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在意倒下的孟蛟, 原隨雲從背後扶住雲出岫,並指點住他身上幾處重穴,為他止住了血, 隨後一掌拍出,將貫穿他胸口的長劍拍了出去。
利器從血肉中脫出,那一刻的痛楚,簡直難以言喻。雲出岫悶哼一聲,閉上眼睛喘息了一陣, 這才轉過頭來,朝他勉強一笑:「別擔心……我避開了要害,沒被他刺中。」
但他本來就有傷在身, 如今可好, 又是傷上加傷了。原隨雲瞪了他一眼,一隻手始終按在他的背心,輸入內力穩住他的傷勢,隨後想要把他抱起來帶走,雲出岫卻抓住他的手臂, 搖了搖頭,隨後艱難的在孟蛟身邊單膝跪了下來。
孟蛟的瞳孔已經有些渙散,無意識的吐著血, 凝望著空無一物的夜空。雲出岫從懷裡掏出一瓶藥來, 放進他戴著手套的手中, 用力握緊了,隨後,才淡淡開口道:「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你身上的病了, 這是, 我為你配的藥, 只是一直不知道該怎麼交給你。」
因為每次見面,他們不是針鋒相對,就是不歡而散,竟沒能坐下來好好談談。雲出岫明明有許多話想對他說,誰知道說出口的時候,已是孟蛟生命的盡頭。
這世上的許多事,豈非總是要到最後才能揭曉?
「我從小,就聽著孟晨的名字長大,胡大叔,還有其他人,總是背著我和師兄提起他,說他溫柔體貼,武功高強,倍受師父的喜愛……我和師兄本來都好期待,見到這樣一位大師兄,誰知道足足八年過去了,我們才見上一面。」
他對孟蛟說道:「不管你相不相信,師父從沒從大師兄的死里走出來過,他一直都為此痛苦不已。他之所以待我和師兄如此寬容,就是不想我們再走上大師兄的老路,所以,我才討厭你總是那麼恨他。」
但孟蛟難道不可以恨他?一切的悲劇,難道不是兩位不肯認輸的絕世高手一手造成的嗎?雲出岫這樣想著,忽而忍不住長嘆了一口氣:「有時候,是不是更羨慕死去的人,不必再為此受苦,會為此糾結的,反而是活下來的那個人……」
話音未落,他的手就被孟蛟一把抓住了。
一旁的李自奚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往前走了一步。但他看雲出岫背後的原隨雲都沒什麼反應,還是老實按住了自己,沒有再上前。
雲出岫遲疑了一下,但還是反手握住了他。他本來以為,這是臨死前的迴光返照,然而孟蛟凝望著他,卻突然露出一副似哭非哭的表情來。
「孟晨……」他對著雲出岫,叫出了孿生兄長的名字。「這一生,真是好漫長啊……你、你這個死了的混蛋,一定不知道……我得了治不好的病吧。」
「這些日子,我過得好生辛苦……早知如此,倒不如在當年,就和你一起死去……」他閉上眼睛,眼淚也流了下來。「我、我好恨啊……」
「……」
雲出岫沉默了好一陣子,看他眼睛慢慢磕起,這才低下頭,在他耳邊說道:「那就一起走吧,一起喝孟婆湯,過奈何橋……下輩子,就不會是兄弟了。」
「不、不不……」孟蛟含糊不清的叫了一聲。「哥哥……」
他的手終於落了下去。
*
李自奚搬動孟蛟屍體的時候,從他的衣襟里滾出一個白玉細頸瓶來,他拔開塞子一看,頓時瞭然,將屍體交給丁楓以後,就拿著瓶子去見了雲出岫。
馬車車廂內,雲出岫正無精打采的靠在原隨雲身上,解了上衣,指揮著原隨雲幫他用金針封穴。見李自奚過來,他還是勉強打起精神,問了一句:「怎麼了?」
「老天,你這個樣子,我該怎麼跟主人交代啊。」李自奚一看他好不容易養好,又因失血而慘白的臉,就不禁有些心驚膽戰。雲出岫卻滿不在乎的揮了揮手道:「先瞞著唄,反正我們暫時也不會回江南,師父跟老伯舊情復燃,大約也沒空管我,等我躺幾天再說。你回去也裝個受傷啊,師父就不會怪到你頭上了。」
李自奚心說自己哪敢對蕭東樓撒謊啊,還嫌自己的命太長嗎,但他從不會對雲出岫說這些,便正色將白玉瓶交到他手中,對他說道:「這是在孟蛟身上找到的,我看過了,是人的骨灰。」
聞言,雲出岫一個激靈坐直了身體,但因為傷口實在太痛,又緊接著向後倒去,幸好原隨雲長臂一舒,直接將他摟住了。
「是孟晨,這一定是大師兄的骨灰!」他還不消停,盯著白玉瓶嚷嚷道。「原來這些年,他們一直都在一處……」
他沉默了下去。
如今,他殺了孟晨,雖然是因緣際會,但舊的仇怨隨著死亡結束,新的仇怨卻已然近在眼前。得知孟蛟的死,九幽侯會是什麼反應呢?他和蕭東樓原本就是數十年的對手,當年的決鬥,也不算分出了勝負,這件事,是不是一定要到他們其中一人死去的時候,才能有結果呢?
他沉默了好一陣子,還是原隨雲問他:「你又想做什麼?」
「……我在想,雖然我是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但總要給孟蛟一個交代才行。」雲出岫下定了決心,把玉瓶扔給李自奚。「拿去,把孟蛟的屍體和這個一起燒了。」
「這……?」李自奚有些吃驚。「你不打算把大少爺的……帶給主人嗎?」
若是將骨灰燒在一處,日後可就再也分不開了。
「師父估計早有猜測,以後我也會向他請罪的。」雲出岫撇了撇嘴。「孟蛟既然到死都不想和他分開……那就不要分開好了。其實,我也一直在想,倘若當年,他們倆是同歸於盡的話,或許就不會有那麼多傷心事了……」
他既然下了命令,李自奚也不再多問,隨即領命而去。原隨雲拔出金針,給他裹上上好的金瘡藥,低聲說道:「一切都已如你所願了,怎麼還不高興?」
「……孟蛟身上那種怪病,和他同胞所出的大師兄,一定也是有同樣的病的。」雲出岫有些惆悵的對他說道。「但我早就問過胡巨,至少大師兄還在師父身邊的時候,從未怕過陽光……他的病是在那場決鬥以後,才出現的,簡直像是殺死親哥哥的報應一樣呢!師父一定是知道了,才會對他這樣容忍……」
他穿好了衣服,滑下去躺在了原隨雲的膝蓋上:「我覺得這世間很好,有很多值得去看的東西,有師父師兄,還有你,所以才不想死呢!可看到他,才覺得活下來,原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管他做甚,少了一個會來騷擾你的人,倒也算清淨。」原隨雲對旁人的事,總是表現得十分冷漠,他撫摸著雲出岫的臉,低聲說道:「我現在發現,之前那副鐐銬,還有很多能用上的地方,回去就讓丁楓把它找出來吧。」
雲出岫:「……」
雲出岫立刻嘟起了嘴,撒嬌道:「我不要!我現在已經要臥床休息了,你居然還不心疼我……」
「你只要在外面亂跑,就總是沒什麼好事。」原隨雲敲了敲他的額頭,沒好氣的說道。雲出岫把臉貼著他的大腿,趕緊轉移話題:「又不是我在找事,明明是麻煩總是來找我……你也是,那個攔路請你喝湯的是什麼人啊,你們動手了嗎?」
原隨雲道:「我本來做好了同他動手的準備,不過發生了一點奇怪的事情。」
雲出岫不由好奇道:「是什麼事呀?」
回憶起剛才所見的一切,原隨雲的臉上不由露出一個饒有興味的表情來:「我還沒動手,他突然跪下來,求我打他,然後那個煮湯的女人拿來一條鞭子,在他身上抽了起來,他一邊被抽,一邊還在不停叫好,因為我從沒見過這樣的事,所以站在那兒看了一會兒才走。」
「哈?難道這才是他來找你的目的嗎?!」雲出岫一頭霧水,小聲嘀咕了一句。原隨雲倒是坦然道:「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求我做這樣的事,若不是想來找你,我一定要親手試試。」
雲出岫:「……」看來以後見到那個人,一定要繞道走!
不然總覺得本來就不太正常的老原,一定會變得更變態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