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套諸郡旳衰亡問題,不能單單歸咎於六年前的三萬精騎覆沒,而是需往上追溯到西漢末年。
西漢時期,經漢武帝數伐匈奴,以及遷近百萬百姓至河套,最終成功在河套設郡,而後又立朔方州。
西漢末年,匈奴漸漸坐大,王莽北伐兵敗,加上中原戰亂,朔方諸郡遭胡人劫掠。且因常年開墾,河套諸郡的自然環境惡化,如朔方郡早已不適居住,遂導致大量人口內逃。
劉秀在中興大漢之後,並未加強在朔方的統治,而是遷朔上邊民到關內,這也導致了朔上的漢人人口不斷減少。
與此同時,因為北匈奴常常劫掠邊郡,內遷的南匈奴時順時叛,迫使邊郡漢人為討生機,不得不逃離家鄉。
人口愈發稀疏的情況下,東漢乾脆將河套併入并州治理,而非單獨設朔方州管轄。
故作為衝突激烈的河套諸郡,既要面對關內的南匈奴,又要面對外部的北匈奴,人口自然愈發稀少。各郡戶籍上的人口,基本維持在2—3萬人之間。
常年下來,永和年間爆發的南匈奴叛亂,開啟了東漢在河套地區統治瓦解的序幕,其中朔方郡乾脆直接被放棄,同時連接河套與關中的上郡通道也漸塞。
在朔方被撤郡之後,五原郡成為河套諸郡的最西端,需要承受著多方胡人給予的壓力。
六年前,三萬大軍出塞兵敗,不僅導致邊防體系崩潰,更是加劇五原郡的凋敝,因而當下任何事情的發生或許都會導致五原郡被撤。
當聽完張虞深入講述邊郡衰亡之故事,張遼拱手而嘆,道:「遼常疑思兩漢同治朔上,為何有不同之治。今聞濟安兄一席之語,豁然開朗,開我之頓悟!」
「敬兄一樽!」
「同敬!」
張遼放下酒樽,問道:「兄能識時局,又精通騎術,非常人所能有之才,斗膽試問兄師從何人,或是家從何學?」
張虞搖了搖頭,說道:「我祖籍本為太原,先祖任西河太守時,因得罪小人,遂舉族流徙至雲中。」
聞言,張遼唏噓不已,說道:「名門中落,恕遼失言。」
頓了頓,話語微揚,說道:「然遼觀兄武略才幹,卻以為兄之如能得遇良機,未來必能振興家門。」
家道中落對穿越而來的張虞,並未有太多感覺。他當下僅是為自己前程而頭疼,如他先前所思,機遇不知在何方!
「願你我二人皆能立揚名天下,衣錦歸鄉!」張虞說道:
「彩!」張遼興奮而笑道。
是夜,為了親近張遼,張虞與其同榻而眠。
二人在榻上深夜暢聊人生與理想,互相勾勒著屬於自己的夢想。
天色初亮,張遼因有公務在身,便早早起身,吃了份粟米飯,謝絕了張虞與酈母的挽留。
此時,距參合塢二十里外,數百名漢卒與千餘名難民組成的隊列,沿著道路蹣跚而行。
參合塢主張冀神情謙卑,緊隨在直裾梁冠的中年男子身側,聽候其吩咐。
「伯卓!」
「府君,在!」
「今張使君來信言,鮮卑單于魁頭欲與莪朝互市,往後胡人不犯邊,邊境將能暫安。」定襄太守郭縕說道。
「互市?」
張冀微微蹙眉,說道:「鮮卑常年與我大漢衝突,此番為何突然互市?莫非鮮卑內部有變化?」
郭縕拉著韁繩,解釋道:「近年來,和連幼子騫曼長大,魁頭打壓異己,鮮卑內部漸起波瀾。魁頭無心南征,有意得我朝之力,以穩固單于之位,故欲與我朝開關貿易。」
張冀沉吟少許,說道:「開關貿易,倒是件好事。如若與鮮卑互伐不休,以五原郡之情形,唯有效仿朔方故事,令漢民撤至雁門!」
「嗯!」
郭縕微微頷首,說道:「開關貿易之事,對我朔方有利,不僅能讓百姓富庶,更能讓我漢家兒郎免亡於兵戈之下!」
說著,郭縕看向張冀,說道:「近些年,倒是辛苦伯卓為漢守邊了。」
「不敢!」
張冀猶豫少許,說道:「既如府君所言,漢胡將開關互市,那邊境也將漸安。冀有一求,不知府君能否允諾?」
「何事?」
郭縕問道:「可是欲求能否在參合塢開市?」
「不敢多求!」
張冀拱手說道:「稟府君,冀聞王公長文今在太原講學,多有並朔弟子從之。我兒張虞,年有十七,雖說性情頑略,但卻習武崇文,不知府君能否書信舉薦一番,冀感激不盡!」
王長文,即舊弘農太守王宏,其出身於太原祁縣。其弟為王允,被四世三公的楊氏、袁氏看重,今得以在雒陽出任侍御史。
顯然張冀希望通過郡守郭縕的舉薦,能將自己兒子拜入王氏門下。
至於郭縕身份背景如何?
簡單來說,其出身於太原郭氏,父親郭全為大司農,先祖多有出任兩千石官吏,屬於是并州望族。
郭縕蹙眉斟酌,思考是否用這人情幫助張冀。
如以他身份開口,王宏多半會看在郭氏的面子上,讓張虞隨他跟讀。但他也必將欠王氏一個人情,故張氏必須有值得他欠人情的價值。
見郭縕不語,張冀急忙拱手,說道:「府君,參合塢堡民雖說不多,但卻能出步騎兩百多人。府君如若不棄,堡民願為府君竭力護邊。」
頓了頓,又說道:「我兒性格頑劣,不求能得王公賞識,僅求能拜王公門下進學,聽賢良講課。」
郭縕挑了挑眉,笑道:「伯卓著急了,我在思如何寫信與王君。」
「多謝府君」
聞言,張冀神情大喜,下馬作揖而拜,說道:「府君舉薦之恩,冀感激不盡!」
「伯卓不必如此!」
郭縕扶起張冀,笑道:「君駐參合口多時,為郡屏蔽胡寇,以你我之情,理應幫襯!」
「府君,前方便是參合塢,不如到那歇腳,待中飯後啟程。」
「好!」
在張冀領著郭縕前來參合塢歇腳時,張虞今時正在塢中,巡察馬廄里的馬。
「這馬瘦了些!」
張虞捏著駿馬的脖頸,責問道:「誰負責餵養?」
「我!」
一名少年從人群里低著頭出來,說道:「稟少君,仆將馬養瘦了!」
「怎麼回事?」
痘臉少年遲疑幾下,說道:「前些日讀書耽擱了時間,故不能按時餵馬。」
張虞看著並排站著十餘名少年,問道:「依我規矩,將馬養瘦,需受什麼懲罰?」
「鞭十下!」
「好!」
「前些日教授的五十個字,誰全部記住,並能熟悉書寫?」
少年們低著頭不能答,有人喃喃說道:「字太多了,背寫不下來。」
不過痘臉少年卻自豪舉手,說道:「我記下了,並能熟悉撰寫!」
「好!」
「賞罰如何?」
「不能識字者,罰站半時辰,並在四日內熟記。能熟悉字詞者,賞肉食一頓。」
「很好!」
就在張虞想說些什麼時,卻聽到塢內忽然吵吵嚷嚷,聲音亂糟糟。
「姑父回來了,今讓兄長去外頭一趟。」酈素衣快走幾步到馬廄,招呼說道。
「阿吉代我行賞罰,我去去便回。」
臨走前,張虞看向麻臉少年,吩咐說道:「茂山教他們認字。」
「哎!」
待張虞走後,少年們響起稀稀拉拉的聲音,被張虞強制要求認字,實在讓他們痛苦。
在酈素衣的提醒下,張虞稍微整理了下衣冠,便來拜見郭縕。然就在他前來之時,卻發現一番嘈雜下,郡守郭縕離開了塢堡,這讓張虞有些猝不及防。
聽左右人講,張虞這才發現郭縕先走了,而奉命前來拜會的他則是被眾人所遺忘。
張虞微嘆了口氣,心中略有憋屈,自己奉命前來,為了給當權者留下好印象,還仔細整理了儀表。然在當權者眼裡,自己卻是無足輕重,呼之即來,招之即去。
不過張虞卻也清楚,欲想得到兩千石的重視,他需要具有擁有能分配權利的權力,如他擁有懲戒那般少年的權利一樣。
忽然間,在張虞腦海里浮現,小丈夫不可一日無錢,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
前世他作為商人,僅是話里的小丈夫,便擁有了不少東西。
那大丈夫能擁有什麼?
這一世,他可不滿足成為小丈夫,他要更進一步,嘗嘗那大丈夫的滋味。
在塢口,張虞駐足等候半天,只見到父親張冀帶笑送行而歸,這才上前問道:「父親,怎麼回事?」
「府君有事先走了!」
張冀拍了拍張虞的肩膀,欣慰說道:「我兒單騎追胡,射殺三人,奪回駿馬,果有雄風啊!」
頓了頓,張冀心情不錯,說道:「稍後到堂中,為父有件喜事和你說,記著將嵩兒叫上。」
「諾!」
《唐書·列傳十》:初,淮父故定襄太守郭縕,路遇太祖獵胡歸,縕謂曰:「卿是我輩人,當相引在朝廷,何欲居塞乎?」由是薦太祖學於王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