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丁楓口中得知事隔幾個月, 自家小少爺終於要對上曾經殺死他的兇犯蕭沙,李自奚激動之餘,難免有些擔心, 不由尋了個原隨雲不在的機會,去找雲出岫說話。
他找到雲出岫的時候,對方正坐在一塊大青石上吹笛子——也許是看在他即將為自己手刃仇敵的份上,原隨雲終於將李自奚帶回來的另一隻雪鳳冰王笛交給了他,而雲出岫本來以為, 經歷了之前的事,自己會有些心理陰影,但事實證明, 他還是很喜歡這隻雪鳳冰王笛, 因而這幾日練完武后,總是與它為伴,馬車裡時常響起悠揚清脆的短調。
他精通器樂,本就是箇中高手,別說雪鳳冰王笛本就是一件難得的樂器, 便是路邊隨手摘下的一片柳葉,落在他手中,也能吹奏出極為動聽的曲調。
更何況他和原隨雲感情甚篤, 只要在一起的時候, 總是心情暢快, 而舒心之下,奏出的樂曲越發纏綿動人,叫人心顫了。
是以他只要一奏樂, 周遭的下人、侍女都忍不住放下手中的活計, 靜靜聆聽一番, 李自奚也不例外。不過,他心裡想的卻是:也虧得小少爺自小錦衣玉食,從來不缺錢財,否則,他早該去當樂師了,還混什麼江湖啊!
他也不同雲出岫客氣,等笛音一停,就徑直對對方說了自己的想法:「雖然小少爺你英明神武,但畢竟蕭沙曾經那樣傷害過你……你要是不想去,就命令我去吧,我是你的屬下,也算是你動的手啊。」
雲出岫的眼睛亮亮的,玩笑般的打趣他道:「喲,難得見你這麼積極主動的要求呢,你才賺了一大筆錢,最近還會缺錢花嗎?」
之前紫禁之巔高手約戰,弄得各大賭坊腥風血雨,不知有多少人因此喪生,然而大家還是要賭,甚至壓上自己全部身家的去賭,可見財富和勝負欲,對人的吸引有多大。
雲出岫倒是沒什麼勝負欲,但他剛從師父和老伯那兒得到了一筆新的零花錢,就順手拿了一半給李自奚,讓他去賭坊押注,贏的錢他們五五分帳。李自奚當然是毫不猶豫的壓了西門吹雪。
——他早就看到了結局,又如何會為此猶豫?
李自奚撇了撇嘴,心道要是沒了面前這位冤大頭,他到哪裡去找另一個肯和他五五分帳的人啊,嘴上卻道:「為您分憂解難,也是為我的將來打算麼。」
「行啦,我還不知道你嗎?」雲出岫從石頭上跳下來,抬頭一看,原隨雲的別院已經近在眼前。「不用擔心我,老原雖然不會出手,但肯定會和我一起去的。」
原來如此。李自奚瞬間安心下來。他雖然始終對原隨雲畏懼不已,但也承認對方實力非凡,又和雲出岫感情深厚,有他盯著,怎麼想也不該出事才對。
想到這裡,他不由八卦心大起,湊到雲出岫身邊問道:「誒,小少爺,我聽丁楓說,我們很快就要有小小少爺啦?」
「是啊,都是老原堂哥家的孩子,據說原老莊主不止選一個,先要選好幾個,年紀太大的不要,等他們長大一點,開始習武了,再讓老原來選。」雲出岫聳了聳肩。「不愧是老原他爹,就是知道老原好哪口,別的什麼都無所謂,習武天賦太差的,他肯定是看都不看一眼。」
可是天賦一事,又哪裡是人們自己做得了主的呢?總不能因為他天賦奇高,就想要世上所有人都同他一樣有天份吧?李自奚暗自腹誹道,忍不住對這位未曾謀面的小小少爺起了兩分同情之心。
不過這到底是以後的事了,誰又知道將來還會有什麼樣的變化,他更關心的當然還是雲出岫的想法。李自奚問道:「小少爺,那你難道不想……養個自己的孩子什麼的嗎?」
「啥?你是希望老原給我生個孩子嗎?」雲出岫想了想,拉住他的手,語重心長的說道:「神棍,雖然我知道,你一直都神神叨叨的,和我們普通人想的不太一樣,但我要鄭重告訴你——兩個男人是生不出孩子來的!」
李自奚:「……」
李自奚深沉的回答:「那也未必啊,自從把你從黃泉路上拉回來以後,我覺得世上已經沒什麼不可能發生的事了。」
雲出岫:「……」我去,居然無法反駁!
不過打鬧歸打鬧,他倒也不怕對李自奚坦白:「我還小呢,為什麼要當爹啦!要不是老原家有莊主之位要繼承,我才不想那麼早就養孩子……」
李自奚善解人意的說道:「那還不容易,你要是不喜歡,以後把小小少爺交給下人照看就是了!」
他全然是一片好心,然而雲出岫單手托著腮,卻是若有所思的說道:「我是在想,要不要趁著原老莊主能幫我們帶孩子的時候,和老原出去走走……」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原隨雲拉著他走進別院之後,有條不紊的吩咐部下們燒水做飯,準備晚膳,自己則帶著雲出岫擰開花園的機關,步入了花園下方的水牢。
「是不是大家都喜歡在院子下面修密道啊?」雲出岫單手提著油燈,有些好奇。老伯的花園下面,也埋著機關,倒不是水牢,而是一整條河道。
據說他之前被律香川暗算,就是靠著這條黑暗的河道,以及守在河道上游十年如一日的船夫逃出生天。
「所以,無爭山莊下面,也有地牢嗎?」
「以前有過。」原隨雲悠然答道。「不過,自從我二叔三叔和許多人一起死在那裡以後,爹就下令把密道封存了,等我成為莊主以後,再說解封的事吧。」
雲出岫於是不說話了。原隨雲的幾個叔叔,他之前都已經悉數見過,唯有老二和老三,他們早在多年以前,就已經只剩下祠堂里的兩塊牌位了。
無爭山莊上下對他們的死亡都諱莫如深,不過這當然難不倒能感知情緒的雲出岫。自古以來,權力之爭,總是少不了要死人的,哪怕是看起來斯文溫柔的原老莊主,若是沒有幾分手段,如何能管得住整座山莊?
走到水牢深處,原隨雲也隨之止住了腳步,示意雲出岫自己上前。他手裡沒有提燈,雲出岫往前走了幾步,再回頭看他的時候,已經完全看不到他的影子了,知道他不會給自己太大的安全感,只能挺直了腰,繼續邁開腳步。
蕭沙被關在水牢的最深處。
在見到他之前,雲出岫其實十分懷疑,他已經被原隨雲折磨得不成人形,就剩一口氣了,畢竟這可是殺妻之恨,在江湖中隨隨便便都能引發一場決鬥了,原隨雲又豈是那麼好性子的人呢?
然而蕭沙站在水牢之中,雖然雙手都被鐵鏈鎖住、雙肩琵琶骨也被鐵鉤勾住、面容憔悴、渾身是血,但他直直的站在水中,沒有呻吟,沒有求饒,且神志清醒,雲出岫一從黑暗中現出身形,他立刻就認出了他來。
「是你!」血眼龍王雙目如炬,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忽而大笑起來:「哈哈!原來我還在想,你是不是鬼魂前來復仇,可死在我手下的人何止千數,憑什麼來的是你!這樣看來……你居然活下來了?!」
「怎麼?我不配活下來嗎?」一看到他,那一日的羞辱、痛苦、仇恨、悲傷……忽然就從心底涌了上來,雲出岫咬緊了牙齒,感覺自己像是回到了過去,毫無道理、無法反抗的被面前的人殺死的那一天!
他下意識地握緊了腰間的玉笛,冷笑著說道:「你一定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天吧?」
蕭沙啐他一口,突然猛衝上前,把身上的鐵鏈扯得嘩嘩作響:「不錯!老天著實不公,你有什麼活下來的價值?你不過一黃毛小兒,老夫當日捏死你,就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今日若非有這些玩意兒在,你敢來見我嗎?你有膽子面對我嗎?小雜種,你倒是說話啊!」
他聲如洪鐘,仰天大笑時,仿佛連地面都隨之震動,雲出岫本來氣得要死,盯著他看了幾眼之後,卻忽然又平靜下來,開始打量身邊牆上掛著的刑具——刀刃上俱都血跡斑斑,顯然都往蕭沙身上招呼過,這位老人經過這樣的酷刑,仍然氣勢不減,實為一代梟雄。
他冷冷的說道:「是啊,當日你打斷我的脖子,也只用了一掌罷了,你我之間的武功,實乃雲泥之別,不過到頭來,你還不是落到我的手裡了,我想對你做什麼,就能對你做什麼,這和當日又有什麼區別呢?」
蕭沙不笑了。他怒瞪著雲出岫,仿佛要用眼神將他生吞活剝,雲出岫也冷冷的同他對視著,忽而勾起嘴角,露出一個十足溫和又謙遜的表情來:「怎麼,龍王,難道我說的不對嗎?」
這個表情一下子提醒了蕭沙,讓他想起了將他抓來這座水牢里的那個年輕人。對方年紀雖輕,武功造詣卻高得驚人,讓蕭沙想起他時,除卻憤恨,還有滿腹說不出的嫉妒之情!
為什麼世上總有這麼多瑜亮之爭?就像已經有了他,為什麼偏偏還有個王遺風!?蕭沙咬牙切齒的問他:「那個人是誰?」
「那個人?」
「這裡的主人!」對方從未親自動手摺磨他,只是偶爾會來到此處,端坐在椅子上,一邊看下人鞭打他,一邊靜靜喝茶。那副溫和又輕蔑的神色,那雙蛇一樣冰冷的眼睛,即使只見過幾面,也深深刻在蕭沙的腦海之中。
若非對方卑鄙無恥,在南詔皇宮之中趁亂將他擒住,他一定要……折磨他,殺死他!看著這樣的天之驕子跪倒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求饒的場面,該是何等的令人暢快啊!
他要問原隨雲,雲出岫當然很有話說啦,但他隨即感覺到了對方心裡的想法,不禁冷笑著說道:「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若說單打獨鬥,你如何能是他的對手?他之所以不殺你,無非是想要我自己動手,否則,你早就不知道死過多少次了!」
「哼!」他這話突如其來,也只有曾經修習過紅塵心法的蕭沙知道,任何情緒在他眼中,皆是無所遁形,嫉恨之心不由越發深重。和他相反,雲出岫一想到原隨雲,就不由心情大好,反而笑著說了下去:「怎麼?你不問問,為什麼他非要我親自動手嗎?」
他的眼睛裡閃爍著奇異的光彩:「我聽師兄說,你曾經也學過紅塵心法?那你一定知道,這種內功,不是任何人都能學會的吧?若是沒有天份,即便是學了,終身也休想得以圓滿——哦,差點忘了,你不就是因為天份不夠,心性又太差,才會被逐出師門的嗎?」
「你——」蕭沙如何聽得這樣的話,當場就要發怒,雲出岫卻湊近了欄杆,低聲說了下去:「我的紅塵心法自學成以後,已多年未有寸進,但不是我天分不夠,只是缺了一點助力。老不死的,你應該高興,今日,就用你的死,成為我武功大成的墊腳石吧——」
說罷,他一掌拍開了水牢的牢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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