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隨雲在哪裡?
原隨雲正站在南書房的窗子外面, 背著手望著天上西沉的明月。透過敞開的窗戶,可以看到南書房內一片森然——諸多御林軍將書房守得水泄不通,為首之人, 居然是方才還焦急喚人救火的魏子云。
南書房內,一個年輕人高□□坐,面容肅穆,和天子宛若雙生,以至於天子踏進門後, 也不禁吃了一驚,繞著他走了好幾圈,才對身邊的陽明先生說道:「好傢夥, 我剛才還以為, 自己多了個兄弟呢!」
陽明先生撫著鬍子,淡淡的說道:「南王世子乃高祖後裔、天家血脈,本也是陛下的兄弟。」
天子歪著頭想了想,忽而嗤笑一聲:「也是,反正我們家最擅長的就是血脈反目、兄弟相殘了, 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堂弟,下去之前,你還有甚話要對我說?」
聞言, 身著龍袍的南王世子忽而抬起頭, 朝他看了過去。他的雙眼映著南書房內灼灼的火光, 忽而也像燃起了一把火。
「你為什麼沒有死?你到底是什麼時候察覺不對的?!」他咄咄逼問道。「我便是要死,也要死個明白!」
「嗯?有什麼不對?」天子攤開手,不以為意的說道。「這你就要問陽明先生了, 我只是想湊個熱鬧, 看場決鬥而已啊。」
不錯, 對於天子來說,今日不過是稀疏平常的一天。儘管近日有兩個人非要跑到他家屋頂上比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便是兩隻鳥落在屋檐上,不也要為瓦片上的一灣雨水打上一架麼,何況這還是兩隻羽毛很是鮮亮的鳥兒。他正可藉此機會看個熱鬧,打發打發繁忙政務之外的時間,因此十分爽快的便答應了下來。
魏子云他們因為此事頭痛不已,他不是不知道,但卻並不在乎,因為他是皇帝,天然就有任性的權力。陽明先生一開始也為此憤恨不已,一副恨不得立刻辭官走人的模樣,但最終,還不是陪著他上太極殿了。
雖然如今看來,當是南王世子計劃失敗、謀反不成……天子回想了一下事情的前後經過,驟然明白過來:「啊,原來葉孤城是你的人啊!」
所以,他才會將決鬥地點改為紫禁之巔,因為從一開始,今夜的大事就並非是決鬥!南王世子和他模樣如出一轍,只要自己死了,他就能頂著這副皮囊,做當今天子,他需要的只是不令人察覺這偷天換日之事,需要一場能吸引御林軍眼球的大事……原來那招聞名於世的天外飛仙,不是為西門吹雪準備的殺手,而是送自己上黃泉的推手!
「唉。」思及此,他忽而真心實意的嘆了口氣。「葉孤城啊葉孤城,卿本佳人,奈何從賊呢!」
「哼,我雖知道你一向荒唐,但沒想到你竟然這麼荒唐,居然會跟那些下等人一起去看什麼決鬥!」南王世子恨恨說道。天子雖然性子乖僻,但剛登基不久,十分勤政,甚至都不留戀後宮,看完奏摺後,大多在南書房休息,所以他本來也打算讓葉孤城來南書房殺了皇帝,自己再取而代之……誰知道今日他安排好了一切,人都進來了,皇帝竟然不在房內!
「葉孤城為什麼沒有殺了你!」他喝問道。「只要他在太極殿上殺了你,你便也是個死人,死人就是死人,死人……什麼都不是!他為什麼沒有動手?他明明答應過的!」
天子還在思考,因而沒有回答,這時候,卻有個溫和的聲音從窗外響了起來:「因為他可以在暗中殺了皇帝,卻不能當著所有人的面做那個兇手,他若是那樣做了,難道還能指望世子你放過他,不會推他做那替罪的羔羊嗎?」
魏子云心口一跳,連忙呵斥道:「住口!此乃聖上面前,哪有你說話的份!」
「誒。」天子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緊張。「原少莊主……是該這麼叫你吧?我從剛才就想問,你怎麼一直站在窗子外面?」
他聽到一陣清泉般悅耳動聽的低笑:「還請聖上恕罪,在下山野小民,本也不能面見天顏,這樣便好。」
——其實是因為方才天子進門時,除卻已是謀逆之身的南王世子,所有人皆需下跪行禮,原隨雲可不樂意為此屈膝,便早一步避了出去。
這個緣由,天子自然也立刻明白過來,不過原隨雲態度不卑不亢,他倒也覺得受用,不由笑著說道:「昨日大街上,你就救了我一次,今日在這宮中,你能與魏愛卿一起到此,想必也有功勞——愛卿啊,他做了什麼?」
魏子云拱手道:「多虧隨雲提醒微臣,說南書房有異,我等才能降住南王世子!」
「哦?那原少莊主……又是如何知曉的呢?」
原隨雲道:「太極殿走水,便是為了殺死陛下,已經做到這一步,總得要保證萬無一失,但宮裡並沒有多出足以謀反的人來,因為決鬥之事,魏叔叔也加強了太極殿周圍的戒備,實在不是動手的最佳地點,在下也是有所猜測,才詢問了魏叔叔……陛下若要封賞,便請封賞一心護主、僅聽我一言,便決意帶兵包圍南書房的魏叔叔吧!」
他話里話外都是在為自己請功,魏子云當然高興,在心中很是記上了這個人情。天子則道:「既然都是有功,自然要論功行賞,又不是誰的功勞更高,其他人就不該被獎賞了,若是如此,以後誰又願意為我效力呢?魏愛卿乃是朝臣,獎賞可以稍等些時日,不知原少莊主,你想要什麼獎勵呢?」
聞言,窗外的人一下沒了聲音,好半晌,天子才聽他說道:「在下並無他求,那便請陛下賞我一輪團圓滿月吧——」
只聽一陣風過,等天子再抬眼看去時,原隨雲已經不見了蹤影。
他不禁有些好笑,轉過頭對陽明先生說道:「這可真是個聰明人,寵辱不驚,不愧是武林名門出身,可惜了,他看來是沒有入仕之心。但他雖不要,我豈能不賞?他既然不想按朝廷的規矩辦,那就按江湖上的規矩,有勞先生去我私庫里尋本武功秘籍,配上些金銀珠寶,讓魏愛卿送去無爭山莊吧。」
「是。」陽明先生和魏子云垂首應是。天子又問:「今日,是誰放堂弟入南書房的?」
魏子云道:「正是王安,已經被我派人拿下了,不知陛下……」
這王安並非旁人,而是伺候天子的大太監。他以前服侍先皇,兢兢業業,忠心不二,便被先皇派給了當時還是太子的今上,也是幾十年如一日的盡心盡力,因而天子也格外寵信他,看他年紀大了,並不常叫他再來殿內伺候,而是允許他在宮外置了宅院,請了下人伺候,偶爾入宮當值便是。
沒想到他也被南王一系收買,成了打開宮門的一道捷徑!
天子聽罷,沉默了一陣,好半晌,才道:「明日召集宮人到慎刑司,給他們好好上一課。看好王安,別讓他死了,等到明日,五馬分屍吧!」
「是!」
這個時候,南王世子突然抬頭看了他一眼:「你都不問我,王安為什麼會背叛你嗎?」
天子奇道:「為何要問?難道因為他有理由,我便要原諒他不成?就像我難道還要問你,為何要殺我麼?堂弟,此事沒甚理由可講,無非成王敗寇罷了……你我好歹兄弟一場,你也不要輸得太難看了。」
說罷,他又同陽明先生笑道:「此番賭局,看來又是先生勝了,朕,真是甘拜下風。」
——之前在太極殿上,陽明先生說他已經知道此番比斗的結果,此時,皇帝也明白過來:葉孤城必輸無疑!因為他捲入叛亂之中,已是必死之身,與其在禁軍的刀槍下受辱,倒不如死在對手手中,也算全了他往日的盛名!
這和武功高低並沒有關係,其實不是一場公平比試的結果,更像是一種宿命的必然——話又說回來,世上又有多少事,能真正做到公平呢?
陽明先生一聽他開始以「朕」自稱,就知道皇帝的心情已經與方才全然不同,不由謹慎的回答:「本來還以為能瞞過陛下呢,方才還要多謝陛下給臣賣弄的機會。」
「哈哈,江湖事,江湖了,等他們打完,就讓他們走吧,希望以後,他們不要再到朕的太極殿上鬧騰了。」葉孤城不過只是此次事件中的一把劍,天子甚至沒能看到他出手,心中其實也並不重視,他說完這句話,頓了頓,便對魏子云道:「魏統領,你現在清點御林軍,出宮去南王府上,清繳一下逆匪吧,但凡有人反抗,皆殺無赦!」
「是!」魏子云領命而去,緊接著,南王世子也被壓了下去。天子來到書桌後坐下,用手指輕輕敲擊著桌子,陽明先生伺立在一旁,打量了一番天子的神色——在明滅的火光下,年輕的皇帝褪去了方才的嬉笑怒罵和運籌帷幄,面無表情的盯住了燭台邊飛舞的飛蛾。
這飛蛾被火光引誘,在燭台邊徘徊不去,並不知道這美麗的火焰,能夠輕易吞噬它的性命——或許它心裡清楚,只是仍然舍不下這點亮色,偏要一次又一次的撲上前來,誰知道呢,火焰的燃燒,總不會被區區飛蛾所動搖。
天子沉默許久,終於開口道:「南王世子落在朕手,想必封地的南王不久以後,便要興兵北上了,陽明先生,你可願掛帥領兵,誅殺叛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