處,並不是很起眼,清秀好看的長相,那雙朦朧杏眼裡帶著茫然與侷促,稱不上驚艷,這樣的長相,在宮中一抓一隻大把,有什麼好看的。
但他就這麼一眨不眨的看了好久,目光沉沉,近乎痴迷。
「你不如看看我,我比她長得好看。」
她拔高聲音,換不來少年扭頭。
她皺眉,索性道:「你喜歡她?」
一語中的。
倏爾,少年像是一頭被惹惱的狼,壓迫性十足的望了過來,一雙漂亮的鳳眼微微下垂著,看著她慢慢勾起了嘴角,儘是嘲諷弧度。
她又問,「那怎麼不告訴她?」
她當然沒有錯過他眼中一閃而過的躑躅。
直到她吃完那份楊枝甘露,路介明也沒有回她一句話,她早就成習慣,吃完東西,就從小塌上下來,擺弄一番裙擺就要走。
她當然不能多留,留的久了,更會惹他厭煩。
若不是太后娘娘將這份楊枝甘露送到這裡,她哪裡進得來呢,在這方面,她總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少女懷春時的心思總是敏感的,路介明喜歡那個女人,她的直覺告訴她。
後來諸多事,也證明了她這個直覺是對的。
路介明的確是喜歡那個女人,已經喜歡到了占地為王,將其圈入領地,別人就是看上一眼,也會惱怒。
但她不明白,既是喜歡,為什麼不說。
那個女人那樣的身份,被皇子眷顧,怎麼會不投懷送抱。
說實在的,她看不得路介明這幅模樣,為一個女人卑微成這樣。
她根本不介意他心中有女人,這就是男人,這個世道的男人皆是如此,天子尚且三宮六院,就是她的爹爹,身邊的妾室也不再少數的。
在男人心中,哪有什麼唯一。
男人的心啊,總是會有很多女人逗留,而又被匆匆趕出去,她並不介意,她想要的與眾不同,就是他的正妻身份。
但她卻沒想到,路介明真的將自己的唯一給了出去,他不是她見慣的那些男子,他的心太狹窄了,有進無出,進了一個許連琅,就再也沒有別的人了。
他怎麼能,為了她而自殺呢。
那不過是個女人啊。
(本章完)
作者說:上一章實在是審核不過,換了內容,先看這個吧
魏姝凝她從骨子裡,也就不信,男人一輩子只會有一個女人
她自己已經開始輕賤女人的身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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