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時光轉瞬即逝。
等到九月十五的晚上, 一輪圓月慢騰騰的爬上天際,掛在了太和殿的頂端。雲出岫站在太和殿金燦燦、滑溜溜的琉璃瓦上,只覺得自己再上前一步, 就能輕而易舉的踏上月宮。
「好美啊。」他感慨了一句。「能看到這月亮,今晚也算不虛此行了。」
「你的笛子呢?」水母陰姬和宮南燕的長裙和頭紗在夜風中肆意飛舞,兩個人均是一身白衣,沐浴著清冷的月光,腰間緞帶翩翩, 不斷倒映出不同的顏色,果真好似九天仙子臨凡一般如夢如幻。「這樣好的景色,難道還不值得你吹一曲不成?」
聞言, 雲出岫聳了聳肩, 笑嘻嘻的同她拱手道:「乾媽有命,我本該立即遵從,可惜我那隻笛子壞了,如今已經不在身上啦。」
——那隻牽扯諸多的雪鳳冰王笛,早在他被蕭沙殺死之前, 便被血眼龍王報復性的捏碎了,自那以後,他已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再碰過樂器。
聞言, 水母陰姬微微皺起眉, 對舊事有些不悅。雲出岫才想安撫她幾句, 冷不丁卻有一隻短笛從旁伸來,遞到了他的面前。「用這隻吧!」
他轉過頭,正對上一雙在夜色中灼灼發亮的眼睛。這位少年公子, 前日吃驢打滾的時候有過一面之緣, 不想在這裡又見面了。雲出岫上下打量他一番, 摸了摸下巴,提醒他道:「你還是別亂動了吧,要是從這兒滾下去,真的會死得很難看的。」
「哈哈,有先生在,我也沒那麼容易滾下去。」那少年笑了兩聲,示意他看自己身邊站著的一位中年文士。那文士頗為瘦削,好似一陣風都能吹倒一般,雙腳卻牢牢踩在琉璃瓦上,紋絲不動,顯示出不同尋常的渾厚內力來。
他瞥了少年一眼,摸了摸頷下的三綹長須,冷冷說道:「公子這麼器重在下,在下還真是受寵若驚。還請公子千萬不要離開在下半步啊!」
「先生放心,在這個地方,我哪有膽量亂走啊。」少年灑脫一笑,又轉過頭來和雲出岫說話。「你還想吹笛子嗎?我也正想聽人吹笛子呢。」
「好啊。」雲出岫精於器樂,倒也並不推辭,拿過笛子便吹了一曲水調歌頭。笛聲仿佛化作了流淌的月光,又好似在穹頂徘徊不去的夜風,凜然蕭索之中,卻有一股自傲、暢快之意油然而生,似乎隨時能乘風而去,登上那月宮仙境!
但那豪邁的曲調之中,又有一絲脈脈柔情縈繞其中,像是月光下靜靜流淌的春水一般。聽出這一層意味,少年的表情變得有些疑惑,下意識的朝雲出岫看了過去——卻見月光之下,對方正和原隨雲含情脈脈的對視,根本沒有注意到周遭的情形,就連按在笛子上的手指,動作都不禁輕柔了幾分。
少年:「……」行吧,他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一時感慨,等雲出岫放下笛子,他便隨口吟誦了一句:「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公子!」中年文士有些不悅的喚了他一聲。倒是原隨雲在袖子下面拉住了雲出岫的手,隨口解圍道:「無妨,這話,也並沒有說錯啊。」
他一語雙關,和雲出岫對視了一眼,果然見對方心領神會的掩著嘴竊笑了起來。這時候,反而是老伯咳嗽了兩聲,提醒他們道:「別玩了,他們來了。」
葉孤城和西門吹雪的確已經到了。
他們都穿著白衣,都同樣高挑瘦削、清冷孤傲,在月光下看起來簡直像是兩道飄蕩的孤魂。但今晚他們之中的一位,原本就會化作劍下孤魂,這是不是某種月光的預示呢?
此時決鬥尚未開始,但這兩人的身上,已經爆發出了可怕的劍氣,哪怕隔著這麼遠的距離,觀戰的眾人也下意識的放緩了呼吸,生怕驚擾到他們。
站在屋檐下的魏子云卻突然開口道:「兩位都是當代劍術名家,負天下之重望,劍上必不會淬毒,只是今日既是決鬥,也該按規矩來,未知二位是否願意將佩劍交換審視,以昭大信?」
葉孤城沒有回答,也沒有動。西門吹雪亦是沉默著,目光一刻也未從他的臉上移開。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魏子云又將剛才的話重複了一番,葉孤城才突然開口道:「此劍乃海外寒鐵精英所制,吹毛可斷,劍鋒三尺三寸,淨重六斤四兩。」
西門吹雪道:「好劍。」
葉孤城笑了:「本是好劍。」
西門吹雪也揚起了手中劍,冷冷道:「此劍乃天下利器,劍鋒三尺七寸,淨重七斤十三兩。」
葉孤城道:「好劍。」
西門吹雪把嘴抿得更緊了:「的確是好劍。」
他們似乎有了某種不言而喻的默契。魏子云咳嗽兩聲,再次問道:「二位……需要換劍嗎?」
「閉嘴。」這一次,葉孤城直接喝止了他。「我相信他,倘若西門吹雪的劍上有礙,他本也沒有資格同我站在一處。」
西門吹雪也道:「倘若葉孤城劍上有礙,他本也不會出現在這裡。」
魏子云臉上陣青陣白,到底沒有再對此多說什麼。而他一閉上嘴,兩位白衣劍客竟也不再說話,只是凝望著對方,等待著出劍時機的到來。
——高手過招,這時機再重要不過,值得非常漫長的等待;倒是最後的勝負,往往就決定於一刻。
在場觀戰的,幾乎都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高手,因此誰也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等待。夜風不斷掀起每個人的衣襟和頭髮,似是在催促,也似是在挽留——它是否通過遍灑大地的月光,看到了最終的結果呢?
因為隨即帶來的,並不是任何一道劍光;先出現的是火。
「不好!是誰的放的火?!」魏子云第一個跳起來,下令讓身邊的侍衛救火——太極殿乃皇宮正殿,皇上日日都要在此早朝的,若是就此焚毀,他如何擔得起這個干係!
然而火勢騰空而起,不過頃刻之間,便已經燒上房梁,顯然是有人在殿中堆放了大量的助燃物。再過片刻,眾人腳下的琉璃瓦竟也開始發起燙來,那烈火似乎隨時能夠穿透腳下的瓦片,灼燒眾人的腳踝,有些人挨不住熱度,已然跳下屋頂,遠離了太極殿。
「……哈哈。」然而在一片火光和混亂之中,那年輕公子突然笑了起來。他的一隻手被中年文士緊緊抓著,仍是止不住的低頭打量腳下的琉璃瓦,嘴裡小聲嘀咕道:「有趣,到底是誰往殿裡加柴的?」
「公子小心!」恰在此時,一個蒙面人持刀出現在了兩人面前。這些蒙面人共有十數個,零零散散的站在角落裡,原本並沒有引起眾人的注意——江湖之中,既然有坦然表明身份的正道人士,自然就有不願意袒露身份的□□人士,而前來觀戰,總不該有正邪之分。
但此時此刻,他們忽然都包圍了過來,將手中各式各樣的武器指向了少年。後者先是一愣,隨後不禁笑道:「嗯,好頭顱,果然是人人都想要!」
「當著我的面說這樣的話,是想聽我現在罵您嗎?」中年文士滿臉不愉,卻還是擺開架勢,一掌拍開了迎面而來的長刀。他手上的功夫不差,輕功也是頗為俊秀,在這樣的情形下,身邊帶著一個人,仍能左右騰挪,行動自如,卻並未打算自琉璃瓦上離開。
忽然,有人一腳踢來,踹開了從背後扔出一把鏈子刀的蒙面人。少年回過頭,就見雲出岫朝他晃了晃手裡的笛子,笑嘻嘻的說道:「算還你的笛子啦!」
他腳下生風,配合著拳法,將蒙面人一一絆倒——而當他們從光滑且發燙的琉璃瓦上跌落下去之後,等待他們的卻是早已拉滿的一排排鋒利的箭矢。
在一片混亂之中,老伯拉著蕭東樓的手,轉過頭來對水母陰姬文雅一笑,翩翩風采,仍好似閒庭漫步一般悠然自得:「聖女,想不到你我有生之年,居然還能有聯手的一天。」
水母陰姬目不斜視:「真是亂七八糟,早知如此,還不如留在神水宮裡。」
她話雖說得冷淡,卻突然手一揚,掌風拍向身側的蒙面人們,那些人甚至來不及有所反應,便已喪命於她修長的十指之下。老伯的腳下,寒氣卻逐漸蔓延開來,天際先是出現點點寒霜,隨後逐漸化作了飄然雪落。
他將整座屋頂凍成了寒冰,殿內的火勢也隨之減弱了下去。
——而在一片月色、火光和飄揚的落雪之中,葉孤城終於出劍了!
幾乎在他出劍的剎那,陸小鳳猛地躍起,緊張的握緊了手。或許他是在場除了比試雙方之外,最在乎比試結果的人,因為這兩個人都是他的朋友。
但這場比試,又是否還是最初的那場比試呢?
既突如其來的大火之後,一道響箭突然升上高空,發出一聲巨大的聲響,有護衛自黑暗之中翻身而出,越上太極殿,朝著年輕公子跪下抱拳道:「參見陛下!南王世子入宮覲見,還請陛下移步。」
「他來做什麼?」聞言,年輕公子,不,準確來說是少年天子有些煩躁。「半夜三更無詔入宮,他以為他是在做什麼……」
「陛下。」他身邊的中年文士咳嗽兩聲,提醒他道。「說起來,近年來每年上京覲見的都是南王,您也有多年未見過世子了,血脈至親,總是要……見上一見的。」
「……好,便聽陽明先生的吧。」想了想,天子的臉色忽而冷凝了下去,只是忍不住戀戀不捨的朝兩襲白衣看去。「可惜這天下最鋒利的兩把劍相爭,我竟看不到最後……」
「陛下有天子之劍,統萬民,平社稷,又何須拘泥於區區凡劍?」陽明先生撫了撫長須,忽而笑道。「其實,在下已經猜到了這比試的結果,不知道陛下願不願意與在下打這個賭呢?」
「哦?」這倒是令天子很感興趣。「先生素來算無遺策,但又是否會有失手的情形呢?那就請先生隨我去見見堂弟吧。」
「是。」
陽明先生拱了拱手,帶著天子從太極殿頂上飛了下去。一眾御林軍連同幾位大內高手立刻簇擁過來,眾星捧月一般將天子攏入其中,朝著南書房的方向遠去了。
太極殿上,雲出岫望了望天子遠去的背影,轉身走回了蕭東樓身邊。他看了看周圍的一眾長輩,卻忽然意識到了一件事。
「等等——老原去哪兒了?!」
(本章完)
作者說:知道這位天子是誰的懂的都懂,他本來就是雙來著。
下一本我十分想開原妹妹主角的朝天闕,希望大家多多收藏呀!(當然因為是言情,只看耽美的親就不勉強了。)
這本就是四大名捕+說英雄的主場了,輔助的是大唐雙龍傳(終於開始禍害溫黃了嗎),和這本的時間線差了二十多年,本文的這兩個大約不會怎麼出場了……
另,溫書遍地是坑,真的好難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