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玶當年胸口處挨了一刀, 卻幸運地活了下來,大概真的是老天要留他一命。那柄小馬刀本就是專門給小孩子打造的,刀尖非常尖細, 雖是被肖乾戳進了心窩,卻不知怎麼那麼寸,細小的刀尖刺中的位置恰恰是他胸口處不致命的活穴。
被刺中後,贏畊小皇子便處於一種假死狀態,但在場之人都以為他已經死了。
等他再次醒來的時候, 已經被人送出了隆昌宮,躺在臨安府的一個農戶家,被那農戶一家人悉心地照料著。
那農戶一家都是老實巴交的鄉下人, 且並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家主告訴他, 他昏迷的時候,是被一位年輕的行腳商送過來的。那行腳商是他的救命恩人——行腳商在附近的商路上遇到了個遭遇劫匪的商隊,商隊的人都被匪徒殺光了,只剩他這個小孩子還留著一口氣,就把他給救了下來。但看他傷勢太重, 不方便帶走,便把他留在這裡養傷,並給足了銀兩, 請求家主收留。
季玶雖然年紀小, 但心眼子可不小, 聽農戶這樣說,就順勢承認下了這個說法,把自己的真實身份隱瞞了下來, 還給自己編了個名字叫「王小五」。他想著自己被皇后扎「死」後, 不知怎麼就輾轉到了宮外的一個農戶家裡, 定是被什麼好心人給救了。後來臨安府里傳遍了贏畊皇子被太后處決的消息,他知道自己這是以詐死的方式死裡逃生了。
月余後。季玶在農戶家裡養好了傷。那家主是個厚道之人,一直記掛著那個行腳商的委託,他自家是不缺兒不缺女的,但正好有個無兒無女的遠房親戚,是個年過半百的老鰥夫,孤苦伶仃無依無靠,一直很想收養個一兒半女來給自己養老送終。
於是在農戶家主的撮合下,那個老鰥夫便把這個聰明伶俐的、小小年紀竟還識不少字的行商遺孤收作了養子。
老鰥夫為了營生常年跟著商隊跑邊境做貿易,收了季玶這個養子後,跑邊境時便就把他也帶在身邊。
景宣皇帝在位時,錢塘國與新梁國之間一直交好,邊境上少有衝突,反倒是邊境貿易十分繁盛,所以吸引了不少行腳商在邊境上跑貨,把錢塘國的絲綢茶葉瓷器等物販賣去新梁國,再把新梁國的香料種子皮衣等物帶回錢塘國販賣。
季玶跟著養父跑邊境時,看到四處都張貼著王之飛等人的通緝告示,這才知道王之飛大人在逃,且很有可能就藏身在兩國邊境附近。
王之飛是六忠臣中左相王起的親弟弟,是錢塘國的柱國大將軍,常年在錢塘國臨界新梁國的邊關駐守。
他之所以能夠成功遁逃,是因為太平門事件後,及時收到了左相府發出來的預警消息。
因本就身處邊境之地,遠離都城,等一級級的官府軍報傳到邊關時,他早就卷著鋪蓋捲兒跑了。
景宣帝在位時,邊關戰事緩和,王之飛這個戍邊將軍日子就過得比較清閒,所轄職責也跟以往大有不同,都是些邊境商貿或外交的管理。
所以,每逢邊境商貿交易的淡季,時常會告個休沐假,從邊關回到臨安府的府邸休養些時日。
王之飛騎術射術了得,每次回到臨安府休沐時,都會被景宣帝召入隆昌宮,欽點他做小皇子季玶的教頭,在皇宮裡的教場教習小皇子騎馬射箭。
因曾親自受教於騎射之術,季玶是認識王之飛的,所以他在邊境跟著養父做貿易的時候,就時刻都留著個心眼兒,總是會特別留意和王之飛大人身形和長相有些相似的人,希望有朝一日能尋到王之飛大人。
功夫不負有心人,在給老鰥夫當養子的第二個年頭,季玶終於是在一個商隊裡「抓」住了那個逃犯——王之飛。
彼時,王之飛化名王志,是護送一個商隊的鏢師首領,季玶和養父這種零散的行腳商,為了行路安全,一直跟著那個大商隊一起行路。
季玶看到那個一臉絡腮鬍子的跑鏢人的首領時,雖然他從頭到腳都跟王之飛大人沒有一點相似——鬍子遮住了大半張臉,露出來的半張臉上的皮膚是黝黑黝黑的,王之飛大人原本是張不留鬍鬚的白面書生臉。但這位首領的說話聲音卻莫名讓季玶覺得耳熟。
既然王之飛大人是在逃的逃犯,肯定是會改頭換面的,不可能再以原來的面貌示人。於是季玶尋了幾次機會,偷偷地對此人察言觀色了一番,最終,從其身形舉止和說話的語氣口音判定,此人很有可能就是王之飛,遂尋了個只有二人在場的時機上前試探。
王之飛本就是認識贏畊皇子季玶的,但以前見時小皇子都是一身的錦緞華服,從頭到腳拾掇得乾乾淨淨,而眼前這個七八歲大的男孩子,一身破破爛爛的粗布衣服,頭髮被一根破布條隨便扎著,散亂出來的髮絲跟雜草似的,小臉兒髒兮兮的,一看就是好幾天沒洗臉了,他就算是看著這孩子眼熟也不敢相認,畢竟臨安府那邊的消息是,贏畊皇子去年就被肖乾處決了。
隨後,一大一小的兩個人,在你一言我一語的互相試探中,總算是確認了對方的真實身份,最終,君臣二人涕淚相認。
王之飛沒有想到贏畊皇子竟然還活著,真可謂是又驚又喜。
季玶告訴養父自己尋到了失散兩年的大叔伯,且大叔伯在邊疆這邊混得還不錯,便想留下來跟著他一起討生活,老鰥夫本來就是個孤苦無依之人,便答應季玶跟著一起留在王之飛身邊。後來,養父花甲之年離世,離世前季玶為他盡孝送終。
跟王之飛一起出逃的還有另外幾人,都是些戍邊的忠臣親眷,因擔心被肖後清理,便就隨他一起逃了,他們隱姓埋名、改頭換面在邊境附近躲藏,躲藏期間,還得到了新梁國國王呼延烈的暗中庇護,因景宣皇帝生前曾與呼延烈交好,王之飛在邊關駐守,得君王授意,與其之間常有走動,亦是建立了不小的交情。
呼延烈雖然收到了肖乾執政當局的通告,要求新梁國協助緝拿王之飛等人,但這位新梁國的國王表面上對肖乾唯命是從,私下裡卻對逃犯們的暗度陳倉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肖乾因忙於擺平臨安府內混亂的局面,根本顧及不到那麼遠的邊境之地。最終,王之飛幾人的小團體十分幸運地存活了下來。
既然贏畊皇子還活著,那麼王之飛幾人自然就開始謀划起光復大計了。
要實現光復大計,必得要有足夠的銀兩,才能招兵買馬、儲備軍餉。
於是光復大計的初始階段,就是要先儲備銀兩。
王之飛幾人出逃時,雖是帶了些銀兩,但只夠吃穿,好在邊境之地貿易繁盛,有很多賺錢的機會。
王之飛就帶著他的小團體,一邊跑鏢,一邊做起了邊境貿易。
他因曾擔任過戍邊大將軍,管轄過邊境的商貿流通,對邊境的地形風貌、風土人情以及貿易政策等都十分熟悉,
雖是個武將,卻非常有頭腦,把他那些用兵打仗的本事潛移默化進了做生意里,幾年下來,竟把手頭上的營生做得風生水起,且越做越大,在積累了一定財富之後,便開始暗中儲備兵力。
因邊境處商貿流通比較繁榮之故,當地還存在著一股特殊的勢力——專門搶劫商隊的劫匪。
王之飛做戍邊將軍的時候,治匪很有一套,而肖後政權下的戍邊,卻是匪禍不斷,箇中原因,他這個治過匪的將軍最清楚——並非是治不了,而是根本就不想治,官匪勾結,沆瀣一氣,中飽私囊罷了。
邊境中治不掉的匪患,正好可以為光復軍暗中集結兵力打掩護。
於是,王之飛明著做生意,暗地裡開始養匪。所以最初組建的光復軍是以劫匪的名義聚集的。雖是披著劫匪的外衣,但並不做打家劫舍、殺人越貨的營生,反倒是收編了不少當地的土匪,令邊境地區的商貿治安好了許多,遠勝過那些戍邊官兵的治匪效果。
通過這種以商養匪的方式,光復軍規模逐漸壯大。光復軍的核心層還有意識地去暗中結交一些不滿肖後政權的江湖人士,將他們吸納進光復軍中。
後來,光復軍又在全國各地建立起了自己的秘密據點。
隨著各地反叛軍的風起雲湧,光復軍要員又開始遊走於各路反叛勢力之間,欲意合縱連橫各路起義軍,將其收編為光復軍,且進展得非常順利。
光復大計有條不紊地進行著,直到總攻之日前夕,被收編的各路起義軍才按照計劃突然地掛起了贏畊皇子的大旗,以此舉來給朝廷一個措手不及。
贏畊皇子是先帝立詔過的儲君,打著他的旗號勝過無數大義的口號,那是正統江山的光復,必得民心。
季玶曾覺得,沒有他在,大計依舊可以在,這只是他的一面之詞,實在是太偏頗。而事實是,贏畊皇子必須在,他可以什麼都不用做,但只要他在,光復軍復國的口號就不再是虛無的,光復軍打起的大義旗號便是底氣十足的。
贏畊皇子不僅是一個人,更是一個象徵,是光復軍所有軍心的指向。
季玶從小就跟著王之飛跑鏢做貿易當土匪,摸爬滾打出了一身本事,比在宮裡太傅教的那些紙上談兵的東西實用多了,且一有時間就勤學苦練各種功夫,有王之飛教給他的正統功夫,也有從三教九流那裡學來的邪門功夫。
十幾年來,他每天都攢足一口氣,希望能有朝一日殺回臨安府,找肖太后報仇。
季玶一直很想知道是誰把他從宮裡救出來的,是不是就是那個裝扮成行腳商,把他送去農戶家裡的年輕人?不知那人到底是個什麼身份?
王之飛大人說很有可能是一位忠於先皇的宮裡面的人,如此時局下,自然是不敢留名的,等以後有機會再慢慢查找此人。
所以尋找救命恩人一直是季玶的一樁心頭事兒。他混入宮前曾去找過那個農戶一家,但聽說兩年前,因為一場大雨,那個村子裡的人都被埋在了山石之下。
後來混進宮裡,也時刻想著,若是有機會,定要好好查查誰是他的救命恩人。
季玶曾經把他能想到的宮裡面有可能的人,全都想了個遍,從宮裡的侍奉太監到做灑掃的雜役,亦或是他曾認識的宦官大臣,但從來就沒有往肖乾的那條忠犬范明初身上想。
所以當聽肖乾說是范明初把他從宮裡救出來時,季玶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