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塘國啟禎二年, 正月十七日子夜時分。臨安城的一處深巷裡,一聲煙花爆竹的炸裂聲劃破了寂靜的夜空,緊接著又響起第二聲, 第三聲,第四聲……
那爆炸聲就如同邊塞城牆上點燃的烽火,又像是過年時小孩子玩的那種連環扣鞭炮,在臨安城的上空,此消彼長, 一聲接著一聲地傳遞下去。
這樣一個動靜,在禁止燃放煙花的臨安府的府城(簡稱臨安城)里,自然是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這個時間點, 城裡的老百姓大多都已睡下, 有不少聽到動靜被驚醒的,然後披衣向外探頭,不知外面發生了什麼。
有的猜測會不會是官兵們在放煙花——禁了一個年關的煙花爆竹,官兵們先得了許可,允許燃放了, 趁著年關的尾巴剛過,趕緊過把癮?
也有警惕性比較高的——莫不是官府所說的那些亂臣賊子闖進城裡來了?想到這裡,覺都睡不著了, 把全家老小統統從被窩裡叫了起來, 但又不知下一步該如何辦, 街坊鄰居之間也不敢隨意走動,便只好窩在家裡大眼瞪小眼。
城防的官兵們也被這接二連三的巨響震得有些懵,一開始還以為是有手賤的老百姓憋不住了, 有人趁著年關剛過, 偷偷放起了煙花。
但隨後, 便就意識到大事不妙——是有賊人裡應外合地在攻城。
那幾聲連續的炸裂聲並非是在放煙花爆竹,而是光復軍攻城的總攻信號。
自咼陽等地出叛亂後,臨安府的城防軍便就夜夜如驚弓之鳥一般,一直都是處在緊張的防護狀態下,有一點風吹草動便就杯弓蛇影,「弓弦拉滿」。
弓拉得太久弦都可能會松,更何況是人。
所以,光復軍選擇的時機恰恰就是在大部分官兵繃緊的那根弦已經繃到了疲軟。
數月前,光復軍內一支名為腹地營的精銳,大概有六七十號人,個個都是士兵中的精良,身懷絕技,能爭善戰。這些人裝扮成流民或販夫走卒等陸續混進了臨安府內。
在臨安城內安頓好後便與宮內的暗樁進行著各方面的消息轉接。並蓄勢待發地等著在總攻之日接應城外的先頭部隊。
有腹地營精銳做內應,城外光復軍的先頭部隊很快拿下了臨安府的東西兩座城門。
城門大開之後,光復軍的先頭部隊,扯起寫著「畊」字的大旗,長驅直入地殺進了臨安府。
「贏畊皇子還活著,並沒有死,他是景宣皇帝唯一在世的親生兒子,也是先帝生前唯一立詔的儲君。」
「光復軍乃贏畊皇子座下,替天行道,推翻暴.政!」
「端儀太后暴.政當道,不得民心,人人得而誅之!」
「負隅頑抗者死,繳械投降者留!」
光復軍打著贏畊皇子的旗號,首先從立意上就站住了腳——我們不是亂臣賊子,不是流民草寇,而是正統的皇族血脈,被先帝立詔的儲君所率領的正義之師。
歷朝歷代,正統和正義總是能站得住腳的,旗號正了,官兵士氣自然也大增。
在攻城者咄咄逼人的氣勢下,守城者反倒是顯得有些做賊心虛,完全是不堪一擊——投降的投降,繳械的繳械,還想負隅頑抗一下的就奉上自己的腦袋。
光復軍以破竹之勢將「畊」字大旗一面接一面地在臨安府城內插起。
臨安城裡各處破防的消息剛送進隆昌宮,消息還沒有捂熱。隆昌宮的西側宮門——宣直門便被攻破了。
原來,光復軍雖是仿製了所有開宮門用的墨敕魚符,但要開宮門須得人符合一,所以最初的謀劃是,只要想辦法能騙開一扇宮門就算成功。
最終,一個光復軍暗樁將隆昌宮西面的宣直門成功騙開。宮門被騙開後,埋伏在宣直門外的一支光復軍的精銳便攻了進來,隨後在宮內暗樁的幫助下,從內部將所有宮門攻開,把埋伏在各個宮門外的光復軍精銳全都放了進來。
隆昌宮內瞬時火光沖天,人聲四起。
*
急促的馬蹄聲響起,一小隊光復軍的騎兵策馬在宮道上奔馳,奔向他們的目的地——肖乾的鳳儀殿。
為首的年輕將領一身褐色騎馬服打底,頭戴銀盔,上半身披掛著銀色肩甲,以黑色腰封束腰,騎行中,銀甲一閃一閃地反射出宮道兩旁風燈和火把上的光,映襯出騎行之人的矯健身姿。
這位年輕將領正是贏畊皇子季玶,他以內應的身份接應了攻入隆昌宮的光復軍精銳,並與之匯合,換上一身戎裝後,回歸了贏畊皇子的身份。
回歸身份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帶著一隻小分隊趕往鳳儀殿,因為攻打計劃中,會有一支精銳在進入隆昌宮後直取鳳儀殿,他現在帶著人要趕過去看看那邊的情況。
季玶要親手去處置肖乾那個老太婆,這一天他等了好久。
一隊人騎行到達鳳儀殿大殿門口石階下的空場處,贏畊皇子率先勒住馬頭,翻身下馬,其後幾人也緊跟著下了馬。
向四周望去,空無一人,一面畊字大旗插在不遠處宮牆的牆頭上,說明這裡已經被光復軍拿下。
這時,通往大殿台階的上方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季坪順著那腳步聲望去,看到一人從大殿上方的台階直衝了下來,那是一名年輕的光復軍將領,季玶借著火把的光線,一眼就認出了來人——是王之飛將軍手下的一個副將,此人名叫薛峰,他是來攻打鳳儀殿的精銳之一。
薛峰衝下來的時候,也看到了季玶和他的人馬,便快步迎了上去,走至季玶近前,施了個軍中禮:「主公,您來得正巧,屬下正要去尋您!」
「薛將軍,你快說說,現在這邊是個什麼情況?肖乾那個老太婆人在哪裡?」季玶急切地問道。
「回主公,肖乾此時正在鳳儀殿的大殿裡,坐於那張金鑾寶座之上,寸步不肯離開,像是下定了決心要死在那張龍椅上。」
「噢,她果然是至死也放不下那個位置,那她身邊的那些護衛高手可有解決掉?損失了我們多少兄弟?」季玶之所以重點詢問此事,是因為肖乾的安保在隆昌宮內是出了名的。太平門之亂後的兩年,肖乾因陰損害人之事做得太多,曾遭遇過幾次刺殺,後來便在身邊養了不少內廷護衛和高手,走到哪裡都有明衛暗衛跟隨,且一般人都近不了她的身。
大概是因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十幾年過去了,她身邊這樣嚴防死守的安保一直延續至今,不知比她那個小皇孫的安保配置嚴格了多少倍。
所以,季玶裝成一個底層小太監混進皇宮數月,只遠遠地在宮道上給肖乾的步輦鞠過躬,甚至都沒跟她打過很近的照面。
「回主公,損失了幾個兄弟,但比預想的好很多。肖乾身邊養的那一大堆內廷護衛里,確實不乏高手,但雖勇不忠,那些人聽聞隆昌宮被攻破,便知大勢已去,投降的投降,逃跑的逃跑,僅剩下幾個悍不畏死的忠勇,基本上都被我們解決掉了,現在還剩下最後一個死士正護在她身邊……」
「什麼,還剩下一個死士?也就是說還沒能把老太婆拿下?」不等薛峰說完,季玶便打斷了他的話,隨後他像是也不準備繼續聽這個下屬的匯報了,抬腳就衝上了好幾步石階,一看那架勢就知,他是準備親自衝去大殿看個究竟。
「主公莫急,那老太婆已在我們的包圍和控制之中,遲早都會落網,是絕對跑不掉的……且聽手下把話說完。」薛峰緊跟在季玶身後,語聲急切地說道。
季玶聽聞他像是不說完不罷休的意思,便就耐著性子停住了腳步,轉身面朝這位副將,急切地催促道:「那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快說來聽聽?」
「肖乾老太婆用手中一物威脅我們,讓我們的人都退到幾十丈開外,並要求我們去把主公請來,說一定要見主公您一面,若我們不照辦,她便要毀了手中那一物。」
「噢?那她是用何物作威脅的?」季玶心裡生出了不小的好奇,他想不出老太婆能拿什麼東西來用作威脅。
「是一個女子的頭顱。」
「什麼?何人的頭顱?」季玶心裡不由的收緊。
「那老太婆說是苓妃娘娘的頭顱……還說讓主公親自過去取。」
「你說什麼!」季玶聞言,一臉的驚愕,但隨後那驚愕便轉化成了憤怒的表情:「這不可能!母妃十八年前就已不在人世了,就算是真有頭顱在她那裡,應是也就只剩頭骨了,她隨便拿個什麼人的頭骨都可以冒充,這樣的謊話你們也信?」
想到那老太婆都快死到臨頭了,竟還在用已作古多年的母妃來做要挾,心底騰升出的怒火幾乎快將胸腔炸裂。
隨後,火冒三丈的贏畊皇子一隻手猛得抽出劍鞘中的佩劍,轉身就要往大殿沖。
剛持劍轉身,忽聽身後的薛峰繼續說道:「那個頭顱保存得非常完好,頭髮皮膚還有臉上的五官都像活人一樣,據說西域有一種專門給屍體保鮮的技術,能將屍身保存幾十年不腐。」
剛衝出去幾步的季玶聽他這樣說,立刻再次頓住腳步,身體不易察覺地顫抖了一下,但只就停留了那麼一瞬間,便就繼續往前走,然而依舊是沒有爬上幾步石階,再一次被薛峰攔住,這一回薛峰是直接衝到季玶的面前擋住了他的去路。
「主公,請等一等,請允許屬下斗膽進言。」不等季玶置可否,薛峰便繼續道:「末將雖是來向主公傳達肖乾老太婆之言的,但臣也有一勸,臣望主公不要去見她,不管那頭顱是不是苓妃娘娘的,屬下覺得,主公無需去看,只需授權把這件事交由臣去全權處理,定會給主公一個滿意的交代。」
「怎麼,薛將軍,為何會有如此一勸,是擔心我在母親的頭顱面前失了定力?」季玶品出薛峰話語中隱隱的擔憂,努力按捺住心中的急切,「薛將軍,大可不必這樣擔心,那老太婆如此保存我母妃的屍身本就不可信,且你不是說,她身邊就只剩下一個護衛了嗎?就算要與她近身,本座又不是花拳繡腿,十幾年的功夫是白練的嗎,怎會連一個護衛都對付不了?」
「主公,那老太婆陰險狡詐,她知道自己反正是沒活路了,屬下實在是擔心,她會搞出什麼魚死網破的伎倆。」
「薛將軍且放心吧,本座會時刻吊著一顆防範之心!」季玶說完,便也不等薛峰讓開道,繞開他就繼續朝大殿門口走去。
「主公,要不再等等,不必急於去見她,等王大人過來再商議一下此事,王大人應是很快就能帶兵進入隆昌宮與我們會合。且此事越拖,對我們越有利。」薛峰還是不罷休,跟在季玶身後邊走邊繼續勸說。
季玶忽然就覺得這位薛副將實在是有點囉嗦,他覺得陸乙就夠婆婆媽媽的了,不想這個薛峰比他有過之而無不及。遂不做任何回應,徑直向大殿門口沖了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