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出岫單手拉著韁繩,隨著白馬緩緩步出桃花林,抬眼一看,便見一位高瘦道士背對著自己盤腿坐在桃花林外的青石上,似乎已然坐忘無我,全然沒注意到自己的出現。
他當即嗤笑一聲,自腰包中取出一顆金豆子,屈指一彈,金豆子頓時化作一道飛鴻,直往對方後腦勺而去!
然而,那道人卻好似背後長了眼睛一般,在金豆子落到他身上以前,突然一躍而起,一把將金豆握在手中,並抬起頭,同雲出岫對視了一眼。
他生著一雙非常古怪的眼睛,一隻瞳孔漆黑,另一隻瞳孔卻是雪白一片,令人望而生畏。然而雲出岫朝著他俏皮的眨了眨眼睛,這道士的眼睛裡,忽然就湧出了激動的熱淚。
「小少爺,你可算是回來啦!」
他撲上去一把牽住了里飛沙的韁繩,似乎生怕對方又從面前消失。雲出岫順勢鬆開手,卻也趴在馬背上問他:「李自奚,你這個神棍!你太過分了,都已經找到這裡了,居然沒進去找我!」
「唉!」那被他叫做神棍的年輕道士拍了拍自己的衣襟,心道,那桃林如此詭異,也不知道究竟通往何處,他又不是沒活夠,傻子才會隨意走進去呢!
不過他在這裡守了好些時日,發現來往路人皆對其視而不見,也沒有誰有往裡走的意圖,詢問後確定了其他人根本連桃花林也不能看見……倒是著實鬆了一口氣。
他心裡是這樣想的,嘴上卻說:「小少爺,我能找到這裡,已經是精疲力盡,頭暈眼花了……我也是怕進去以後,不僅幫不到你,還會拖你的後腿,這才等在林外的。再說,你一向洪福齊天,這次不也平安無事嘛!」
「這倒也是。唉,老頭發現我失蹤的事了嗎?」雲出岫饒有興趣的問道。
他所謂的老頭,指的當然是他的師父,一位喜歡坐著馬車四處遊歷、貪看各處風景的怪人蕭東樓。李自奚為這稱呼暗暗翻了個白眼,這才老實回答:「發現了發現了,這不是派我來找你了嘛!這都這麼長時間了,如果你再不回來,我恐怕也不用回去了。」
畢竟這位看似和氣的蕭東樓,實則絕非一位好糊弄的人物。
「誒,那你更應該感謝我啊,拯救了你的小命!」雲出岫笑眯眯的說道。年輕道士只得無奈道:「是是是,多謝小少爺你的救命之恩了。」
突然,他倆像是有所感應一般,齊齊回過頭去——在他們的視線盡頭,那片浩如煙海的桃林竟猶如海市蜃樓一般漸漸消散,最後甚至連半片桃花也沒有留下。
「哎呀。」儘管離開的時候很瀟灑,但眼睜睜看著這片浩瀚花海逕自在眼前消失,雲出岫還是忍不住流露出失落的表情來。「武陵人終其一生不能再見桃花源,那我這一生,是不是也不會再有這樣的奇遇了啊?」
「這難道不是好事嗎?」李自奚反問道。「要知道,奇遇也未必都是好事,說不定會給你帶來很多危險啊!」
「切,你就是膽子小。」對於他的說法,雲出岫嗤之以鼻。「像我這樣長得好看、武功不差、還會吟風弄月的男人,誰都會喜歡,試問又有誰捨得殺了我呢!」沒見原隨雲對他的殺心一直沒減退,卻也很喜歡他的這張臉嗎!
李自奚:「……」小少爺果然還是那麼厚臉皮。
他懶得跟雲出岫多說,繼續牽著馬帶他離開了此地,而後者倚著馬背,忽而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話。
「其實,那雙眼睛……真的很適合他。」
「誰?」李自奚反問了一句。雲出岫卻只是搖了搖頭,轉而問他:「我不在的這段時間,有什麼大事發生嗎?」
「沒有啊,就是無心少爺回來了,說是要找你呢,只不知道具體是為了什麼。」李自奚同他說了近日發生的事宜,兩人去附近的集市買了匹馬,旋即快馬加鞭往山谷里趕去。
在山谷的最深處,有一處陡峭的斷崖,斷崖對面,是一道銀練似的瀑布,急促的水流沖刷著石壁,發出巨大的聲響。斷崖之上,錯落有致的栽種著數點桃花,包圍著幾棟簡陋的茅屋,雲出岫下了馬,隨手把韁繩扔給身後的李自奚,便徑直朝著正中的屋子走了過去。
「小少爺,你回來了!」一個男人恰好彎著腰從茅屋裡走出來,手裡托著一個空蕩蕩的瓷碗。他身高九尺,雙目深陷,頭髮鬈曲,有著和中原人全然不同的深邃五官,在他的腰上,還插著一把中原罕見的波斯彎刀,竟是個高大的波斯人。
從他的身後,又探出了一張紅撲撲的蘋果臉,彎著眼睛朝雲出岫微笑起來:「小少爺,歡迎回來!」
「咦,窈窈也在這裡啊,過來過來。」雲出岫朝她招了招手,這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立刻屁顛屁顛的蹭到他面前,被他按著揉了揉發頂。「去幫我把酒溫上,再炒兩個小菜端過來,我和師父一起吃,這幾日,我可想你做的菜了!」
「好啊好啊。」窈窈高高興興的跳起來。「你和主人坐一會兒,我很快就回來!」
「嗯。」雲出岫點了點頭,大步跨進了屋子。
和外表的簡陋不同,跨過門以後,就好似來到了一處全新的地方。這間小小的屋子裡,擺著全套紫檀家具,牆上掛著幾幅名家字畫,架子上擺著不少精美的古玩,還燃著一爐沉水香。
這屋中所有的東西,都擺得恰到好處,光是看著,也讓人覺得十分舒服,並且每一樣東西都價值千金,渾然不似該出現在這樣一間普普通通的茅屋之中。
雲出岫來到床邊,徑直在床沿上坐了下來。床上斜臥著一個兩鬢斑白的中年男人,腿上放著一張矮几,几上擺著一局殘棋。他英俊的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放下手上的棋子,朝著雲出岫伸出手去:「你又到哪裡玩去了?胡巨找遍了整個山谷,都沒能找到你人。」
雲出岫彎下腰,主動把自己的頭往他掌心遞去,嘴上答道:「沒找到才正常呢,因為我去當漁夫去啦!」
——他之所以會有這樣的動作,是因為中年男人的背後背著一副精鐵打造的架子,沿著他的背脊一直架住了他的四肢。任誰都看得出,若是沒有這副架子在,他整個人都會變成一灘崩潰的爛泥!
但他的笑容仍然那麼溫柔,他的神情仍然那麼自如,他望著雲出岫,好似他如今還是一個孩子一般,滿是包容的問道:「你是什麼時候學會打漁的?我怎麼不知道?」
「也許,是在夢裡呢?」雲出岫眼珠一轉,湊到他耳邊同他說了幾句話。蕭東樓配合的側過臉,半晌,才低低笑了出來。
「你這個小滑頭……好吧,我不會把這件事告訴你師兄的。」
等雲無心回到山谷,走進茅屋一看,就見他那位總喜歡四處亂跑的師弟坐在床邊,正同師父一起說著面前的棋局。他走上前去,拍了拍雲出岫的肩膀,後者立刻扭過頭,朝他粲然一笑。
「師兄,你回來啦!」雲出岫頗有幾分討好的拉著他坐了下來。「師父給你的任務很難做嗎?有沒有人欺負你啊?」
「小心一點,你可別壓著師父的腿了。」雲無心先看了看師弟手腳的位置,這才在床的另一頭坐了下來,沒好氣的回答道:「還需要別人欺負我嗎?我的笛子呢?前些日子我回來就沒見到它,一看就是被你拿走了。」
「在這裡在這裡。」雲出岫慌忙從袖子裡取出笛子給他,心裡暗自慶幸原隨雲家的工匠手藝不錯,笛子上根本看不出修補過的痕跡,倒是一筆挺不錯的交易。
然而,雲無心單手接過笛子,卻並沒有細看。他只是用修長的手指婆娑了一下尚還溫熱的笛身,猶豫了一下,才緩緩問道:「阿菟,你是不是很喜歡這隻笛子?」
沒想到他會這樣問,雲出岫微微一愣。蕭東樓卻笑得重重咳嗽了兩聲,緩了口氣,這才調侃道:「這話說得,好像是我虧待了你師弟一樣。」
雲無心的臉頓時紅了兩分:「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這隻笛子著實奇特,可以加重內力中的寒氣,正合了出岫的功體……此笛給他,卻比留在我手中更有用處。」
哇!雲出岫的心裡有些激動。誠如雲無心所說,這隻雪鳳冰王笛正合了他的功體,是只不可多得的武器,不過他倒是不在乎這個,他在乎的是,笛子若是歸了他的話,以後就不用聽那些難聽的曲子了啊!
說來也怪,雖然之前笛子剛到手,就被他手欠的捏斷,但這幾日修好之後,他其實也沒少吹啊,為什麼他吹的時候一切正常,甚至此笛音質清冷徹骨,別有一番空靈韻味……師兄吹卻那麼難聽?!
但他略做猶豫之後,還是選擇了拒絕:「算了吧,我又不缺武器和笛子。」雲無心滿臉的不舍都寫在臉上了,心裡更是波濤洶湧,弄得雲出岫越發好奇起來——這隻笛子,他究竟是從何得來,對他又有什麼特殊意義呢?
還有,之前他特意問起自己的陰陽複合之毒和火毒咒印,和這隻笛子也有關聯嗎?
他雖然想不明白,但並不會主動問起師兄的秘密,因而指著矮几上的棋局,強行轉移了話題:「師兄,師父說這棋局是你帶回來給他的,你是在什麼孤本上看到的嗎?」
雲無心當然明白,他是不願意奪自己所愛,因而也順著他的意願,俯下身為他們講解起棋局來:「此局是我的一位朋友和他人下棋時無意鑄就,我等瞧著有趣,乾脆給它命名為珍瓏棋局……」
他話音未落,窈窈活潑的聲音便在門口響了起來:「來啦來啦!酒菜來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