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月聽出王之飛滿嘴的醉意, 想他應是在老夫人,也就是他祖母的壽宴上喝了不少酒,不知何故地把廚房的地板當床睡, 且聽他剛才說的那些話,應是把自己錯認成另外一個人了……他口中所稱的那個芸丫頭,貌似曾來廚房偷吃,並被他撞見過。
「唉!你還躲著不出來?有什麼不好意思的?肚子餓了想要找食吃,是人之常情嘛!我又不會笑話你!」王之飛見那偷吃的丫頭話也不回, 而是像個被嚇壞的小貓崽,一聲不吭地躲進角落裡不肯露面,便轉換成一副安慰的語氣, 「但是你這丫頭膽子也太大了點吧?今天可是我爹親口下的令, 你還敢往這兒跑?萬一被人撞見,告到姨娘那裡去,你還不得吃不了兜著走?」
季明月想他所指,應是公卿大人下的後廚里不許留人的令……但這人怎麼好意思說別人呢,他不是也違了令, 跑到這裡來了嗎?否則也不會撞見自己偷酸辣醬了。
「我倒是不怕的,萬一被我爹知道,最多被罰幾下戒尺, 就算是打板子, 我筋骨硬, 也不怕。」王之飛見對方依舊沒什麼回應,便自顧自地繼續說道。
季明月怎麼聽,都覺得這位王小公子的話里, 帶著點「只許州官放火, 不許百姓點燈」的意思——因為是公卿府的小公子, 就可以大著膽子違抗老爹的命令,而這個芸丫頭,就得吃不了兜著走。也不知這位芸丫頭是個什麼身份?為什麼要到廚房裡來偷吃,還不止一次?聽他提到姨娘,難道是什麼親戚家的孩子?
「芸丫頭,你難道今天不準備從那洞裡鑽出來了嗎?這是要學老鼠住在裡面了嗎?」王之飛朝著那個貓在洞裡的人開玩笑道。
季明月雖然聽出他是玩笑的語氣,但還是被嚇得不輕,又使勁兒地往縫裡縮了縮,生怕那人下一秒就會跑過來掏「老鼠洞」。
「也罷,若是不想出來,那你就在裡面待著吧!」王之飛又遠遠地瞄向那個「洞」的位置,發現原本還露在「洞」外的一角裙擺,此時已看不見了,說明「洞」里的人瑟縮得更加厲害,便就不再「強求」,「以後若是姨娘再不許你吃飯,你就去跟我娘說,我娘的話,姨娘她不敢不聽。」
雖然仍舊是沒有聽到對方的任何回應,但作為一個喝多了酒的話嘮,已經是關不住話匣子了,「唉!可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爹這人也是個老古板,就是不讓我到後廚來練廚藝,也不許廚子教我,說什麼燒菜做飯不是身份高貴的人應該做的事兒,難道光吃不做的人就高貴了?這是什麼道理!」
季明月自然是不敢接話的,但聽了王之飛這樣唉聲嘆氣的訴苦,倍感新奇——這位公卿府家的小公子,竟然還有下廚燒菜的嗜好!世家子弟大多從小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油鹽醬醋、五穀雜糧都不怎麼分得清,他竟能自己動手,也是難得!
「今天趁著廚房沒人,特意偷跑過來練練手,沒想到又碰到你了,看來咱倆也是有緣啊!那要不就還像上次一樣,我再給你做點什麼好吃的?正好我練了手,你也解了饞?如何?」
季明月聽他這樣說,立刻明白:原來自己處心積慮製造出來的機會,竟被此人覬覦了!
隨後,便嘴巴比腦子快地「嗯」了一聲,剛「嗯」完,就後悔了——萬一王之飛聽出來,根本就不是他以為的芸丫頭,這不是不打自招嗎?也不知是誰給自己的膽兒?大概是嘴裡的饞蟲!
「今天壽宴上的雲川酸辣雞你沒有嘗到,味道很正宗,芸丫頭,你不是很喜歡吃酸辣味兒嗎?這裡正好有一盆泡好的年糕,要不我就給你炒個雲川味兒的酸辣年糕吧!」王之飛貌似並沒有聽出什麼異樣,大概是見對方說話惜字如金,便就懶得再浪費口舌去徵求意見,直接自作主張地幫忙定了菜譜。
季明月聽他提到雲川味,口水都快流出來了,既然自己剛才應的那一聲並沒有穿幫,便就大著膽子再次「嗯」了一聲,這一回泰然地把嗓門提高了幾度。
在「洞」里靜待了一會兒,忽然聽到外面傳來刀切案板的聲音……那是切年糕的聲音……於是大著膽子探出半個腦袋,朝著王之飛所在的方向看過去——她看到他正站在那個他剛才躺身處旁的小灶台前忙活著。雖然只是背影,但能看得出,這位「廚子」忙中不亂,動作有條不紊,還真不是花拳繡腿,透著幾分嫻熟,看來以前應是沒少操練過。
「炒年糕時,火候和醬料的調味是最重要的,這樣才能炒得外焦里嫩、酸辣可口。」王之飛一邊勞作,還一邊念念有詞,就像是在背什麼燒菜的口訣,也不知是跟廚子學的,還是從菜譜上看到的。
季明月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生怕漏看了什麼,當然,她最關心的還是這個「廚子」會從哪裡取雲川醬……畢竟剛才找了一大圈也沒找到,正好可以伺機偷窺一下。
「雲川醬的酸辣味很是獨特,用它來炒年糕,肯定好吃!」王之飛一邊說,一邊從身上摸出一個小罐子,拔出罐子上的瓶蓋後,便開始將裡面的內容物往鍋里倒。
內容物被加熱後,帶著濃香的酸辣味兒四溢,季明月隔著老遠就聞到了,是雲川酸辣醬無疑了!
原來王之飛竟然是把一罐雲川醬揣在了懷裡!這令季明月有些哭笑不得:難道他也是來偷醬的?怪不得自己剛才找半天也沒找著!
隨後,她便開始琢磨,下一步該怎麼辦?一會兒若是他叫自己出來吃炒年糕,那必定要在他面前暴露無疑。腦瓜子一轉,她尋思出一個對策:這位王小公子來此處,也是在行不可告人之事,那麼乾脆就跟他談條件,互相之間保守秘密,否則只能是魚死網破,且一會談判的時候,最好能把那罐雲川醬要到手。
「芸丫頭,酸辣年糕炒好了,我嘗了一片,味道還不錯!擱灶台上了,你一會兒過來吃吧,我就不奉陪了,先回去了,你吃完也趕緊走吧,千萬別被人看到。」王之飛說完,便走至廚房的正門口,準備離開,剛拉開門扉,突然像是又想到了什麼,遂轉身朝著季明月藏身的地方繼續說道:「炒年糕旁還有一罐雲川醬,如果想要口味重些,就自己再往裡面添一點。那罐醬是用正宗的雲川椒熬製的,味道很不錯,平時也可以當下飯醬用,若是喜歡,你帶走好了,倘是廚子問起來,我會說是我拿的。」
說完,他就拉開門走出了後廚。
王之飛先行一步離開,這倒是有些出乎季明月的預料……也是,一個一直藏著不敢露面的小丫頭,怎麼好意思當著一個大老爺們的面吃東西呢?這位王小公子倒還是個心細之人,給這位芸丫頭留了個獨自大快朵頤的機會,且還挺大方的,把那麼好吃的雲川醬也留給她了。季明月剛才琢磨了半天的對策完全沒用上。
在吃年糕之前,季明月先是在心裡默默地對那個可憐的、常到廚房裡來偷吃的芸丫頭,表示了一番感謝。隨後,便一點不客氣地替她把那盤酸辣年糕吃得渣都不剩。
果然,有了正宗雲川醬的加持,王之飛炒的年糕十分酸辣可口,是季明月心心念念的兒時味道,且這位廚子公子火候把握得也很好,炒出了外焦里嫩的口感。
吃完炒年糕,她把雲川醬藏進衣袖口袋,便就心滿意足地打道回府了……此次行動,不僅如願地拿到了雲川醬,還意外地收穫了一碗酸辣年糕。
後來,這件青春記憶中見不得人的趣事,她對誰都不曾提起過……公卿府的廚房裡少了瓶雲川醬,廚子以為是王小公子拿的,王之飛做的酸辣年糕,被她吃得精光,炒年糕的人以為是芸丫頭吃的……她雖然是最大的受益者,但畢竟無論是去後廚偷酸辣醬,還是冒充別人蹭年糕吃,都是不方便拿出去說笑的事,只是在偶爾想起的時候,會忍不住在心裡輕笑一聲。
那時的季明月自然是不會想到,二十多年後的某一天,當她再一次看到,灶台前那個勞作的背影時,記憶中被封存了多年的一件趣事,竟會一點一點地在腦海中浮現而出,原來自己竟然還和他有過這樣一段擦肩而過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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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玉,你是說有關王之飛的家事,你全都知道?是如何知道的?」季明月一臉吃驚地看向紅玉,剛才她只是「隨口」問了一句……其實,並非是真的「隨口」,只是假裝出來的不經意,本也沒指望紅玉能知道些什麼,沒想到竟然還問對人了!
「回殿下,這位王大將軍,除了是光復功臣榜上的第一號人物,被人戲稱為「太上皇」,更是京城裡數一數二的黃金王老五,跟香餑餑一樣搶手,據說想要給他說媒的,想要幫他續弦的,都快把將軍府的門檻踏破了,他的那點底子事兒,早就被傳得京城裡人盡皆知。」
晉江首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