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玶在第一次見到那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福枝時, 就新奇得不行,於是在此人被迷暈之後,將他從頭到腳地扒拉了一遍, 竟發現此人眉毛中的那顆紅痣都跟自己是一模一樣的。如果兩個人長得十分相像是純屬巧合,那連身上的痣都是一樣的,這也太巧合了吧!
所以從那時起,他就開始生出了一絲懷疑——莫不是這人和自己是雙胞胎?
雖然福枝籍冊上登記的年齡比自己小三歲,但季玶覺得這樣一個記錄在冊的年齡, 並不能說明什麼,還是決定等以後方便的時候好好查一下。
福枝被調換出宮後,季玶便安排人把他看管了起來, 因贏畊皇子本就是個不會濫殺無辜的人, 加之又懷疑此人和自己有些關聯,自然就更不會殺他,但這樣一個人又不能把他放出去亂跑,畢竟還要頂著他的身份行事,所以只能如此。
福枝被送去了臨安府郊外的一個光復軍據點, 那些看管他的人都是光復軍里的一些外圍兵將,只知道這個被看管的人是個從宮裡被抓出來的太監,至於為何被抓, 為何要這樣看管, 其餘事項都一概不知。接到的命令就是將這個人好吃好喝好住地看管起來, 尤其是在總攻之日前,必須嚴加看管,不能讓他給跑了, 總攻之日後會有人來專門處置此人。
總攻之日那天, 整個據點上一共就只剩下幾個兵將看守, 因這個犯人在此處待了數月,從來沒有出逃過一次,所以看管的兵將都有些疏忽……最終,福枝趁著據點兵力薄弱,兵將麻痹大意,尋了個機會出逃了。
福枝大概是知道看管他的這些人是一群自稱光復軍的叛軍土匪,逃出去後,竟然聽說光復軍已經把臨安城給攻破了,至於這群叛軍為何要把他看管在這裡,一直以來也沒有弄明白。
福枝的養母是蘇寧府一個地主家的二房太太。這位二房太太嫁進地主家後,一連生了三個閨女,為了母憑子貴,一心想生個兒子,懷第四胎時,便就謀劃了個偷梁換柱的方法——若再生個閨女,就找個男嬰調包。
於是在她生產前,便就偷偷找人去尋剛出生或是出生不久想要送養的男嬰,最終機緣巧合地尋到了那個給苓妃娘娘接生的穩婆從宮裡偷偷帶出來的男嬰——季玶的雙胞胎兄弟……穩婆剛剛將男嬰送至蘇寧府的親戚家裡,想讓親戚幫忙尋個送養的人家。
二姨太得了這個能調包用的男嬰後,便親手把自己的親生女兒給溺死了,並偷偷埋了屍。自從有了兒子,她在家裡的地位便就直線攀升,喘氣的聲音都比以前粗了不少。這樣的娘帶大的兒子自然也是如她一般——什麼骨肉親情並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身份和地位。福枝那不擇手段想要當皇上的野心,正是源於從小到大在養母身邊的耳濡目染。
再後來,陳家家主迷上了賭博,不僅把家產都輸光了,還欠了一屁股債,陳家全家便從錦衣玉食的日子敗落成了有上頓沒下頓的貧苦日子。
陳氏地主家有兩兒子,大房生的陳大牛和二房生的陳二牛。家道沒落時,他們兩個都是二十歲不到的年紀,從小衣食無憂地長大,自然是過不慣飢一頓飽一頓的苦日子,於是經常湊在一起商量如何去搞錢。
兄弟二人在變賣家產時,於一堆古玩字畫裡發現了一張很特殊的圖紙,那是一張大型建築的地基圖,聽大娘說,他們家祖上幾代人都喜歡收藏字畫,在買來的一幅古字畫的裱層里發現了這張圖,至於這張圖是做什麼用的,都不甚清楚。
地主家的兩個兒子畢竟都是讀過書的,經過仔細研究,發現這張地基圖,很有可能就是古皇宮,也就是現在隆昌宮的前身的地基圖,至於那張圖為何會夾帶在字畫裡,最終流傳到他們家,因為年代太久遠,已是不可考證。且他二人在研究地基圖時,發現那地基中竟有一條暗道的設計,且那暗道竟是能連通皇宮內外的,至於為何有這樣的設計,兄弟二人無心深究和考證,只大概猜測——許是為了方便執政當局,在一些特殊情況下逃跑或藏身之用。
隆昌宮經歷了歷朝歷代很多年,地表上面的建築不知重新修繕過多少次,但地面下的地基應該是一直被沿用的,如果地基被沿用,那麼那條暗道應該就是還在的。
地主家的兩個兒子在看到地基圖上的那條暗道時,都不約而同地琢磨起了同樣一件事——若是能找到那處暗道的入口,是不是就能偷偷潛入皇宮,把皇宮裡的寶貝偷出來?畢竟他們家沒落了,實在是太缺錢了!
於是兩個人說干就干,跑去了臨安府,在隆昌宮的外圍踩點。他們按照圖紙上所示,尋到了暗道出口的位置——在隆昌宮南院牆後山上一個隱蔽的角落裡。
但即便是再隱蔽,這裡也屬於隆昌宮護衛巡邏的範圍,好在那出口的位置被枝繁葉茂的樹木遮掩,很難被發現。
二人帶上工具,避開護衛巡邏的時間,在那個出口位置試著挖了幾次,竟然有收穫。確實有個類似通道的出口被他們挖了出來,那通道被一些鬆軟的泥土填充,把泥土挖出來後,顯露出來的通道就越來越深……那這裡定是地圖上暗道的出入口無疑了。如果繼續這樣挖下去,一定就能挖到皇宮裡面。
但因通道尺寸太小,寬高都只有三四尺左右,一次只能容納一個人作業,所以往裡挖的進度非常慢。
後來兩人就商量著,如果有一個人能混進宮裡去,按照圖紙上的位置從裡面往外挖,也就是兩人對著頭挖,那麼疏通這個地道的速度就能加快一倍,且混進宮去,不僅可以從裡面挖暗道,還可以熟悉和了解宮裡的情況,想要偷東西就能更加熟門熟路了。
因福枝從小就被狗咬去了命根子,根本不需要淨身,所以他就是混進宮做太監的最好人選。既然進去是為了偷東西,自然是不能用真實身份的,需得花錢找人造個假籍冊,因太監的最低入宮年齡是十六歲,假籍冊上的年齡便寫成了十五歲,而實際上,他那時已年滿十八歲了。
福枝進宮後,就想方設法地去疏通那個暗道,以期最終能從皇宮裡往外「搬運」東西。但那個地道真的疏通起來,比想像中要慢很多,被鬆軟的泥土填充的地方比較容易疏通,甚至有的地方本身就是空的,沒有被任何東西填堵,根本不需要疏通,但有些地方卻是被一些堅硬的沙石充斥,非常難挖,幾天的進度只能以寸計。
且福枝做了太監後,也不可能每時每刻都去挖,只能抽空或者趁半夜去挖。所以,直到季玶把他調包出宮,他在宮裡已經待了整整四年,那個地道還是沒有被挖通。
福枝以前曾跟喬婉兒信誓旦旦地說,想要帶她逃出宮去過日子,還真不是吹牛,他就是想著,等這個地道挖通後,就可以從皇宮裡偷些金銀財寶,再帶上那個他十分鐘意的女子逃出宮去。
福枝對喬婉兒的鐘意,是從小時候就開始的。
他小的時候,有一次在屋外玩耍時,忽然不知從哪裡衝出來一隻大狼狗,撲到他身上撕咬,且正好咬中了他的命根子,他又疼又怕,哇哇大哭地喊救命。但是和他一起玩耍的小夥伴,沒有一個敢上前幫忙的,有的躲得遠遠的,有的直接嚇跑了。這時,一個看著年齡比他大些的女孩子,忽然就沖了過來,手裡拿著根竹竿子,拼了命地把那隻惡犬打跑,期間惡犬也向這女孩子發起攻擊,她差點也被咬傷。
惡犬被打跑後,那小姐姐見他傷得有些嚴重,命根子都被咬掉了,傷口處一直在流血,於是先吩咐旁邊的小孩子趕緊去叫大人,隨後,她從衣服上撕下了一條長條形的布條,上去先給他止住血,再用那布條做繃帶,幫他將傷口簡單地包紮了一下。
這位勇敢的小姐姐就是喬婉兒,喬婉兒當時是住在舅舅家裡,在舅舅家的院子裡晾衣服時,聽到了外面的大哭聲便跑了出來,看到惡犬傷人的一幕後,便勇敢地上去擊退惡犬,救下了地主家的二公子陳二牛。
自那以後,這位勇敢的鄰家姐姐,便在地主家的二公子心裡扎了根兒,小孩子總是會對保護過他的人生出十分深厚的感情,所以當陳二牛多年以後在宮裡再次遇到喬婉兒時,那種深厚的感情便發酵成了對這個女子的好感。
福枝進宮當太監後,看到宮裡有好些寶貝,心裡就痒痒的不行,恨不得都偷出宮去,雖是偶爾能有一些出宮辦事的機會,但正常的宮門出入,有門崗嚴格的盤查,根本沒法夾帶私貨,所以,他每天都想著快點把那地道挖通,趕緊把寶貝偷走。只要一有機會出宮,便會伺機偷偷去見陳大牛,詢問他從外面挖地道的情況。
再後來,因各地有叛軍作亂,隆昌宮的宮門出入被限制得非常嚴,他能出宮見陳大牛的機會就少之又少了。
所以,福枝被季玶調包出宮,送到宮外看管起來的數月,陳大牛並不知道他已經不在宮裡了,還是每天像只勤奮的小老鼠,從那地道入口處鑽進去打洞。直到有一天,從光復軍據點逃出來的福枝跑過來找到了他,他才知道這個弟弟已經出宮數月了。
福枝查看了陳大牛挖地道的進度,立刻興奮不已,說是馬上就要挖到自己在宮裡所挖的那個位置了,也就是說地道馬上就要挖通了。
地道挖通之日,好巧不巧的正是在總攻之日後的第二日,也就是隆昌宮被攻破的當日,兩個人偷偷從地道里爬出來,才發現外面已經變了天,到處都混亂不堪,有些地方已經在打掃戰場了。不過這樣也好,越亂的時候越好偷東西,於是兩人尋了個機會,偷了兩套太監的衣服換上,先躲回地道藏著,準備伺機爬出來偷竊,好在他們挖的這個地道是新鮮出爐的,沒有第三人知道,且位置十分隱蔽,外面再如何打打殺殺,他二人藏於地道里,都是安全的。
宮裡的地道出入口不僅一處,而是兩處,且兩處是連通的,出入口都十分窄小,只能供一個人鑽進鑽出,位置也都十分隱蔽,為了儘量不被人發現,福枝還特意用砌宮牆的石塊將其臨時封堵住。
十分湊巧的是,其中的一個出入口正好位於明心殿裡,離小皇上寢宮不遠,福枝在那個出入口偷偷向外觀望時,正在不遠處負責看守的幾個光復軍將士的閒聊被他聽了個一清二楚,幾人中竟然還有陸乙。結合自己被迷暈前所聽到的,那個黑衣蒙面人,也就是贏畊皇子和陸乙之間的那幾句沒頭沒尾的交談,最終搞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因著跟贏畊皇子擁有完全相同的外貌,皇子便借著自己的身份混進了宮裡,不僅籌謀奪了皇位,還搶了自己喜歡的女人。
這讓福枝聽得氣不打一處來,除此之外,還知悉了,喬婉兒已經是小皇上身邊的宮女了,並和小皇上一起被羈押在寢宮裡。
於是,膽從恨中生,鼓足勇氣上前去客串了一把贏畊皇子,成功地把喬婉兒和小皇上騙走。說福枝膽小怕事,遇事像縮頭烏龜,可真是冤枉他了——不僅敢客串皇子,還敢密謀殺皇子奪皇位。
喬婉兒被福枝騙了出來,一開始是很相信這個「對食」,「對食」說什麼她就信什麼,「對食」說贏畊皇子是個嗜殺之人,下令不殺小皇上只是緩兵之計,其實早晚都會將其處決,喬婉兒結合小皇上差點剛被剁掉腦袋的事,更加深信不疑,一聽福枝說要帶著他們倆逃走,沒有一絲懷疑地就帶上小皇上跟著福枝從地道逃出了宮,後來才發現此福枝非彼福枝。
福枝最初想要騙喬婉兒出宮,只是因為喜歡她,想要把她從贏畊皇子手裡奪回來,但最終還是放不下骨子裡的貪念,生出了欲意殺死贏畊,自己去當皇上的想法,於是跟陳大牛謀劃出了那麼一個漏洞百出的鬧劇……這反倒是正中了季玶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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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靜的林間小路上,一大一小兩個人騎在同一匹高頭大馬的背上,那馬兒像是處在一種歇腳的狀態,緩步往前走著。坐於前面的是一個六七歲大的小男孩,雖是穿著一身綢質衣衫,但衣衫上到處都是開了線的口子,還髒兮兮的,頭髮也跟雜草似的隨意而又散亂地披著,臉上更是東一道西一道的髒印子。這小娃子一看就是個小叫花子。他穿著一身錦衣的落魄樣兒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那樣一種流浪狗——曾經被富貴人家豢養,後來不知怎麼就流落街頭,身上會佩戴著些高貴的掛件,但毛髮已經沒人打理了。
騎在馬上的另一人是個身形矯健的成年男子,穿一身黑色武服,腰間還配著一柄劍,頭戴一頂帷帽,帷帽的帽沿處垂掛了一圈黑色的罩紗,遮住了他整張臉,此人很有些俠者風範。
「大俠,您真的能幫我去找娘親,並解救她嗎?」騎在馬上的小孩子回頭對他身後的那個黑衣人問道。
「那是自然,只要小公子說話算數,某必不會失言!」黑衣大俠回道。
那黑衣人說話的聲音有些奇怪,帶著些微微的顫音,像是嘴巴里含著什麼東西,好像是為了不讓人聽出說話者本人的原聲。
「本公子自然是說話算數的,大俠,您把俺從人販子手裡救了出來,還收留俺,就是俺的救命恩人,怎麼可能對大俠失言呢!只要大俠幫俺找到娘親,並從壞人手裡解救出來,俺就把娘親撮合給您做媳婦,俺娘親她長得可漂亮了!」
「某行走江湖多年,至今還未娶妻,這娶媳婦之事就只能拜託小公子了。」黑衣人依舊用那帶著顫音的語聲回道。
「大俠且放心,等您娶了俺娘,俺就認你做乾爹,唉,認你做親爹也行,反正俺也沒有親爹了。」季寧覺得誰做他爹都比那個叫福枝的太監做他爹強。
「那小公子說話可要算數,不要反悔哦!」黑衣人趕緊追上他的話。
「那是自然,來,大俠,咱們拉鉤上吊一百年不悔!」
季玶跟季寧拉了鉤,隱藏在帷帽罩紗里的一張臉已經是笑開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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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玶:「柱國大人最近是怎麼回事?叫他去騎馬也不去,叫他去打獵也不去,以前這麼好動的一個人不怕悶出病來嗎?」
陸乙:「回陛下,王大人說不能出去曬太陽,要把自己捂成小白臉,您沒看他把鬍子都給颳了?」
季玶:「哦,這是何故?」
陸乙:「王大人說,想當年他也是一個白面書生,後來為了逃亡就改頭換面,如今與汾陽公主再度相見,公主都認不得他了,所以他要換回白面書生的模樣,讓公主能記起他這個人來。」
季玶:「什麼?竟然是這樣一個緣故?」
陸乙:「聽聞王大人年輕時追求過公主,但公主看上了陸大人卻沒看上他,王大人自認為投壺技藝不比那陸大人差,最終歸咎於是因為陸大人的臉比他的白。」
季玶啞然失笑:「難怪,公主最近也不叫朕去玩投壺了,朕偶爾去一趟尋芳殿,就必能碰到王之飛在那裡表演投壺。」
陸乙:「太平門之亂,讓他二人各自失了親眷,都成了孤家寡人,如今再度重逢,不知還能不能重續一段少年往事?」
季玶:「但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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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玶:「那代贊公主聽說了朕中意於喬婉兒後,便就三天兩頭地跑去留芳殿要與婉兒一較高下,聽聞今天又去了,是個什麼情況?快向朕匯報一下。」
陸乙:「回陛下,代贊公主見到婉兒姑娘後便是一通吹噓,說自己十八般兵器樣樣精通,問婉兒姑娘會用什麼兵器?可否跟她比試一下?」
「哼!婉兒又沒有習過武,哪裡會用什麼兵器?以己之長比人所短,這代贊好生狡猾!」季玶哼了下鼻子,很有些憤憤不平道。
陸乙:「婉兒姑娘卻說她會用兵器……」
「噢?婉兒說會用什麼兵器?」季玶打斷陸乙的話,帶著一臉新奇急切追問道。
陸乙:「婉兒姑娘說,她會用剪刀,且用剪刀殺人時,一戳一個準,想當年那個惡貫滿盈的內班總管徐公公就是她一剪刀戳死的,所以才被宮裡的下人們傳頌為女英雄,若是代贊公主不信,可以在宮裡隨便找個人打聽一下。」
季玶:「……」
陸乙:「陛下,今天代贊公主又去了留芳殿,說要和婉兒姑娘比廚藝。」
季玶:「哦?快說說比得如何?」
陸乙:「婉兒姑娘先上手做了幾道菜,饞得代贊公主直流口水,那公主二話不說就著小酒就吃起來了。」
季玶:「然後呢?」
陸乙:「然後就都吃光了,盤子裡連個渣都不剩。」
季玶:「唔……那代贊後來可有展示什麼廚藝?」
陸乙:「沒有,可能是小酒喝得有點多,酒足飯飽之後,就把這事兒給忘記了,頭重腳輕地回去了,臨走時還給婉兒姑娘留話,說下次還要來吃。」
陸乙:「陛下,今天代贊公主又去了留芳殿,說是要跟婉兒姑娘學廚藝。」
季玶:「哦,她可有學會?」
陸乙:「什麼也沒學會,倒是把婉兒姑娘給她示範著做的幾道菜全都給吃光了,胃口可真是不小,臨走時還說下次再來學。」
季玶:「……」
陸乙:「陛下,今天可是公卿大臣們票選皇后的日子,您為何一點也不緊張?」
季玶:「朕為何要緊張?」
陸乙:「萬一婉兒姑娘沒被選上,而是代贊公主被選上了,那可怎麼辦啊?且陛下說只娶一個妻子,那婉兒姑娘豈不是連當嬪妃的機會都沒有了。」
季玶聞言,但笑不語,面色依舊是很從容。
當日,兩位皇后的候選人在文武百官面前述職——代贊公主說,她曾為陛下殺敵三千,能輔佐陛下治國理政,平亂安邦;喬婉兒說,她曾為陛下清洗和包紮過傷口,在治國理政上什麼也不會。
最終投票的結果是,代贊公主只得了一票,那是王之飛大人給投的,其餘所有大臣的票都投給了喬婉兒。
有肖後奪權的前車之鑑,公卿大臣們可是都怕了,選皇后肯定是越廢物越好啊,在治國理政上什麼也不會的女子自然就是皇后的最好人選。
*
「陛下,再過兩日才是我二人大婚,這麼晚了……您來妾身這裡是要……」
「婉兒,你不是說過,成親對於一個太監和一個宮女而言,就是件說說笑笑的事情罷了,何必當真。」
「這……那……陛下莫不是今晚要留宿於此?」
「朕一直沒有機會證明給婉兒看,已經是迫不及待了,一天都等不得了,還要等兩天?」
「陛……陛下,您……您是要給妾身證明什麼?」
「自然是要證明朕到底是有還是沒有啊!」
「……」
「陛……陛下,輕……輕點,有點疼……」
「那麼婉兒你說說看,朕到底是有還是沒有啊?」
「陛下,有,有,太……太有了!」
*
「你那舅娘三天兩頭跑來找你要封賞,一口一個要你報答她的養育之恩,婉兒,你不覺得煩嗎?」
「這……畢竟是曾經養育過我的人,陛下放心,臣妾是有分寸的,自不會去給什麼大封大賞,只就給些日常養家用的銀兩。」
「婉兒,你在他們家裡吃過幾口飯啊,該還的早就還清了!且他們現在過得很好,根本就不缺錢。」
「話說舅娘上午還帶著表弟來宮裡找人通傳說,要見臣妾,轉眼又讓人傳話過來說,家裡有事,便就急著回去了,臣妾這還沒來得及去接見呢,也不知道什麼事兒這麼急,連個面還沒見,就趕著回去了?」
「唔……上午是朕替皇后先去見了你舅娘他們,朕怕婉兒你又抹不開面子被他們叨擾,便就親自去把他們打發走了,以後應是不會再來煩擾婉兒了。」
「什麼?陛下難道是一次給足了封賞?這樣……不太合適吧?」
「呃……朕一文錢也沒給,一個官位也沒封。」
「那敢問陛下是如何將他們打發走的?」
「朕使人將當年你舅娘把你賣進隆昌宮的賣身契找了出來,拿給她看,告訴她,朕現在是這隆昌宮的主人,自然就是這賣身契的買方,既然她把人都賣給朕了,且銀子早就已經結清了,那麼就不要再繼續跑來找朕要這要那了,否則朕就不客氣了。」今上季玶帶著一臉勝之不武的表情回道。
「然後……舅娘他們就被陛下嚇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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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這去蘇寧府賑災扶貧已經有好些日子了,怎麼還沒有回來?」
「陛下,可是想念皇后了?」
坐於案幾前的贏畊皇帝季玶沒有回話,只抬眼向窗外掃了一眼,看見屋外枝頭上的點點新綠,似有所感,便提筆在鋪陳於幾面的宣紙上寫了幾個字,隨後對身旁的陸乙吩咐道:「把這封家信用快馬加急給皇后送過去吧!」
那信紙上寫道是: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注1)
*
那日,喬婉兒趁大牛二牛兄弟不備,尋了個機會帶著季寧逃跑。她也來不及跟季寧詳細解釋,只簡單地告訴他說,這個福枝肯定不是好人,我們得趕緊跑。
但最終小的跑了,大的沒跑成。
這之後,季寧便經歷了人生中從未有過的起落——從一國之君淪落成了一個小流浪漢。因從小就養尊處優,哪裡吃得了這種為生計操勞之苦。所以,跟著其他小乞丐一起要飯時,他都有些後悔逃跑了,至少壞人那裡還能管飯吃,就算壞人要殺了他,總歸是能飽著肚子去死。但他就算是想回到壞人的懷抱,也不知道去哪裡找他們了,更讓他揪心的是,也不知娘親怎麼樣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在街上乞討時,季寧又被人販子給抓了……一個人販子團伙抓了很多小孩子,要把他們送去人口黑市上賣做童工——剛從壞人的魔爪里逃出來,又進了另一群壞人的魔窟——長於深宮中的高貴娃子這才知道外面的世道竟如此險惡。
幸好的是,半路上,一位黑衣大俠帶著幾個俠客兄弟,把他們這群小孩子給解救了,還端掉了那個人販子團伙。
後來才知道,這個黑衣大俠竟然就是搶了自己皇位的贏畊皇子,借著跟那個叫福枝的太監長得一模一樣而混進了宮,救他是因為受了娘親的委託。
當然季寧可不稀罕這個皇位,搶了就搶了,巴不得別人去當。那日,皇祖母對那個光復軍將領說自己是傀儡皇帝,任由他們處置,季寧也是聽到了的。這樣一句絕情的話,還是令他很傷心的,畢竟皇祖母曾一直是他最親近的人。
季寧是個小人精,知道如此時局下,他的目標就是要保住性命,好在那個贏畊皇子看在娘親的份上,並沒有要取他小命的意思,且一點不在意自己曾經戲耍過他,不計前嫌地要給自己當爹。
後來,皇上皇后認了季寧作養兒,但卻遭到了公卿大臣們的極力請諫——「此小兒與肖後關係特別,萬萬不可留在皇上和皇后身邊。」
最終,季寧被送去了太史監府上,由太史監杜博負責教養,杜博亦是肖後執政時的那個太史監,是個老學究,整日悶頭編史撰書,從不站隊,誰當皇帝他都沒意見。
在太史監家裡,季寧不僅每天可以和玩伴杜旭華出雙入對,還能跟他的「愛妃」小黑貓長相廝守。
前任皇上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竟會有這麼一個美滿的歸宿。
在離開隆昌宮之前,喬婉兒答應,會定期將他接到宮裡來,以續母子之情。
季寧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管那位裝成大俠的贏畊皇子叫過幾聲「爹」,那時候可是發自內心地想要管他叫爹,後來,被這位新皇認了乾兒子,他雖然口上恭恭敬敬地稱父皇,心裡可是有些不太情願。
聽聞范明初大人是替這位贏畊皇子擋刀而亡的——原來范大人是想當這個人的爹,而無意於當自己的爹。也就是說新皇帝不僅搶了自己的「娘」去當媳婦,還搶了自己預想中的爹。這可比搶了他的皇位更令人氣憤……但,看在其救了自己的份兒上,就忍氣吞聲給他當乾兒子吧!
「婉兒,季寧那小子今天過來給朕請安,你不是囑咐朕把你有身孕一事透露給他麼,朕就直接告訴他了。」
「陛下,那不知寧兒聽後是何樣的反應?臣妾一直沒敢跟他說這事兒,擔心他知道了臣妾要有自己的親生孩子後,會接受不了。」
「皇后,你想多了,他聽了這件事後,唯一的反應就是要在朕面前顯擺一下他比朕強。」
「噢?那不知寧兒在陛下面前顯擺了什麼?」喬婉兒好奇地問道。
「婉兒,這件事我還真是要跟你好好說道說道,這個兒子你是怎麼管教的?簡直是太不像話了!」季玶憤憤回道。
「陛下,為何會如此說?臣妾對他確是很慈愛,但也不失嚴格。」
「今日,朕對他說,朕的皇后有孕在身了,你猜他聽後,對朕說了什麼?」
「這……臣妾猜不出……」
「他竟然對朕說,他的愛妃也懷孕了,而且可能會比朕的皇后先生產!婉兒,你是怎麼管教孩子的,他……他小小年紀,竟然連那……那種事兒都會幹了,還要比朕提前當爹!」
喬婉兒:「!」
(全文完結)
(本章完)
作者說:注1:出自吳越王錢鏐給夫人的一封信。
再次感謝小天使們的追文和一路陪伴,番外補上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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