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平蕪果然病了。
她只覺得自己陷入了一片滾燙的火焰之中,燒得渾身疼痛,思緒如同裹了層濃霧一般,如何都掙脫不出來。
昏昏沉沉里,她夢見了很多事情。
她夢見她回到了入學的前一年。
在那一年,為了能夠在入學測驗時成為無可質疑的第一,她和春山被師母丟進了冰火洞裡。
那裡氣候多變,地形複雜,甚至因此成為了第一次大戰後期被異獸盤踞的據點。
雖然裡面的異獸早已被絞殺乾淨,但是這麼多年來、裡面的污染值還是很高。
除了師母這樣的身份,一般人根本不敢靠近。
而她們二人,就這樣被丟了進去。
甚至什麼東西都沒有準備。
到七天後、師母來接她們的時候,迎接她的險些是兩具屍體。
那時候,夏平蕪已經高燒到幾乎奪了半條命去,是明春山背著她,匍匐在山洞唯一的光亮處,用洞壁流淌下來的水珠餵她。
就像現在這樣。
也有人在端著水杯餵她,有溫熱而柔軟的觸感囫圇著渡過來藥,而那藥的味道夏平蕪也很熟悉。
是最近她常吃的那個藥。
最近。
啊,她已經來到了十年後。
夏平蕪後知後覺地意識回籠,昏沉感讓她睜不開眼,她下意識喊了聲:「春山。」
「我在。」熟悉的聲音應聲。
她感覺自己被輕輕換了個擁抱的姿勢,生怕是把她抱得不舒服了。
懷抱很涼,像在冰火洞的時候一樣。
卻很安心。
於是夏平蕪喃喃了一句:
「沒關係的,我睡一覺就好。」
下一刻,夏平蕪感覺到摟著自己的那股力量一瞬間收緊,她想再安慰些什麼,昏沉感卻又一次襲來。
原來自己這七年一直是這樣病著的。
原來春山一直是這樣照顧自己的。
被沉沉睡意帶走之前,她只來得及又道了一句:
「辛苦你了,春山。」
……
再醒來的時候,夏平蕪已經退了熱。
柔軟的被子被牢牢地固定在她的身上,她下意識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額角,便要起身。
恰巧此時,門口有人推門而入,幾步過來扶她:
「阿姊,你怎麼樣?」
身後被迅速墊上了靠枕,夏平蕪抬頭看明春山:
「現在是什麼時候?」
「第二天中午,我請了假。」
明春山坐到床邊,將被角掖好,
「我正好準備做午飯,你中午想吃什麼?」
夏平蕪沒說話,抬頭仔細凝望明春山。
明春山愣了下,想起什麼似的,聲音低了些:「我只請了一天,沒有請年假。」
夏平蕪搖頭,卻沒說這個:「你給我吃的那個藥、還有嗎?
「我還是感覺有點累,也許應該再吃點鞏固一下。」
不料,明春山卻往後縮了下手,立刻否認:
「不用再吃了。」
她抬眼,對上夏平蕪有些疑惑的目光,頓了頓,繼續解釋著:
「是藥三分毒,我有經驗,你這個情況、只要再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夏平蕪點了下頭,而後又抬眼,用剛剛那樣專注的目光繼續注視著明春山。
明春山下意識蜷了下手指,努力保持著溫和的笑:
「阿姊,你為什麼這麼看著我?」
此時,夏平蕪卻傾身過來,用額頭碰了碰她。
額頭相貼,有溫暖傳來,明春山心口一窒,剛想說話,夏平蕪卻已經縮了回去。
她看見夏平蕪微微歪了歪頭,聲音里是純粹的擔憂:
「但我覺得,也許你應該吃一點。我燒得那麼嚴重,你還一直陪著我,很容易傳染的。」
明春山暗暗鬆了口氣,剛想拒絕,夏平蕪卻已經抬起手,輕輕碰了碰自己的唇瓣。
她話里擔憂不減,好像真的只是在考慮她的安危:
「更何況,你是不是還口對口餵了藥?」
說時遲那時快,夏平蕪話剛說完,明春山仿佛被燙了一樣,立刻站了起來。
夏平蕪下意識抬頭,望著面色可疑地紅了起來的明春山,更困惑了:
「春山,你怎麼了?
「你臉都紅了,是不是真的傳染上了?」
這可不好,要是影響春山明天去工作那可就罪過大了。
明春山站在原地沒動,只是沉默了一瞬,咳了一聲。
瞧,都咳嗽了。
夏平蕪更篤定了自己的想法,便要去拉她:「你瞧,你都咳嗽了,讓我再摸摸額頭。」
「阿姊,我沒事。」明春山又往後退了一步,「應該是因為我剛從廚房出來,被油煙嗆到了。
「你還沒有告訴我,午飯你想吃什麼?」
夏平蕪應了聲,注意力終於被轉走,要去拿手機:
「說起來,我看到宣傳牌上說現在家家戶戶都要吃土豆,是不是還有別的要求……」
她話沒說完,按亮的手機屏幕便被明春山蓋住,後者幾步向前靠近夏平蕪:
「沒事的阿姊,我之前和你說了,你不用吃你不喜歡的東西。」
話音剛落,明春山就感覺到自己的手裡一沉,下一刻,那隻本來握著手機的手貼上了自己的額頭。
夏平蕪抑住唇角要揚起的笑,仔細摸了摸明春山,又迴轉來摸了摸自己的額頭,下了結論:
「感覺比剛剛我摸著熱了一點。」
這猝不及防的一下,差點把明春山弄笑了。
她側身坐到夏平蕪的身旁,聲音低嘆:
「阿姊,我都說了沒事。」
夏平蕪隨意一點頭,似乎終於覺得自己剛剛的「聲東擊西」有點幼稚。
她低下頭,任蜷曲的頭髮又一次遮住耳朵,自己則扒拉著明春山的手要去看自己的手機屏幕:
「我還是看一下,萬一正好有喜歡的。」
溫熱的發頂乖順地依偎在自己的臂彎處,明春山低頭,很清楚地能看見夏平蕪在認真劃拉著手機。
衣兜里的小藥瓶正好硌在自己的胯骨處,明春山卻仿若未覺,鬼使神差地攬住夏平蕪的肩膀,輕聲道:
「阿姊,我搬回來和你一起睡可以嗎?」
夏平蕪頭也沒抬,她一目十行看得很快,甚至開始反向滑動手機屏幕:
「你不是天天都跑來要和我一起睡嗎,今天怎麼知道來問了?」
「我想以後都不用來問,要一個可以一直睡在一起的許可。」
明春山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啞,夏平蕪卻似乎沒注意到的樣子,搖頭:「不行。」
被子有點滑,明春山將懷裡的身子再帶緊了些,早已想好了說辭:
「你很容易半夜發燒,我很擔心你。」
這個理由很成功唬住了夏平蕪,她果然停住了手指,轉頭看她:「……春山,我有件事想問你。
「咱倆,有沒有約定什麼的?」
生了病的夏平蕪更添了些虛弱的美,明春山也沒想到她會突然轉頭,一下子晃了神,下意識就問:「什麼約定?」
夏平蕪坐直身子,嘆了口氣,很無奈的樣子:
「比如,婚前約定。」
懷裡一下子冷了下去,明春山隱隱約約聽明白了什麼,但還是不敢相信一樣,又問了一次:「阿姊,我沒聽明白。」
「七年前,我意外受傷,你和我結婚,肯定是為了方便照顧我吧。」
夏平蕪很篤定的語氣,
「可這樣單方面的幫助卻持續了七年,我覺得這對你很不公平。
「所以,我們肯定有什麼我不知道的約定內容。」
實話說,剛知道在十年後,自己和春山結婚的時候,她真的嚇了一跳。
她從小就是為了等待第二次大戰而成長起來的,根本沒想過會結婚,更沒想過會和明春山。
就算她在戰鬥中重傷,就算她被異能局鑑定為無法再進入異能局——
夏平蕪對這個結果並不懷疑。
在師母的教導下,她們素來對異能局留有戒心,明春山知道她想要留在異能局,肯定會多方查證這個判斷。
在此基礎上,她沒辦法參加戰鬥,也沒權限出謀劃策。
再加上她的身體的確越來越虛弱,所以春山根本沒讓她插手異能局的事情,所有事情甚至是她偷偷和阮燭筠交流,這當然也是合理的。
唯一的問題是,她們為什麼會選擇結婚?
就算……之後她真的動了心,她這樣的身體狀況,怎麼可能會允許自己和明春山結婚成為她的拖累呢?
此時,明春山已經明白了夏平蕪的意思,她與夏平蕪對視,儘量在維持聲線的平穩:
「阿姊,沒有什麼約定。
「我們彼此相愛,所以結婚,這很正常。」
夏平蕪很爽快地點頭表示理解:
「我明白你的意思。」
而後她指了指自己,耐心地重複著自己的想法:
「可是我同樣了解自己,我不會允許這個樣子的自己拖累你的。」
藥瓶硌著明春山不太舒服,她下意識換了個姿勢,和夏平蕪坐了個面對面:
「阿姊,這不叫拖累。
「我喜歡你,所以我照顧你,這很正常。」
「可是如果我喜歡你,我也會想要給你什麼。」
夏平蕪盤起腿,下意識將有點遮擋視線的長髮別過去,
「我沒辦法陪你參加戰鬥,你也不肯讓我幫你出謀劃策,所以我能給你什麼呢?」
不知道為什麼,這話讓明春山一噎,她沉沉看著夏平蕪,直到看得夏平蕪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說錯什麼了,她才又一次開口:
「阿姊,我不需要你給我任何東西。
「我只希望你依靠我,我就很高興了。」
話題的走向完全偏離了夏平蕪的預期,她「啊呀」了一聲,伸手攥住明春山的手:
「春山,這不一樣。
「你的想法是你的想法,但我的想法也很重要。
「我只知道,如果我願意和你結婚,肯定是也想要為你付出什麼。」
不是偷偷摸摸的出謀劃策,是必須維持現在關係的付出。
「好吧,如果你一定要知道你給我什麼的話,那我告訴你。
「你會給我愛。」
明春山回握住夏平蕪的手,神情嚴肅又認真,
「阿姊,你現在之所以這麼問我,是因為你沒有十年後那麼愛我。」
?
這回答直接把夏平蕪打懵了,她在心裡快速思索了一下,忍不住否定:
「不對,我現在也站在你的角度考慮,也會擔心影響你的發展,我還是在意你的。」
明春山點頭:
「是的,你是在意我的,但這和愛還是有差距的。」
明春山表情鄭重,而後不動聲色地把夏平蕪往自己這裡拉了拉,又一次攬住她的肩膀,
「比如說,你看,我的愛是想和你貼貼。
「十年後,哪怕不是因為受罰,我都想和你睡在一起。」
夏平蕪被帶得身體一歪,倒進了明春山的臂彎里,但她的大腦正在快速運轉,不僅沒注意到,甚至還自顧自找了個舒服點的姿勢。
然而幾乎是一瞬間,她立刻攥住了明春山的胳膊,義正言辭:
「不對,可是自從我過來,你都控制得很好,根本沒有控制不住想和我貼貼。
「按照你的邏輯,要麼是你不夠ai……喜歡我,要麼就是你的邏輯本身就是錯誤的。」
「胡說。」
懷裡的人實在是太想掙脫,明春山只好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逼著夏平蕪和自己對視,
「我那是因為知道你不夠愛我,所以害怕嚇到你,所以才沒有主動的。」
邏輯好像閉環了。
但是夏平蕪總覺得這不對。
她不是這樣的人。
她不會因為任何原因,主動接受不喜歡的土豆,甚至接受一切閒言碎語。
絕不可能。
「阿姊。」
夏平蕪的思緒突然被這一聲呼喚拉了回來。
她感覺到,捏住她下巴的手緩緩向兩邊滑去,轉成了托住她的臉頰兩側。
面前人仔細看著她的雙眼,聲音仿佛在蠱惑,
「就比如現在,我其實很想親你。」
她們倆離得很近,夏平蕪能看到,明春山的眼神仿佛一汪春水,注視得很認真,托住她下巴的手指也仿佛在點火。
那一瞬間,夏平蕪絲毫不懷疑明春山話里的真假。
(本章完)
作者說:橘兔(指指點點):夏夏我不信,師姊妹也不會覺得口對口餵藥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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