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黎岩關上房間的門,在自己的屋子裡原地站了一會。
腳邊躺著一隻孤獨的鞋子,不知何時被她從床邊踢到門邊。房間木製的門板泛黃,幼時混亂的塗鴉還留存在上面,藍色筆墨的痕跡隨著時間,一起浸入了破舊的縫隙里。除了難看的圖畫,還有幾行輕飄飄的、充滿傷感氣息的文字——那是她叛逆期「唯我獨尊」的時候寫下的,這麼多年清理不掉,一直羞恥地掛在上面。
床鋪是已經陪伴她許多年的碎花紋樣,雖然乾淨,但被洗衣機折磨得早已褪色,顯得灰撲撲的。
黎岩神色頓了頓,抬腳邁向了衣櫃。
是近幾年買的,媽媽網購的布制便宜衣櫃,依舊是熟悉的碎花,還挺耐用。
她蹲下,從下面拉開衣櫃的拉鏈。裡面裝有一家人的衣服,迭得很整齊,黎岩剛要伸手找衣服就縮了回來。
還是算了。黎岩想著。翻找後肯定一團亂,她現在沒心思收拾衣服。
隨後拉上拉鏈,靜了片刻,從堆在床角的衣服里翻出一件T恤,黑色的,帶有玫紅色數碼印花。
她猶豫一下,湊到面前輕輕嗅了兩下,還好沒什麼奇怪的味道。
那堆衣服是已經洗過的乾淨衣服,只不過媽媽讓她收拾好的時候她沒管。
黎岩把它迭好裝進一個乾淨塑膠袋裡,平整放進書包底層。
拉上書包拉鏈之後便又開始發呆。她坐在床邊,雙腿張開手臂支在上面,盯著地面上一個小污漬看了許久。
然後突然一轉頭,起身把那隻鞋規規矩矩地擺在鞋架上。
重新坐回了床邊。
黎岩:「……」
她回過神來,拿出手機看時間。
突然她想起什麼,脫下鞋子抬起腳,遠遠聞了聞襪子。
還帶著洗衣液的味道,她放下心來。但保險起見,還是換了一雙乾淨襪子。
穿上後不過三秒,轉身又拿起鞋架上乾淨的鞋子穿上,系好鞋帶後坐直,滿意地拍拍自己大腿。
「……」雙手放在膝蓋上,她閉了閉眼,還是罵出了聲,「操。」
「神經病。」
黎岩蹭蹭脫下鞋子,順勢躺在床上放鬆,拿起手機。
枕頭軟軟地包裹著後腦,她解開鎖屏打開微信,一眼便看到了溫藝的消息。
溫藝:「吃飯了嗎?」
已經是二十分鐘前的消息。
黎岩:「……」
她點開聊天框,手指在輸入法上懸浮許久。
黎岩:「吃了。」
好像有點冷漠,發過去的一瞬間她就想要撤回。
對面的人秒回,似乎是一直在盯著聊天界面。
溫藝:「剛剛在吃飯嗎?」
黎岩把手機移到一邊,忍住想把它扔掉的衝動。
她盯著天花板,想到剛才自己近乎愚蠢的一系列行為……
黎岩冷靜地在腦內說服自己,沒關係的,剛剛那是另一個時空的人突然霸占了自己的身體。
她緩慢打字,「沒有」,刪掉,「剛在收拾東西」,還是刪掉。
黎岩最終回覆:「嗯。」
然後把手機扔在床上,閉上眼睛試圖躲避一切。
手機沉寂一會兒,接連響了兩聲。
她忍住好奇,沒有再看,心想要是下午溫藝問起,就說自己不小心睡著了。
下午在去接溫藝的路上,黎岩及其煎熬,慢吞吞擰著車把,仿佛身後有什麼東西在強迫她,推著她走。
溫藝應該是對她有朋友之外的心思。黎岩呆呆地想。
不排斥溫藝的所有接觸,已經是兩人之間她認為最好的關係了,無法更近一步。
沒想到腦子被迫塞進了另一個答案,轉過來彎之後,第一個感受居然是恍然大悟。
也不知道這個「大悟」是從什麼時候算起,剛認識的時候?還是再次見面的時候……
反正是挺恍惚的,像一場奇怪的夢。
她回憶兩人初中的時候,好像除了正常對話沒有其他接觸……吧?
高一兩人不在同一個班,甚至見都沒見過幾次。
高二分班便帶著目的了,到底是從哪裡開始的?
黎岩「嘖」了聲,左手抬起點了下太陽穴,似乎這樣,就能把一切想不明白的東西隔空從腦袋裡吸出來。
溫藝若無其事地坐上后座,一如往常地扶住她兩側的腰。
可這次卻讓她如坐針氈,後背總是毛毛的。
「你中午洗頭了嗎?」
黎岩被她突然的出聲嚇一跳,「啊?」
「好香。」溫藝似乎湊近她的頭髮聞了一下。
黎岩:「……」
她深吸一口氣安撫下自己的心臟,安慰自己說,沒事的沒事的不就是聞一下頭髮而已有什麼大不了的又不是之前沒聞過……
「稍微洗了一下。」黎岩略帶尷尬地說。
溫藝輕輕拿起了一縷頭髮。
背上痒痒的觸感,通過脊柱暢通無阻的電到了她的腦袋。
「……溫藝!」她忍住了扭頭,但忍無可忍地出聲阻止。
「你不要動我的頭髮……」說著說著聲音就小了。
不知道身後的溫藝此刻是什麼表情,她的手落了下來,安分地放在黎岩的腰上。
溫藝輕柔柔地應聲:「好——」尾音長長的,好似幻化成一條繩子圈圈繞繞圍住了她。
黎岩:「……」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兩人相互接觸的地方,默默祈禱著溫藝不要像之前那樣動來動去。
明明以前的動作都很正常,可從今天開始,溫藝的每一個動作對她來說就像是信號。信號發出後,心就懸了起來,時刻準備著,好似溫藝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來。
黎岩猛地搖了搖頭,把莫名的想法搖出去。
「怎麼了?」溫藝問。
「沒事。」黎岩隨口答了句。
她始終看不到,在她的身後,溫藝眼中的火熱。
似要將面前的人灼燒融化,一口一口吞吃入腹,讓身體的每一個角落都流淌著她的氣息。
卻又被一汪更深的水封印住,深處的波濤埋藏在表面的平靜克制下。
溫藝垂下眼,盯著黎岩腰間,緩緩攥緊了手中的部分布料。
「你看群了嗎?」剛進班級,鄭思生就忍不住追著她問。
「什麼群?」黎岩先是問了句,隨後反應過來,「消息太多了我懶得看。」
她坐下,順手就把練習冊掏了出來。
溫藝緊跟著坐好,也跟她一樣拿出練習冊。
鄭思生瞟她一眼,對著黎岩欲言又止。
黎岩接收到她的眼神,從桌兜里拿出水杯擰開杯蓋喝了口水,「說。」
舉起水杯的那隻手腕上還帶著溫藝之前送的手錶。
「……」黎岩差點嗆著,連忙放下來。
「所以到底……」鄭思生再次瞟了眼溫藝,又見黎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乾脆破罐子破摔。
「你是不是喜歡她?」她問溫藝。
「……呃咳。」黎岩真實被嗆,瞪大眼睛看著鄭思生。
然後手微微握拳擋在嘴前,咳兩聲,做賊似的飛快地瞥了一眼溫藝。
溫藝手腕上也一直帶著手錶。
她縮在牆邊,和溫藝好似相隔一條寬的河流,不知道此時該做出什麼樣的表情。
溫藝對上鄭思生的問題,沒有回答,而是先看向縮在一邊的黎岩。
黎岩裝作沒看見,一臉認真地盯著桌子上練習冊的封皮。
溫藝笑了笑,偏頭對鄭思生說:「我希望她比任何人都先聽到那句話。」
黎岩:「……」
衣領處開始向上冒熱氣,黎岩縮得更遠了,幾乎整張臉都埋在肩膀里。
這句話的音量不大不小,任何有心想聽的人都能聽到。
「啪」的一聲,陳鋒成將筆重重摔在了桌子上。筆受到極大的作用力,彈開掉在了前方的地面上。
他起身,冷著臉出了門。
這個動靜並沒有影響到前面熱鬧的一群人。
鄭思生聽見溫藝這個回答,愣了一瞬後臉色漲紅,開始無聲興奮地尖叫。
「你聽到沒——!」臉還對著後面呢,鄭思生頭也不扭,猛地搖晃同桌李欣怡的胳膊。
「誒、誒誒,」李欣怡被她晃得眼鏡要掉,「聽到了聽到了!」
鄭思生還在看溫藝,那樣溫柔又克制的表情出現在一個美女臉上,讓她極度興奮。
「我服了,」鄭思生說著,臉色通紅拍拍黎岩的桌子,「我可以嗑嗎?」
抬頭一看,鄭思生的臉比她還紅,眼裡透著異常激動的光。
黎岩:「……」
黎岩選擇不回答。
她又看向溫藝。
溫藝翹著嘴角說:「可以。」
「啊啊啊啊啊——!!!」鄭思生發出殺豬般的叫,拼命搖晃李欣怡。
李欣怡一邊扶著自己的眼鏡,一邊轉頭對溫藝說:「加油。」
「我會的。」溫藝認真地說。
黎岩:「……」
喂,當事人還在這呢……
黎岩把臉扭向窗外,手背貼上臉頰降溫。
身體上的反應騙不了人,心臟跳得她耳朵都是麻的。她無法說服自己討厭溫藝,卻也莫名不願輕易承認對她的好感。
黎岩長吸一口氣。
她想到了當初陳鋒成向她表白的時候,她最大的感受就是想要逃離,是不知所措、帶著消極情緒的逃離。
而此刻,她害羞地恨不得鑽進牆裡,內心的喜悅卻要溢出來。從流動的血液中,通紅的臉頰上,發熱的眼尾里。
操……
黎岩將臉埋在臂彎里。
心想,如果這是場夢,麻煩還是不要讓我醒來了。
(本章完)
作者說:拉扯開始 甜甜的很安心:D
感謝觀看
鞠躬
作者的鍵盤:(冷酷臉)她想問是不是因為她不夠可愛才沒有評論和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