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許久, 宋喻生才撒了手來。
溫楚這才回了神來,那雙瞪著宋喻生的圓眼儘是震驚。
「你你.你方才是在作甚?」
宋喻生卻對她方才未曾推開自己的舉動十分滿意,即便知道她是一時之間沒能反應過來。
可至少她的第一反應不是推開自己不是嗎?
他頗為好脾氣地解釋道:「你不是說我的手冰嗎?我的額頭不冰啊。我貼過了, 你這就是起了熱病。」
溫楚還沒見過宋喻生這樣輕薄的人,哪有人動不動就做那樣的事?又哪有人動不動就這樣貼人腦門?!
他方才那嘴差點都要碰到了她的嘴啊!!
溫楚生了病,就是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她一口氣梗在了喉頭,不上不下, 氣得脫力,倒回了床上,淚水也跟著落下。
宋喻生只見她兩眼一閉, 以為她這是病昏了, 趕緊把人拉起抱到了懷中,結果,就看到了她眼角的淚水。
原還是在生他的氣。
他下頜緊繃,說出去的話都有些咬牙切齒,他道:「你我共住兩月有餘, 你連我的全身都摸過了,為何現在這般都做不得?」
溫楚睜開眼來,一雙眼都快被淚水淹沒, 她生病之時與平日裡頭太過兩樣, 那張明艷的臉上儘是病弱之氣, 任誰看了都要心疼。
她哭道:「那能一樣嗎?怎麼能一樣?!你總是這樣,不管我願不願意。」
他強迫她做了那事,他一聲不吭就來貼她.現在是這樣, 下次他豈不就要直接辦了那事嗎?
宋喻生看著她的眼神晦暗不明, 掐著她的下巴, 迫她抬頭看他,「所以你是不喜歡我碰你是嗎?我光是碰一下你都讓你這麼無法忍受了。」
溫楚坐在他的懷中,感覺下巴都要叫他掐脫了,她哭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害怕啊太痛了。」
宋喻生不信,蹙眉反問道:「痛?我都沒做什麼為何會痛?」
溫楚羞憤欲死,想推開他,從他的腿上爬下去,然他卻緊緊抓著她的腰不讓她動彈一二。
他又道:「你說不出為何會疼,那便又是在誆騙我,總之,你這張嘴裡頭,吐不出來一句實話。」
他的臉若是一尊白玉,究竟是怎麼能面不改色地吐出這些話來?溫楚見他自己不嫌害臊,也不管不顧道:「你說我騙你,我又有什麼好騙你的?那天回去之後我腿都破了皮,後面幾日走路都磨得疼。」
宋喻生的神色終於有些鬆動,他啞聲道:「我看看。」
溫楚覺得他真是瘋了,她道:「這麼多天過去,如今早就好了,你看什麼看?分明是又想占我便宜!」
她掙脫了宋喻生的禁錮,回了床上,鑽回了被子裡頭。
宋喻生沒有攔她,任她回去,良久他才道:「我下回會注意些的。」
溫楚在心裡頭罵道:誰要同你有下回啊。注意?誰又會信你的鬼話。
當然這些話她也是只敢在心裡頭編排。
宋喻生見她不願理會自己,又眼看外頭時辰不早了,他道:「一會我讓沉香給你尋醫師來看,自己老實些把藥吃了,別再想著折騰些別的事情來躲我了。」
說罷,最後看了她一眼就往外頭走了。
宋喻生走後沒多久,果然來了一個醫師。溫楚看了病,喝了藥總也舒服了許多,身上發了場熱汗下去,燒也退得差不多了,到了晚上的時候,整個人面色就好上了許多。
沉香來她屋裡頭看她的時候,見她好得這樣快都驚了幾分,她道:「你這也好得太快了些吧,誰家姑娘早上還半死不活的樣子,這個晚上就又能生龍活虎了啊?」
沉香連連感嘆。
溫楚除開了小腹還有些痛之外,身上也沒什麼特別不舒服的地方了。她對沉香說道:「好姐姐,你到時候就說我還沒好透,讓我躲幾天懶吧。」
沉香自是應下,她道:「你這頭好好裝好了,別叫世子爺發現什麼不對勁就是了,其他的我自然會幫你掩護。」
溫楚聞此,又甜著嗓說了許多討她開心的話。
其實沉香也知道,溫楚哪裡躲得宋喻生的眼睛,只是看樣子宋喻生應該也不會讓她那麼快就去幹活,應該也會讓她好好休息幾日。
*
溫楚約莫養了七日的病,剛好七日,小日子也過完了,現在身上是說不出的輕鬆利索。
聽說她生病的時候宋禮情還來尋過她幾回,但是宋喻生不讓她進到玉輝堂裡頭,兩人至今也沒能見上一面。
那頭宋禮情氣得沒地方說理去,她今日在被攔了第十次之後,氣得去找了母親。
她人還沒跑進去承德堂里,大夫人大老遠就聽見了哭聲。
「母親!你看看有哥哥這樣的人嗎?!我是他的妹妹,他連他的居所都攔著不叫我進去!!豈有此理?氣死我了!」
大夫人連看都沒看她一眼,悠悠道:「好孩子,你現在這頭倒是曉得喊我母親了,那怎麼先前母親對你說什麼也不聽呢?從前也沒見你找祈安找得這般勤快,你當我不知道你是什麼心思嗎?不是還想著去跟那個小丫鬟拉拉扯扯?」
宋禮情被這話一揶,卻還是爭道:「那又怎麼了?上回本來就是我的過錯,若非是我非要扯著她做這些,她本也不會沾了晦氣,母親若真想為難,為難我就好了,為甚總是去針對她。還有哥哥,也真是的,那天回去之後一定罰了她!」
「為何,我告訴你為何?只因為貴賤有等,紀綱有序。她能同你作比?你就算是再怎麼人頭豬腦,那也是我宋家的嫡親小姐,你同她廝混就是不行!」
宋禮情發現了,母親這人是說不通的,她腦子裡頭就只有尊卑,她哼了一聲,不服氣道:「母親說這樣的話是嗎?可我怎麼見母親對那表姐就那麼不一樣呢。按照母親您的話來說,那表姐家裡頭不也只是五品官嗎?可是看您老這樣子,是想把她娶過來給哥哥當媳婦似的呢!」
大夫人道:「那能一樣嗎?」
宋禮情回,「怎麼不一樣?」
大夫人瞪了一眼宋禮情,「我就算是想把她娶回家給你哥哥當媳婦又如何?她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人又懂事聽話,我問問你,京都裡頭的貴女裡頭你找得出來像她這樣的嗎?琴棋書畫熟習不說,就是連禮儀文學也是厲害了得。甚說祈安不喜歡同女子親近,但和你表姐那終究是從小到大的情分,就算是為此也當顧念一二。門戶什麼的更是不打緊的,我國公府門庭顯貴,自是會幫扶她家一二。」
宋禮情沒想到母親竟真的起了叫表姐當她嫂嫂的心思,她頓覺五雷轟頂。從小到大,表姐就是「別人家的孩子」,宋禮情就是在和她對比的陰影下長大。若是她真的成了自己嫂嫂,一個這樣的哥哥,一個這樣的嫂嫂,兩個人說話的時候都像是她的夫子在上課,那她真能氣死了過去。
她道:「這全是母親的一己私慾,想給自己找個懂事聽話的兒媳罷了。前一刻還在說什麼紀綱有序,後一刻又說甚門戶是不打緊的。怎什麼好話全是叫您給說了呢.」
大夫人當即就想打了她去,宋禮情撒腿就跑,跑就算了,嘴也不肯老實,還故意頂嘴道:「況說哥哥和從前也不大一樣了,母親說甚從前情誼,你看哥哥認不認先」
大夫人被這宋禮情氣得怒火中燒,「給我逮了她來,今個兒我非要叫她吃點苦頭,不少她一層皮,我!」
話還為說完,就被忽然出現在承德堂的人打斷,生生咽回了肚子裡頭。
來的人是宋二夫人。
宋禮情本要往外頭跑,將好就撞見了剛要進門的二夫人,身後還跟著大她一歲她的堂姐,宋禮德。
幾人見了禮。
宋禮情那頭見到二房的人來了,也不敢再鬧了。她們方打鬧的聲音肯定也被她們聽去了,她悄悄回過頭去看母親的神情,果真見她面若菜色,難看得不行。
她老老實實地回了大夫人身邊坐下。
大夫人終也是當了那麼些年主母的人物,很快就恢復了往日的模樣,她見二夫人來了,招呼著人坐下。
若是在平日,二夫人定是要陰陽怪氣兩句方才大夫人失態的事情,但好在二夫人今日來是有事情要同大夫人商量,也沒想著去嘲笑。
二夫人道:「是這樣的嫂嫂,就是前些日子母親六十大壽,家裡頭不是擺了宴嗎?我看德姐兒也到了年紀該去相看人家,便也去留意了些。那日我見幾個公子哥裡頭,祁家的那個小將軍甚是不錯,只是不知嫂嫂怎麼看?」
其實二夫人也不是想知道大夫人如何看,只是想知道他們大房對祁子淵有沒有意,畢竟宋禮情也到了年紀,若是有意,兩房若是爭了起來也是不好。
大夫人也明白了二夫人的意思,卻回道:「這個嘛我看那祁小將軍確實不錯,年紀輕輕,就能憑自己的本事中個武進士,也不承祖蔭,況論相貌,也確是一等一的。」
大夫人只說那祁子淵如何如何不錯,二夫人心下一涼,這大房也是瞧上了?
宋禮德和二夫人一樣,都生得嬌蠻跋扈的樣子,聽了這話,不快一下子全掛到了臉上。
她看向了宋禮情道:「所以堂妹這也是瞧上了祁小將軍?」
方才二夫人那話說的,本也聽不出是宋禮德看上了祁子淵,她一張口,在場的人也都聽明白了,原來是她自己個兒看上了啊。
宋禮德的語氣頗為不善,宋禮情也不虛,當場就回道:「是啊,祁小將軍相貌堂堂,本事又好,家世又好,剛好也到了適婚的年紀,若是真瞧上了,很奇怪嘛?」
宋禮情其實並未對祁子淵有什麼想法,但是就是不喜歡宋禮德這副眼高於頂的樣子,以為她自己看上了祁子淵,那祁子淵好像就已經是她的似了,故意說了這話去嘔她。
「六年教之數與方名,七年男女不同席,妹妹說這些不好吧?」
一聲清冽如水的聲音傳來,若一塊巨石砸起了千層浪。
朝著話音傳來方向看去,只見一身著緋紅官服的男子往這處走來,他似笑非笑,左手撫著右手拇指上頭戴著的玉扳指,他緩步走來,高大頎長的背在暮色中若是蒙上了一層寒冰。
眾人被宋喻生突如其來地到來嚇了一跳,尤其是被當場抓了包的宋禮情,分明也沒去說些什麼,就是讓人沒由來的心虛。
宋喻生說的「七年男女不同席」是不假,可這是在自己家裡頭,小輩們說說自己昏事又能如何呢,看上了哪家的公子難道還不能說了嗎?那他是比自己的父親還要古板一些了。
但這些話是宋喻生說的,眾人想到他這人重規矩,便也沒有多想,只是當他覺此不和禮數才說了這番。
宋禮情嘟囔道:「怎麼不能說,哥哥自己也總是跟表姐在一起說話,怎麼這樣嚴以律他,寬以待己。」
宋喻生顯然是聽到了宋禮情的話,他走至她身邊的椅上坐下,故意問道:「你一個人在這頭咕咕囊囊些什麼?」
宋禮情哪裡敢說,她只是道:「沒甚,哥哥既不讓說祁小將軍了,我們又有誰敢去提?」
宋喻生無視她話裡頭的不滿,他對著大夫人說道:「今日我被聖上喊去了宮裡,他賞了我幾匹江南織造局那邊送來的雲錦,我這也用不了多少,就拿來給了母親,祖母那邊還煩請母親幫我送上一趟。」
難怪說宋喻生今日一下值就往承德堂這邊來了,原是來送東西。
聽到是靈惠帝給的,又想到了二夫人也在旁邊,大夫人的臉上一下子就神氣了起來。即便說這個皇帝不堪說,但好歹也是皇帝,那麼他賞賜東西,自然也是一種榮光。
大夫人道:「皇上還是愛重你的啊。」
二夫人的臉色也確實不怎麼好看了,想她自從嫁進宋家之後,總喜歡跟那大夫人爭強逞勝,先前倒是還好,兩人爭來爭去倒也爭不出個所以然來,但自從宋喻生七歲開蒙之後,直接讓她飛龍在天,一朝揚眉吐氣。
這會她坐在這處怎麼都覺得不是滋味,偏大夫人還在旁邊說道:「我就說祈安是個懂事的好孩子,一有什麼賞都要往我這裡頭來送,今弟妹也是趕了個巧,既然也在這頭,也拿一匹回去吧。」
二夫人聽到這話,臉當場就掛不住了。趕巧?這話聽在她的耳朵裡頭就像是她賞了她天大的恩惠一樣,說的誰稀罕這幾匹布似的,她乾巴巴地笑道:「哪裡犯得著嫂嫂破費,既然是聖上賞的,祈安拿來孝敬你的,我自也不敢收。只是成哥兒成日裡頭念著我這個當祖母的,我這會也出來久了,也不在這處多留了,回去看顧成哥兒去嘍。」
成哥兒是宋喻遠的嫡子,二房裡頭小少爺。
果然提到了孫子的事情,那大夫人本還是滿面春風的臉一下子黯淡了下去。二夫人知道戳到了她的痛處就夠了,也不留了,帶著女兒宋禮德笑著離開了此。
宋禮情預感到了有一場風暴就要發生,想要趕緊溜走,然還沒來得及起身,就先聽到大夫人發難,「不就是一個孫子嘛!整日裡頭掛在嘴邊,是多寶貝的東西不成?我兒子有出息,她兒子有嘛?」她被二夫人那副樣子氣到,順了好大一口氣,又扭頭想罵宋喻生。
然方一瞥到他那淡漠如水的神色,一堆說教的話全數被堵回了肚子裡頭。
她能怎麼去說他?又該怎麼去說?他除了結婚生子一事叫她操心,其他的事情何曾出過差錯,光是這樣想想,那要發的火一下子就生生憋了回去。
她只是道:「母親也不想逼你,我只是問你,你這心裡頭究竟是如何想的?你這不娶妻便先不提,可這通房也沒有一個,你.你究竟行不行?若是不行,我們治還不行嗎!」
大夫人真是被宋喻生逼到了絕境,他這樣的做派都不像是不近女色,倒像是身體出了什麼缺陷似的。
光是這樣想想她都要暈倒了。
宋喻生聽到這話,也不想在這裡留下了,只留下了一句,「母親慎言。」便離開了此處。
見他這樣,大夫人以為真說中了他的傷心事,看他走後,久久不能平復心境。
她緩了好半天才憋出來一句, 「完了.完了,天要絕我啊」
宋禮情還不明白母親口中的「不行」是何意,她只是覺得自己不能再在這處待下去了,因母親看著快要瘋了。
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她留下一句「我先去找哥哥了」也跟著溜掉了。
宋禮情沒出去沒多久就小跑著追上了宋喻生,現下天氣炎熱,她沒跑兩步就出了一身汗,可反觀宋喻生,若冰寒雪冷,兩人恍若不是身處同一個季節。
宋禮情還喘著粗氣,她仰頭看著宋喻生道:「為何不讓我去尋溫楚?」
宋喻生連步伐都沒有放慢,回道:「你尋她做什麼?」
「我為何不能尋她?上回的事情是我的錯,我同她道歉不行嗎?再說了,她本就沒入奴籍,又不是你一個人的奴婢,若非是礙於哥哥的權威,她都不至於這般給人低伏做小」
「宋禮情,我不去管你,你便把野撒到了我的頭上?」
他冷冷地看著她,一下子就嚇得她噤了聲,她忽覺身上的炎熱也都隨之褪去,轉而被一陣寒意侵襲。
她硬著頭皮說道:「你別想擺架子唬我,我是你妹妹,不是你奴婢和暗衛。我本就沒說錯,這事情本就是我的過錯,是我纏著她算卦給我看的,你何不來罰我算了,你那日回去以後是不是欺負她了?」
宋喻生冷哼一聲,道:「宋禮情,光長年紀不長腦,你也算是挺有本事。 」
宋禮情道:「你罵我作甚?分明是你自己不講理先的。」
「我不講理?」宋喻生冷冷地睨了她一眼後道:「究竟是誰不講理?那樣的日子你去纏著她做那些事,你沒腦子就算了,她也跟著一起沒了。你既知道這件事情做不得又非要讓她去做,自己要胡鬧,連帶著別人一同坑害。你同她道歉?你的道歉她受不住,你只需記著,她這回就算是被罰了也是因為你就行了。」
他最後道:「反正你這樣的身份,做了錯事,有的是人能幫你承受後果。你若一直願意犯蠢,便一直有人幫你倒霉。」
說罷也不管宋禮情是何等神情,快步離開了此處。
他邁著步子,腳下緋紅的官服被帶起,露出了底下雪白的里襟,就如他這人一樣,乾淨無情得不染一絲塵埃。
宋禮情從未被人這般教訓過,就算是父親罵她,也沒罵得這樣。宋喻生雖然沒有大聲罵她,沒有疾言厲色,從始至終都是那副淡漠的神情,可是就是這樣,卻罵得她再也抬不起頭來了。
她再也受不了這種責難,看著他逐漸遠去的背影,當場哭出了聲來。
(本章完)
作者說:宋喻生:平等創飛所有人
六年教之數與方名,七年男女不同席。--《禮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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