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成湖早在家中聽聞過溫楚的名聲,家裡頭的僕人許多人都去找溫楚看過相。她看相的價錢便宜,而且還准,一傳十十傳百,不少人都喜歡來找她看看,即便是說不準,不過十幾文錢罷了,總比那些訛人的,算個卦收五十文的好上了許多。
他一開始覺得那些下人們都是被哄騙了,這世上算卦看相的,都是些江湖騙子,若說她真的厲害,那也不過是厲害的江湖騙子罷了。
直到後來一日,張成湖對一女子情根深種,害上了相思病,實在是想要知道和那女子究竟能不能修成正果,於是便懷揣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想法,找上了溫楚。
方才見到街上沒人,原還以為是撲了個空,便和林宿簡來了呈祥樓用晚膳,誰知就這樣好巧不巧撞見了一個小道士往外頭走。這模樣打扮,不就是他們口中算卦很準的小道嗎?
溫楚聽到這話便是瞭然,原是來找她算命的。
她向來會看人眼色,這兩個人,一個看著比一個貴氣,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
溫楚也不願得罪人,但外頭天色已經晚了下來,溫楚還得坐著楊大嬸丈夫的牛車一塊回村,若是晚了,溫楚就得自己走回去了。
「這位公子,實在是抱歉。」她指了指外頭的天說道:「你瞧外頭天已經這樣沉了,我得趕回家了。」
知府家的公子,在這鎮上沒幾個比他爹官要大的了,他親自來尋她,客客氣氣讓她來給自己算上一卦,斷沒有想到這小道士竟然會拒絕,一時之間,臉色也有些難看了下來。
他方想發作,旁邊的林宿簡卻已經開口說道:「道長若是擔心天色晚了,一會我們自可送道長歸家。」
林宿簡雖然生得頗為風流,但他的行事作風顯然是要比張成湖周正一些,即便溫楚拒絕了他們,他的面上卻依然能帶著笑。
讓兩個陌生男子送自己回家?溫楚都不知道林宿簡是怎麼敢說出來這話的。
林宿簡像是知道溫楚心中所想,說道:「道長莫怕,我們二人並非是惡人。他是太原府知府家的公子,而我為提刑按察使司家的公子,此番前來,單純是想從道長這頭求上一卦,若是道長不信,大可去向別人問上一問,以證真偽。」
溫楚倒沒想到這兩人竟然會是這樣的身份,震驚的同時不免覺得有些好笑,看來自己如今是真出息了,有本事了,能叫他們找上門來。
溫楚知道,林宿簡這話雖然有商有量,但如此說明身份,豈容她再說出拒絕的話來。她知道今日這一遭是避不過了,也只能妥協說道:「那請公子帶路去廂房吧。」
三人往廂房那處走去,溫楚將食盒放在了桌邊,先是問了張成湖是想算些什麼,張成湖回答道:「是這樣的,半年前,我遇見了一個女子,初見時被其容貌所打動,再後來有幸與之交談一番,才發現更是志趣相合,到了後來,我同她已經私自定下了終身。只不過是,她的出身實在不高,即便我有意同她結親,但我家中人卻如何都不願意,那女子知曉之後,已經近乎一月不願同我見面了。」
張成湖話畢,溫楚挑眉問道:「所以這位公子是想問問,你同這位姑娘究竟能不能修成正果?」
張成湖點頭。
溫楚又問,「你口中那女子身份不高,可請問是有多麼的不高?」
張成湖聞此,臉色微變,頗為扭捏說道:「哎這,總之就是不太高,多不高,小道長就莫要知曉了。」
張成湖不說,溫楚心中卻是猜到了大概。看這人這般扭捏作態,若是良家女,縱使是再窮,也不會像他這般諱莫如深的樣子了。
多半是什麼上不得台面的身份了。
從張成湖先前的話里,溫楚猜出這女子的身份多半是青樓裡頭的妓子,後又見他如此反應,更是確信。
溫楚都不用起卦,不用看八字,都能猜到他們的結局了。
青樓女子,知府家的公子,況聽張成湖那話,這女子許是不願意做妾,否則,兩人也不會鬧到了如此境地。
這究竟有何好算?
張成湖若是能對抗家族倒還好說,但,他這已經表明了態度不是嗎?如是會的話,還會來找她算這個命嗎?顯然是不會啊。
溫楚說道:「你們二人說定終身,可是張公子當初對那女子有所承諾,承諾一定會娶她為妻?」
張成湖或是沒想到溫楚會這樣問,良久過後,還是點了點頭。
男人啊,柔情蜜意之時,還真是什麼話都敢去說。
承諾娶青樓妓子為妻,結果那女子想必也是當了真,一時之間將此奉為希冀而活,結果到頭來,終究是一場空,又如何能願意再見他?
溫楚拿起了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後說道:「這女子是風月女子吧。」
她不用去看張成湖的神色,都知道他是什麼表情,見他沒有說話,溫楚緊接著又道:「張公子,你們之間是否能有正果,其實你心裡頭最是清楚不是嗎?這一卦實在是沒什麼好算。」
張成湖臉色已經十分難看,他同月娘最後能不能成,他的心裡頭比誰都要清楚。月娘知曉自己騙了她之後,斷然是不願意再來原諒他了,還談何正果。
但他就是還懷揣著幾分希望,若是溫楚算出的卦象是好的呢。
他這是將那渺茫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溫楚的身上。
一旁的林宿簡聽到了溫楚這一番問話,也終對這小道士正眼相看,這一趟倒還真不算白來。他生了幾分好奇,想知道溫楚究竟能算出什麼來。
林宿簡笑了一聲,說道:「小道長,可你看到了,你若是不給他算上一卦,想來他也不會甘心,若你算出他們無緣倒也無妨,好叫他早日死了這條心。」
溫楚聽到林宿簡的話轉頭看向他,她神色有幾分認真說道:「林公子,此話不能這般說。即便我平日給人算卦,也絕不敢算盡說盡,世事無常,男女之事更是難說,牽一髮而動全身。卦象萬千,若是算了,答案只有一個,若是不算,便有萬千答案。起卦後算出來是大凶之兆,張公子難道就此放棄?若真是如此,那倒是我毀人姻緣了。」
此話言下之意,就是叫張成湖盡人事聽天命了。卦象結果如何,當真是不重要。
況且說,本來吧,這事全是張成湖自己的過錯,但到時候真算出來兩人將來沒有緣分,張成湖卻也因為她的卦象而就此作罷,豈不是將他們二人之間的離散全都推到了她的身上?
她可擔不起這個罪過。
張成湖還是不依,就差拍桌罵人,他的語氣已經十分之差,沉聲說道:「小道士,我不聽你這些勞什子道理,我就想要為自己和月娘求上一卦。」
有所求之時,一口一個小道長,見事情不成,就直接喊上了小道士。
嘖嘖,這副嘴臉。
溫楚給人看相算卦之時,最怕遇到的就是像張成湖這樣執拗的人,此事昭昭日月之明,十分明了,究竟還有何好算。偏偏這兩人的身份她又得罪不起,若是他們有心為難,自己豈能落得什麼好。
還當真是難纏。
好在林宿簡看出了溫楚的為難,即便好奇,卻也不願多逼。他轉頭對張成湖說道:「有些事情確實是不好算,你就別為難小道長了。天色已晚,我送小道長歸家吧。」
溫楚求之不得趕緊離開此處,卻也不想叫林宿簡來送,她道:「不麻煩林公子了,我自己能回。」
林宿簡見溫楚推脫,含笑問道:「小道長怕我是惡人,會害了你?」
防人之心不可無,溫楚心中確是如此想著,但一下子被林宿簡當面拆穿還是有些許尷尬。
既林宿簡都如此說了,張成湖也只能作罷,他同林宿簡穿一條褲子長大,看出他對這小道士生了幾分興致,他擺手說道:「算了算了,小道長若是不願意算也罷。今日這事是我為難小道長了,天色已黑,既是我們耽誤,讓宿簡送小道長一程路吧,他有馬車,算不得麻煩。」
溫楚見到如此也終不再拒絕,若真走回家去,恐怕又要走到三更半夜,她道:「只是我家在山腳之下,窮鄉僻壤之處,恐髒了林公子。」
林宿簡併未將此番話放在心上,拱手笑道:「小道長此話嚴重。」
溫楚摸了摸鼻子,一會他就能知道嚴不嚴重了。
(本章完)
作者說:昭昭若日月之明--《文心雕龍·總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