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隨雲離開南書房的時候, 距離決戰一刻,也沒過去多少時間,但等他返回太極殿一看, 此地已經是空蕩蕩的一片,沒有人、沒有劍,連血也沒有見到一滴,只有溫柔又淡漠的月光,仍然平靜的籠罩著大地。
他在御林軍的指引下出了宮門, 果然見自家的馬車停在門外,而丁楓正沉默的坐在車夫的位置上。等他推開車門一看,就見雲出岫坐在位子上等他, 手裡還握著一壺酒。
「你去做什麼壞事啦, 現在才出來。」雲出岫懶洋洋的喝著酒,朝他招了招手。原隨雲在他身邊坐下,立刻就感覺手裡一熱,正是雲出岫把酒壺塞了過來。
酒當然是暖的,雲出岫不愛喝冷酒;他的身體也是暖的, 好像沒骨頭一般靠過來,頭正好和原隨雲靠在一處。
「師父他們呢?」原隨雲問他。雲出岫道:「看完了熱鬧,大家當然都先回酒樓了啊!我們也回去睡覺吧, 我好累了。」
原隨雲笑話他道:「不知道的, 還以為今晚參與比武的人是你呢, 就用輕功爬了下太極殿,這也值得你叫累。」
雲出岫嘻嘻一笑道:「那你可就錯了,西門吹雪可不累, 我看他今晚, 大約也是睡不著的。」
聞言, 哪怕是早就知道結局的原隨雲,也不禁有一刻的沉默。片刻之後,他柔聲問道:「那一劍好看嗎?」
雲出岫知道他說的是最後分出勝負的一劍,他搖了搖頭:「不好看。」
原隨雲笑道:「這應該是西門莊主近年來,最傾盡全力、最精彩絕倫的一劍,甚至還勝過了白雲城主譽滿天下的天外飛仙,你居然覺得不好看?」
雲出岫不以為意道:「那一劍的確很精彩,但他的對手不想殺他,只是想求死。此非生死相搏之劍,而是為了了卻心愿,助他死去,絕不會是西門吹雪最強的一劍的!——不過因為今夜之事,他之劍道已是大成,連我師父都讚不絕口,稱讚他是難得的劍道大家。他的下一劍定然非比尋常,就不知道哪個倒霉鬼將來會領教了。」
原隨雲仰起頭來喝了口酒:「白雲城主一死,他如今名聲之盛,遠勝武林其他劍客,輕易不會有人挑戰的。」
人的名,樹的影。到底旁人並不知道,今夜的紫禁城中,其實還發生了許許多多的故事,也不知道接下來的幾日,還有慘烈的戰火即將燃起,他們看到的,只是一場單純的決鬥罷了。
——但西門吹雪必然知道,自己的對手是求勝還是求死。在他的劍奪去葉孤城性命的剎那,不知道他是高興,還是徹骨的寂寞?
高處不勝寒。失去了這樣一位可貴的對手,對於他這樣的劍客來說,該是何等的寂寞和悲哀啊!
原隨雲喝光了壺裡的酒。他本不是愛喝酒的人,但此刻卻像是突然愛上了喝酒,以至於雲出岫都詫異的轉過頭來看他,挑起了眉毛:「你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
「是。」既然已經有所決定,原隨雲也毫不拖泥帶水,直言道:「不出兩個月,有一場決鬥在等著我,你當然得陪我一起去。不過在這之前,你是時候去見蕭沙了。」
「什麼?!」此言一出,不亞於兩道驚雷,雲出岫一下子就坐直了身體。他倒不是關心已經消失了好一陣子的仇人蕭沙的死活,而是抓著原隨雲的手臂問道:「你要跟誰決鬥!?」
他面對別人的決鬥時,始終風淡雲輕,一副看戲的心態,但只要一涉及自己人,便全然換了副態度,實在是「決鬥」這個詞,從沒給他留下過很好的印象——蕭東樓曾因決鬥遭受重創,癱瘓近三十年歲月、他大師兄孟晨則是在決鬥中慷慨赴死,結果導致活下來的孿生弟弟孟蛟生不如死、幾近瘋癲,以至於時隔多年以後,仍是喪命於雲出岫之手。
原隨雲反手握住了他的手,安慰道:「除非是你身陷危險之中,我一向不做沒把握的事,你難道不知道?」
雲出岫則是冷靜的反駁:「任何人在事情開始之前,都覺得自己把握十足,毫無問題,尤其是你這樣自信的人——葉孤城剛到的時候,氣勢之盛,不也在西門吹雪之上嗎?」
當然,他也知道原隨雲不是好人,也沒那麼講江湖道義,他坑別人的可能性,可比別人坑他的可能性大多了,因此平復了一下心情,就抓緊追問道:「到底是誰得罪你了,讓你這麼迫不及待?」
「得罪我?這麼說倒也不錯,不僅如此,這個人你也知道。」原隨雲笑了。「我要去殺石觀音。」
「啊!」
雲出岫叫了一聲。他當然沒忘記這個名字,也沒有忘記那張漂亮得近乎妖物的臉龐,但他也的確沒想到,時隔那麼久以後,還會從原隨雲的口中,聽到她的名字!
「大哥,雖然我知道你一向很記仇,但你……是不是也太記仇了?」他雖然努力想要板起臉,卻又忍不住露出洋洋得意的微笑來。原隨雲喜歡他的笑容,但他還是要說:「也不單單是為了你,自然也有別的用處,可不要想得太多,以後又同我發脾氣。」
「哼哼!」雲出岫不以為然的朝他聳了聳鼻子。原隨雲抱住他,繼續說了下去:「說起來,當初你被神水宮抓走以後,楚留香他們,在龜茲耽誤了一陣,但因為趕著回中原救你,也沒有在龜茲久留……真不知道,這是他的幸運,還是我的運氣呢?」
「什麼意思?」雲出岫有聽沒有懂,乾脆按照自己的節奏問了下去。 「那,你有幾分把握打贏啊?」
原隨雲輕柔的笑了:「十成。」
對於他突如其來的決定,老伯和蕭東樓似是早有預料,只是叮囑他們不要輕敵,便大方放行了。他們也在收拾行囊,準備一同返回江南,倒是孫劍打算在京城停留片刻,同此地的好友小聚一番。
「年輕人,可真是有幹勁。」同老伯坐在茶樓上喝茶的時候,蕭東樓一邊聽著身邊歌女唱出濃艷的京都小調,一邊這樣說道。「他這樣的孩子,比起危險,果然更怕自己寂寂無名。」
「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你我年輕的時候,不也是如此,總是恨不得向所有人證明,我比誰都厲害!」老伯端起了茶杯,玩笑般說道。「一朝成名天下知,可誰看得到被踩在腳下的人的血淚呢?只是以隨雲的傲氣,或許……將來有一天,這江湖會是他的天下,也未可知。」
蕭東樓搖了搖頭,不以為然:「想稱霸武林,哪有那麼容易!古往今來,多少人倒在這路上,難道他們不是一代天驕嗎?可別步子邁得太大,他自己死了無所謂,連累我家阿菟,可就不美了。」
聞言,老伯不由哈哈大笑起來:「將來的事,我們兩個老傢伙看不看得到都還另說,兒孫自有兒孫福,且由他們去吧。不過此番,他既然敢把小雲帶過去,想必定然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水母陰姬顯然也是同樣的想法。
「你如今的武功,和石觀音在伯仲之間,勝當然能勝,輸,卻是不是毫無可能,因此千萬不要得意,李琦此人,能縱橫大漠數十年,靠的也不僅僅只是武功。」她隨口指點了一下原隨雲的武功,又示意身後宮南燕盛上她的饋贈——神水宮的天一神水。
此物名字雖秀氣,卻是江湖上毒性最烈的毒藥之一,神水宮中人稱其為重水,因它一滴的份量,相當於尋常三百桶水;它無色無味,也無解藥,旁人只要飲下一滴,立刻會渾身爆裂而死,乃是宮中重寶,威嚇一時。
——昔日,妙僧無花便是為了此物,潛入神水宮,騙奸了水母陰姬的女兒司徒靜,以至於因此懷孕的司徒靜悽然自盡。而為了遮掩此事,水母陰姬一度想要讓楚留香背負盜走天一神水的污名,並意圖將他殺死,可以說,此物無愧至毒之名,簡直在江湖上攪起了好一陣腥風血雨!
但它如今被裝在一個長長的白玉細頸瓶里,看起來簡直像是佛經里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手中捧著的楊枝淨瓶,有誰能想到,這並非是楊枝甘霖,卻是能殺人於無形的劇毒呢?
雲出岫好奇的拿過去把玩,宮南燕見他翻來覆去,就差把瓶子倒過來看了,不由沒好氣的說道:「你這麼好奇,要不要打開來嘗嘗味道?等到了下面,還能同死在這重水下的鬼魂談談經驗呢!」
雲出岫也不生氣,反而笑嘻嘻的朝她做了個鬼臉:「我才不要!這毒殺人也就罷了,還讓人死得那麼難看,豈不是對不起我的如花美貌?」
他把瓶子塞給原隨雲,便上前對水母陰姬道:「乾媽,你們接下來打算去哪兒?回神水宮去嗎?」
「怎麼,你難道還能和我們同行麼?」水母陰姬轉過頭去看了一眼宮南燕,嘴角難得浮現出一絲淡淡的笑意。
「難得出來走走,又去錢塘看過了大潮,我和南燕打算回鄉下老家一趟,看看如今的大海,又是什麼模樣,順便祭拜一下昔日的故人。」她這樣說道。又有誰能想到,這位名滿天下的武林高手,其實出生在一個平平無奇的小漁村里呢?
「哦……」雲出岫的眼神頓時變得八卦起來,讓水母陰姬都忍不住糊了把他的頭頂,反而是宮南燕不甚害羞,而是難掩得意。「衣錦還鄉,故地重遊,那很好啊!等你們回去神水宮,別忘了給我帶信,我有空再去找你們玩麼!」
他把兩位長輩送上馬車,目送著她們遠去,這才樂顛顛的回過頭來,挽住了原隨雲的手臂。
「我說蝙蝠公子,說起來,咱們什麼時候,也故地重遊一回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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