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姝凝小傳》2
路介明試圖自·盡的那個清晨, 她才剛剛挑選好嫁衣的料子。
婚事早有聖旨為證,儘管他因為那個女人的死而神情恍惚,但她還是將婚嫁的一應事宜籌備下來。
大到嫁妝單子, 小到婚服上綴著的珍珠大小,她事無巨細。
娘親總是打趣她,「被男人將魂兒都勾走了,這樣不好,入情太深就接受不了他有妾室了。」
娘親與父親能相敬如賓一輩子, 從不將那些鶯鶯燕燕放在眼裡,大抵也是從未將愛全部傾付給自己的丈夫。
不夠愛,就不會受傷。
魏姝凝靠在母親肩頭, 「若是不愛他, 嫁他做什麼。」
見娘親還要開口,她已經走上一步,將挑選好的頭冠拿到了娘親面前,「這個好看!我膚色白,襯我!」
娘親嘆了一口氣, 「你不後悔就行了。」
她在看不到的地方挑眉,怎麼會後悔,那樣的一個人, 能嫁給他已經是天大的好事了, 更何況, 還是他的結髮妻子。
她忍不住翹起一線唇角,輕聲道:「像他這樣的人,怎麼會沒有妾室呢, 娘親放心吧, 我早就想到了, 既然是板上釘釘的事,我又何必傷心。」
她是個務實又理想的姑娘,她不信任於這天下的男子真的會鍾情專一,但又將自己的婚姻理想化,她不求一生一世一雙人,但求成為心愛的男子的結髮妻,與他百年之後,同穴而眠。
但她哪裡能想到呢,她愛的這個男子,卻是那麼的不近人情,那樣冷的一個人,心裡一旦擠進去一個人,就恨不得在烈火中與她同歸於盡。
他歇斯底里,不顧一切,活著為了她,死了也為了她。
可惜,魏姝凝知道的太晚了。
他是條花色濃艷的蛇,太漂亮了,致命的吸引力,痴迷的望過去,伸手一碰,只有冰到牙齒打顫冷和痛到心裂的毒。
當時先帝就還剩一口氣吊著,駕崩眼瞅著就是這一兩日了,父親早與她提及過,先帝屬意七殿下,又有容嬪娘娘吹枕邊風,這就更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咱們姝兒就該母儀天下,是鳳命。」
父親總是將這句話掛在嘴邊,但魏姝凝能感覺到,父親的野心遠遠不止於此。
她不在意父親的野心膨脹到了什麼程度,只有一個要求,別傷到路介明。
她哪裡能想到啊,是他自己要自己死啊。
她趕到宮中的時候,路介明指尖上淌著的血都沒有擦乾淨。
殿外跪了一眾的奴才,王福祿王公公在殿外等消息,見到她疑惑的目光,行禮,解釋道,「見過舒和郡主。陛下病著聽到消息著實擔心,病體沉疴,便讓奴才過來看看,剛剛御醫回過話了,幸好發現的及時,殿下性命已無大礙。」
魏姝凝朝殿內望了望,「容嬪娘娘呢?」
王福祿勾唇,「娘娘過來看過一眼,說是性命無虞,便又回了陛下那邊。」
魏姝凝默然點頭,他們這母子關係她也知道一些,並不意外。
「又是為了那個人?」
她剛問出,心中便就有了答案。
她忍不住冷哼了一聲,「人都死了,也還不放過他。」
王福祿靜靜的看了她一會兒,一言未發,倒是替她掀開了帘子。
魏姝凝愣了愣,邁步朝里走去。
今日一大早便就烏雲密布,不知道何時要降雨,王福祿安排好御醫的事宜,抬頭看了一眼厚重的雲層,嘴角的笑意驟減,搖了搖頭。
突然側目對四兒道:「你說,今日我們是不是就該縱著殿下,就差一點,就差一點他就可以去見許連琅了。」
四兒無端打了個寒顫,垂在袍邊的手倏爾握緊,嘴唇蠕動,但又什麼都說不出來。
或者說,不知道要從何去反駁。
他也,想不到,這人世間,還有什麼值得路介明留戀的。
王福祿挑起單邊眉,再次翹起的嘴角已經滿是譏諷。
他一步一步走下漢白玉石階,就在他的身影馬上消失在拐角的盡頭時,突聽傳來一聲吶喊,「許姑娘會醒的,殿下得好好活著等她,她一定捨不得把殿下單獨留下了。」
四兒越說越小聲,越說越哽咽,「她那麼疼殿下。」
饒是冷硬心腸如王福祿,他還是頓了一下步子,再邁步時,腳步略有些虛浮。
「是嗎?」
聲音太淡了,風一吹,就散了。
……
魏姝凝做好了心理準備,看到路介明時,還是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個男人慣常是那副矜貴倨傲模樣,她根本想像不到,他也會贏弱到這種程度。
割破自己的手腕,割破上面的血管,要用多大的力氣。
血從自己身上流盡,又要用多久的時間。
他偏偏選取了這麼一個折磨自己的自·盡方式。
手腕上被纏上厚厚的一圈紗布,遮擋住了他清冷的骨腕線條,手背手心甚至於那張如玉無瑕的臉上也沾上了乾涸的血痕。
他了無生氣的躺在床榻上,雪白中衣罩在他身上大得很,領口可以清晰的露出高高凸出的胸骨。
青色的血管縱橫在薄弱纖白的肌膚上,微弱的胸膛起伏成了他唯一還活著的證明。
蒼白到極致的膚色,像是要與他雪白的中衣融為一體,只有睫毛在細密的顫抖著。哪怕是在昏迷的狀態下,緊蹙的眉心仍然放鬆不下來。
她竟也不知,不過才短短一月余,他就瘦成了這副樣子。
地上橫放著的那把匕首還未來得及清理,她撿起,就著刀刃上的鮮血摸了過去,指尖被劃出了一道口子,血即刻涌了出來。
極其鋒利,火辣辣的疼一併叫囂著湧上了大腦,讓她下意識將那匕首扔了過去。
她看著自己的手,那麼點小傷口,就已然疼成了這樣,那他呢。
除卻紗布緊密包裹的那部分,他的手臂上還有旁生的別的細密的傷口,不致命,卻數不清到底有多少道。
他不怕疼嗎?
魏姝凝忍不住問自己這個問題。
還是說哀莫大於心死,那顆心一併隨著那個女人去了呢。
她在他床邊坐下,裙擺萎頓在腳邊,她俯下身,將頭放在了男人的胸膛上,耳朵緊緊貼著,聽到了男人的心跳聲。
一聲接一聲的,很淺很輕的動靜。
她的指尖緊緊攥住了男人柔軟的衣襟,道:「路介明,她回不來了,她是個死人了。你要折騰自己到什麼時候呢,一個月,一季旬,還是一年呢。」
「為什麼要在一個女人身上犯傻呢。」
男人悄無聲息,只有毫無血色的唇動了動,他呼吸發沉,像是用盡了力氣般的將手臂放到了身前女人的腰背上。
他聲音低若輕嘆,囈語間儘是祈求,「姐姐。」
「我錯了,你回來好不好。」
他突然而來的擁抱,讓魏姝凝下意識渾身一震。
魏姝凝只用了須臾的時間驚訝,而後緊緊回抱住了這個男人。
這是他給予魏姝凝的第一個懷抱,儘管這個懷抱並不是給她的,但那又怎麼樣,就算她是小偷,偷走的也是死人的東西。
誰又會來跟她計較。
而現在的路介明需要這個擁抱,只有她能給這個擁抱。
她從他懷抱里抬起腦袋,湊近他,指尖一寸寸從他的胸口攀上他的唇角,唇瓣是肉眼可見的柔軟,她心下一動,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靠近。
就在要貼上的下一刻,視線餘光間瞥到了他臉上的血,她驀然笑了一聲,指腹離了他的唇,幫他擦掉了血痕,「今天就先放過你。」
「下一次討回來。」她近乎貪婪的享受著被他擁抱在懷裡的時間,儘管瘦成了這副樣子,他的肩膀依然用力,胸膛依然壯闊。
她心臟狂跳,嗅著他身上獨有的味道。
她在心中默念,這可是路介明,擁抱著自己的可是路介明。
心頭的狂喜瘋狂占據她的大腦,她眨動眼睛,細緻的打量著這個男人,「你那好姐姐回不來了,你將自己折騰成這幅樣子,她也看不到。到頭來還是我心疼你。」
魏姝凝在他身邊守了一整日,從清晨到日暮黃昏,再到夜盡破曉,她在床榻上為自己尋了個小地方,路介明神智不清,過分眷戀許連琅了,空虛的心臟在極端虛弱之間完全混淆了視聽。
窩在自己身側的女人,同樣的較小,同樣的纖細,潛意識裡,他便就將她當作了許連琅。
他攬抱著她,一度將頭埋入女人的肩窩,在這種萬般絕望的境遇之下,生出的混沌,讓他暫時解脫出來。
而魏姝凝更是全身心的享受路介明獨獨給許連琅的優渥。
她在這種親昵中享受,卻也驚訝於路介明冷漠外表下藏著的愛戀,深沉到了這種地步。
他一口一口喚著「姐姐」,將這許多年的愛斷斷續續說了出來。
像是知道了他隱秘而陰暗的,藏的深深的心裡死角,魏姝凝興奮不已,卻沒想道這種興奮在破曉時分嘎然而止。
男人身上的高熱經過一晝夜的恢復,已經恢復了大半,但初醒時,那雙凌厲的鳳眼還是蒙上了一層水霧般的,濕漉漉的,茫然又無措,像是根本分不清自己如今所處的地方。
病態在他臉上鋪滿,他從夢中的場景抽離,眸子一點點定焦,待看清懷裡的人時,冷汗從頭漫到腳底。
他急火攻心,生生嗆咳出一大口血,將身上的被子弄髒。
他將緊緊抱著自己的腰的女人推開,好不容易止住血的手腕又湧出鮮血,將紗布染濕一大片。
「滾出去!」
他嗓子裡壓著嗆咳,啞得不像話。
魏姝凝被他弄痛了,整個人從床邊翻了下去,她跪趴在地上,可以說是醜態畢露。
恰恰好殿外的御醫與隨侍的宮女太監聽見動靜跑進來查看情況,將她那一副樣子盡收眼底。
這一下極其厭惡的推拒讓她顏面盡失,又是在這樣的情況之下,那般不雅,那般醜陋,做慣了驕傲的孔雀,禿掉尾羽,自尊被狠狠的碾壓在地上。
她臉燒的通紅,從地上爬起來後,一把將床幔重新拉合上。
她看著這個怒髮衝冠的男人,口不擇言起來,「清醒了開始認人了?昨晚是誰一聲姐姐接著一聲叫。」
「你不記得了嗎?是你先抱我的,你將手放在了我的腰上,腦袋放到了這裡,」她指了指自己的肩窩,她聳聳肩,「都是你主動的。」
她知道他的弱點在哪裡,朝那一方位猛戳下去。
她自己都還沒有發現,她言語之間的對於路介明的刺激都是圍著許連琅,圍著這個她的情敵,儘管她從未放在眼中,但卻可以對路介明造成那麼大的傷害。
路介明顯然已到崩潰邊緣,蒼白如紙的臉硬生生被逼上紅潮,唇角抿的那樣緊,仍有血絲不住往嘴角處涌。
動靜太大了,早有等候的御醫跪在帳外,高聲呼,「殿下,殿下別動氣,千萬別動氣。」
老御醫話語急切,手都已經抓住了床幔,又不敢掀開,「殿下,讓老臣進去看看,您這身體經不住再發這樣大的火氣了。」
在他又吐出一口鮮血後,魏姝凝終於開始意識到嚴重性了。
他的手撐在床板上,幾次抬眼看她,唇被鮮血染紅,艷麗又蒼白,像是暗夜蟄伏的艷鬼。
魏姝凝沒料想到他會動這麼大的火氣,想靠近卻又不敢,看著他手下那塊已經積了一小灘血的地,生生的退後了好幾步,將床幔一把掀開。
大片大片的陽光照進,路介明被刺的眯起了眼,眼睛驟痛,逆光下看著魏姝凝,眼底是全然破碎的冰渣子。
魏姝凝被他這樣陰鷙的眼神嚇到,沒瞧見身後的凳子,跌落在地上。
這是她第一次窺見這個淡漠男人皮囊下藏著的惡鬼靈魂。
那雙鳳眼像是生出了一雙手,死死的扼住了她的喉嚨,好像只要她再多說一句,他就會生生卡斷她的脖子。
他的目光,如有實質,讓她不敢再看。
沒過多久,先帝駕崩,皇位空懸,先帝選定的登基人選只有王福祿公公的口諭,前朝後朝陷入混亂,各方勢力傾巢而出,相互傾軋。
魏姝凝再也見不到他了,聽到的傳聞都是,他不太好。
哪裡都找不到人,王福祿帶人翻遍了京都,最後還是十七殿下在五行山找到的。
(本章完)
作者說:看起來還要來一章,覺得以魏姝凝的角度寫一寫路介明那六年的經歷,就不單獨寫路介明那六年的經歷
另外,就是之前沒審過的那一章,我也不知道咋辦了,我修修改改,再發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