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 在肖乾的斡旋下,季明月這個養女將於年滿十六歲冊封為公主。為了鋪墊,在冊封前的一年內, 肖乾便頻繁讓其在公眾面前露臉。以往,京城數一數二的權貴家裡,若是有些什麼重大宴請,都會禮節性地給皇后發個柬,肖乾受邀後, 大多不會親臨,只派人去傳個話或送個禮。
這一年,她特意指派養女季明月代為出席這些場合。
一日, 左公卿的老母親七十大壽, 季明月又代表皇后出席。左公卿就是後來的左相王起和柱國將軍王之飛的父親。
雖然還只是個初出茅廬的小女娃子,但作為皇后的代表,季明月走到哪裡自然都是座上賓,被人笑臉逢迎,但她心裡卻是明白, 那些人的友善並非出於本意,大多是因著對皇后的敬畏。所以,但凡出席這樣的場合, 她都不願多耽擱, 基本上是, 把該說的話說了,把該送的禮送到,完成任務就走人。
然而, 王府老夫人的壽宴上, 這位「代表」卻不似往常, 在給老壽星祝壽獻禮後,並非如以往那般,椅子沒坐熱就打道回府,而是很難得的繼續留在席上吃飲,且飲酒時還多貪了幾杯,喝得有些頭暈目眩,導致無法坐馬車回宮,需要先在公卿府的園子裡散散步、解解酒。在場之人都猜測,大概是壽宴上的桂花陳釀太好喝之故。
公卿府的後廚內,一個身著華服的年輕女子,躡手躡腳地從後門處走了進來,進來後,她先是四下張望一番,見並無他人,便迅速沖至一處堆滿瓶瓶罐罐的灶台前,快速翻找著,一邊找,一邊警惕地四下環顧,其鬼鬼祟祟的行態,很像是一個潛入後廚偷東西的賊人。
這個「賊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因為酒喝多了,而需要在西園子裡散步醒酒的季明月。原來,她並非是真的喝多了,說要去散步解酒,只是個幌子而已,其實是另有目的。
壽宴上,吸引季明月繼續留下來的,並非是桂花釀,而是一道菜——雲川酸辣雞。這盤酸辣雞燒製得非常地道,帶著正宗雲川菜特有的酸辣味兒,而她恰恰打小就對這個口味情有獨鍾。
季明月四歲被肖後收養進宮,五歲時生了一場大病,差點一命嗚呼,太醫為了保住她的小命,給她使用了成人劑量的草藥,病雖是治好了,卻大大傷了她的胃口。
吃飯沒胃口,人自然就漸漸消瘦下來,精神也十分不濟。原本一個活蹦亂跳的胖娃娃瘦得跟個蔫巴茄子一樣。
負責季明月生活起居的保姆嬤嬤虞娘看在眼裡,急在心上,請太醫給配了許多開胃藥,但都無濟於事。
虞娘是雲川府人,雲川菜以酸辣著稱,當地人做的酸辣醬,那可是下飯神器。於是虞娘請了皇后的命,去採辦了些雲川椒,精心熬製了一罐適合小孩子食用的雲川酸辣醬,作為輔食,給季明月開胃。
不想這酸辣醬效果奇佳,比開胃藥管用多了——自從配餐了酸辣醬後,季明月的飯量與日俱增,人也一天比一天圓潤。
後來,雲川酸辣醬便成了季明月飯桌上的常配菜,她再也離不開那口酸辣味兒了。
然而,好景不長,去年年初,虞娘被皇后驅逐出宮,之後,季明月就再也沒吃到過雲川酸辣醬。
虞娘被逐出宮,明面上的理由是其做事粗心大意,總是出岔子,其實明眼人都知道,真正的原因是,皇后要在公主冊封之前,將季明月身邊的親近之人都清理掉。
季明月自然也是明白母后肖乾之用心,所以從來不敢在其面前表現出對虞娘有思念之情,甚至都不敢提及想要吃雲川醬這件事兒,擔心不小心觸碰她的哪根神經而牽累到虞娘。
時隔一年多,季明月又在公卿府的壽宴上,品嘗到了那久違的酸辣味兒,和虞娘親手調製的酸辣醬的味道異曲同工。有這麼合胃口的一道菜,她自然是捨不得提前離席。且席間,一直在琢磨,公卿府的後廚一定有燒制酸辣雞的雲川酸辣醬,如何才能帶點回去解解饞?
其實,想要點後廚里的醬料,又不是什麼大事兒,直接跟公卿大人討就是了,說不定他還能上趕著送上一馬車。
但季明月不能這麼做,因為這事兒一旦明著做了,遲早會傳到母后耳朵里,難保不會帶來些她不希望看到的後果。
最終,季明月決定放棄「明討」,改用「暗取」的方式——佯裝酒喝多了,要留下來去後園子散步解酒,其真正意圖是為了能去後廚順一瓶酸辣醬。公卿府的園子是仿酥州園林款,季明月去過類似的幾家府邸,布局都大差不差,廚房的後門和後窗大多對著西園子。所以只要去了西園子,就有機會進後廚。
因為是別有用心,所以還特意跟公卿大人交代,說想在西園子裡清靜清靜,不想被其他什麼人打擾。
公卿大人一聽,趕緊下了一道令:明月姑娘散步期間,任何人不得進入西園子。因後廚就在西園的一角,裡面幹活的聲音很嘈雜,所以,又加了一道府令,把正在後廚里幹活的人也全都緊急清空了。
合著這位準公主想要在別人院子裡偷東西,先想辦法讓主人把院裡人都趕走,方便她行盜竊之事。
季明月帶著隨身侍女紫玉進了西園子後,便就直奔西南方向,一路上,果然一個人影都不見,後廚也不出所料地就在西南角處,隔著窗子望進去,裡面空無一人,且運氣還不錯,廚房的後門沒有上鎖,可以直接進入,原本計劃著要翻窗進去,看來也不需要了。
隨後,主僕二人分工,一個在外面放哨,一個進去偷醬料,季明月之所以要親自進去當賊,是因為擔心紫玉拿錯醬料瓶,畢竟她不如自己熟識雲川醬的味道。
公卿府的後廚方正大氣且敞亮,屋內布局了好幾處灶台,可供七八個廚子同時勞作,一側牆的邊上杵著兩個大水缸,四周牆面上,高高低低掛了不少儲物櫃。屋內鍋碗瓢盆、瓶瓶罐罐堆放得到處都是,有些雜亂無章,很顯然,應是原本在廚房裡勞作的人忽然接到了撤離的指令,而留下這樣一個還沒打掃乾淨的「戰場」。
雖然廚房內並沒有其他人,但出身高貴的季明月畢竟從未做過這種偷雞摸狗之事,一想到自己是在做「賊」,整個人便就有了賊樣,行事中,一舉一動都體現著「做賊心虛」。
後廚管理還算規範,無論是調料瓶,還是醬料罐,外壁上都貼了標籤,寫著內容物的名稱,季明月本以為能很快找到,然而,在檯面上的一堆瓶瓶罐罐里翻找了半天,卻並未發現心馳神往的雲川酸辣醬。
於是,心急火燎地轉戰到幾個櫥櫃裡找,正噼噼啪啪地開關櫃門時,忽然,屋內冷不丁響起一個人的說話聲:「你這丫頭!又來偷吃!小爺正做美夢呢,被你給吵醒了!」
那是個中氣十足的男子聲音。
季明月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一激靈,趕緊扭頭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好半天,才找到聲音的來源——廚房靠近西窗邊有個小灶台,灶台邊上竟然躺著個人,確切的說,是睡著個人。
因距離有些遠,看不太清細節,只隱隱辨識出,那人穿一身磚褐色衣衫,跟近乎同色的灶台壁融為一體。難怪剛才進廚房時,明明四處都檢視過,卻沒有注意到地板上還躺著個人。
偷盜行徑被人撞破,季明月自然十分慌亂,情急之下,貓身蹲在一旁的櫥櫃旁側,當眼睛掃到櫥櫃壁和牆面之間,有個能容納一人的縫隙時,便鬼使神差地整個人都鑽了進去——她沒什麼做賊經驗,但曾撞見過老鼠在廚房裡偷油吃,老鼠受到驚嚇後,四處亂竄地找洞鑽,所以,就臨陣磨槍地學了老鼠的樣兒。
但才剛鑽進「洞」里,又後悔了:藏在這裡,遲早會被瓮中捉鱉,還是應該找個機會逃出去才對。
於是探出頭,想查看一下外面的「敵情」,是不是方便她溜之大吉。
然而,看到的卻是,原本那個躺在地上的人竟已撐坐起身,他一邊伸著懶腰,一邊正朝自己這邊看,很明顯已經發現了她的藏身之所。
季明月嚇得又快速把頭縮了回去。
「芸丫頭,你藏什麼藏?你跑後廚來偷吃,又不是第一次被我撞見。怎麼?今天祖母大壽,姨娘她不讓你上席,飯也不給吃?」那人又沖季明月開了腔,語聲中帶著微微的醉意。
季明月雖然只是短暫地瞄了一眼,且因為距離遠,也沒太看清他的長相,但她已根據此人的說話聲,識別出了其身份——公卿府家的小公子王之飛。
王之飛和自己年齡相仿,是眾多世家子弟中,特別愛出風頭的一個,許多場合都能看到他冒頭,比投壺的地方有他,比拳腳、比騎射的地方有他,甚至比下棋、比舞文弄墨的地方也有他。
所以她才會識得,不過還真別說,此人確實有些文治武略的才華,各種比試中,就算不能拔得頭籌,也總能數一數二。
(晉江首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