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喻生回到了玉輝堂裡頭的時候, 春風已經等著了。
春風迎了上來,道:「主子,皇太子那邊方才遞來了請帖, 讓主子上抬瑃樓一聚。」
宋喻生問道:「還有誰在?」
「尤齊。」
大理寺卿尤齊。
宋喻生輕笑了一聲,嘆道:「這樣就頂不住了,枉我以為他是多硬氣的人物。」
尤齊那一邊許是頂不住宋喻生暗衛的「折磨」了,他們每日搜查的時候都要故意給他留下一些馬腳,告訴他, 今日他們查到了這些,昨日又查到了那些。偏偏尤齊又無可奈何,自己想抓他們也抓不到, 那些暗衛就跟那抹了油的泥鰍一樣, 縱是露出了線索,尤齊也摸不到人。
而何洪那邊也不去管他了,覺得他是在大驚小怪。
尤齊能不急嗎?能不怕嗎?當年他犯得是受賄貪污,數額堆到了如今這樣地步,滿門抄斬都不為過啊!
他怕得夜不能寐, 既然何洪不管他,那就別怪他倒戈。
宋喻生聽到這話也沒說什麼,只是進去讓人進去把溫楚喊上一同出了門。
她來京都的這些時日, 一直都在玉輝堂裡頭, 她不是個悶得住的人, 若是一直悶著,也不知道會憋出什麼壞心思來。
溫楚本還在和沉香閒話,她們本以為今日宋喻生這麼晚了還沒回玉輝堂是在外頭應酬, 是以就窩在了一處躲閒。
溫楚見宋喻生喊她出去, 還以為是自己躲懶給抓了, 又要挨說,趕緊起身出去。
卻聽宋喻生道:「跟我出去一趟。」
溫楚身上的病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剛好在這屋子裡頭窩得皮癢,她在玉輝堂裡頭都快足足待了二十來日,聽到可以出門,眼中都躍上了幾分喜氣,「是出門嗎?」她很快補充道:「出國公府的門?」
宋喻生看她這副模樣頗為嫌棄,然眼底卻浮起了淡淡的笑。
「不想去?」
溫楚忙搖頭,「要去。」
宋喻生憋著笑難受,乾脆笑出了聲來。
宋喻生平日裡頭雖然常常會笑,可溫楚覺得他沒有哪一刻笑得像是現在這樣快意,就好像平常的那個他都是假象。
不得不承認的是,他的相貌生得實在是太好了,笑起來更甚,溫楚都快要溺死在他那雙薄情的眼睛裡頭了。他這雙眼,生得實在是太占便宜了,只要笑一笑,就跟含了情一樣。
溫楚不明所以,仰頭看他,「你笑什麼?」
宋喻生的笑容沒有褪去,他看著她問道:「你知道你方才特別像什麼嗎?」
「像什麼?」
宋喻生道:「像我幼時養過的一隻狗。」
溫楚臉色頓時黑了下來,難怪這麼開心,感情是把她當狗了啊。
她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忍住了翻白眼的舉動,「那感情好啊,我倒還能讓你『睹物思人』。 」
他說他是幼時養的狗,想來是活不到現在,老死了吧。
看到她就想到那狗了,可不就是睹她思狗嗎?
宋喻生聽了她這話,沉默了許久,眼中的笑也漸漸淡了下去些許,他道:「不,那狗比你聽話些,至少不會到處亂跑。可它這麼聽話,還是死了。你說若是人不聽話,會如何?」
溫楚也不在乎被他當成狗了,聽他語氣不善,忙道:「知你睹物思人,既我像它,讓我跟它一樣健健康康老死就成」
「誰同你說它是老死的?」
「不是嗎?」
宋喻生的狗,不應該跟他一樣嗎。被人好吃好喝地供著養著,不是老死又是如何?
不知為何,溫楚竟在此刻不合時宜地想起了他背上那一大片的傷痕。
宋喻生道:「不,它是被人打死的。」
溫楚聽到這話有些錯愕,可方一想問為何,抬頭卻見他的神情十分晦暗。
溫楚的好奇心素來很有度,她看著宋喻生的面色已經有幾分難看,似乎是說到了什麼讓人難受的事情,溫楚見他這樣,當然不敢再不知死活去問。況說,宋喻生的事情同她有何干係?她還不至於為了這麼一點好奇就去觸了他的霉頭。
她忙噤了聲,不再說話。
好在宋喻生也沒繼續說,轉身往外頭走去了。
溫楚有些後悔,方才就不應該去多嘴,好像戳中了他的傷心事,一路上他的情緒好像都算不得多好,這讓溫楚也不敢放肆,正襟危坐。
兩人坐上了馬車,很快就趕到了抬瑃樓。
宋喻生一到,就有人引著他去了皇太子所在的廂房裡頭。
今日跟在宋喻生身邊的除了夏花,還有春風。
溫楚和夏花不大熟,但春風好歹還是從趙家村那邊一快來的,即便當初說他也逮過她,但整日和那個一張冷臉的夏花湊在一塊,她覺著春風都和善多了。
她趁著空擋上湊到了春風的身邊問道:「餵春風,冬月回去之後真挨了十鞭嗎?我這幾日都未曾見到他,他是下不了床了嗎?」
春風道:「下回若你碰見他了,可以自己去問。」
春風可不跟她多說話,不然到時候他也要挨鞭子。
溫楚見他一副不想理會自己的樣子,也不再問了。
宋喻生喊道:「溫楚。」
溫楚應聲,「做什麼?」
「你說起鞭子倒是提醒我來了,你這不是還有一百多下手板沒打嗎?」
溫楚只恨自己多嘴,多說多錯,後面果真就是老實了,一句話也沒吭過。
跟著宋喻生到了廂房之後,只見裡頭坐著兩人,她只見到了皇太子,而另外一人是誰,她連個眼風都沒掃過去。
她不知道宋喻生今日是來見他,一時之間碰上,竟忽就失了魂,好不容易才逼迫自己回了神來。
她怕他又要癲狂,不著痕跡地往宋喻生的身後躲了躲。
皇太子見她此等舉動,起身走到了她的身邊,拱手道歉,「抱歉,那日之事是我的錯,是我嚇到了姑娘。姑娘生得實在是與我那出了事的妹妹太過相像,那日一時之間失了分寸。」
一朝皇太子,卻在對她如今這樣一個丫鬟身份的人說這樣的話,可見為人是多方正不阿。
溫楚行了個大禮,「皇太子折煞奴婢。」
皇太子忙讓人起身,後又對宋喻生問道:「她也要在裡頭?」
宋喻生對溫楚道:「你去外面等著我吧。」
溫楚知道他們許是要商議政事,這些話聽得多了,到時候也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了,她巴不得離開此處,聽到宋喻生這話馬上往外頭去了。
宋喻生同皇太子前後入了座。
皇太子坐在中間位置,尤齊坐他左手邊,宋喻生坐他右邊。
這是一張四方紅木桌,尤齊這樣正好與宋喻生面對面坐在了一處。
尤齊好歹是上了年紀,在官場上混了這麼些年,臉皮也厚得不行,全然忘了先前在大理寺裡頭處處針對宋喻生的事情。
他舉起酒杯,向宋喻生敬酒,道:「祈安啊,先前在大理寺裡頭的事情是我做得不大對,我這不是怕你不肯來同我說話嘛,才喊皇太子幫了忙,不然早在大理寺裡頭我就喊你了,也省得麻煩了殿下。」
宋喻生正把玩著白玉杯盞,手指摸著杯盞更顯得白皙修長。
他並未打算舉杯相碰,只道:「大人此話嚴重了,若大人喊我,我豈敢推辭。只是若能喊上殿下,自然也是再好不過,畢竟我與大人實在是無私事可言。祈安只是好奇,當初我可有何處得罪過了大人?讓大人這般針對。」
尤齊急忙道:「世子此話,我便實在惶恐啊!萬萬沒有針對之意,某豈敢做這等事情?!」
尤齊還想嘴硬,宋喻生直接道:「若是大人這樣,那我們也實在無甚好說了,只是今日大人來同我們見面,只恐怕何家那邊很快就會知道了啊。」
何黨擁護二皇子,若是尤齊同皇太子見面的事情傳了出去,何洪豈會輕易放過了他?
自尤齊下定決心同他們見上一面的時候,他便再也沒了回頭路。
尤齊聽出來了宋喻生這話的威脅之意,燈火照射之下,他的臉青一陣白一陣,收回了手來,舉杯將酒一飲而下。
他似下定了決心,將酒杯重重擱置在了桌上,而後道:「反正我既要同世子見面,那便是來道歉的,希望世子能大人不記小人過。我也不隱瞞了,當初之事,全是二皇子與何洪他們吩咐我做的!」
皇太子有些驚訝,出聲問道:「這是為何?」
「反正世子爺也查出來了,我確實是收了他們的賄。自從當年琴吉殿倒了之後,何洪在被刑部抓了之前,何黨就已經有人拿著錢來找我了。我根本就不想收的啊!殿下,世子爺也都知道的啊,貪污行賄這東西,只要是走出去一步,就再沒有回頭路了啊,就算是能得一時好,豈能真得世世好,遲早是有露餡得一天啊!我自收了他們的賄後便是日日不得安眠,夜夜不得好覺啊!」
皇太子道:「尤大人,你糊塗啊!既如此,為何又是收了?」
尤齊的酒杯已經被人蓄上了,他又是猛灌了一口,道:「還能為何啊,皇太子殿下。他們遞過來的錢,我能不收嗎?我敢不收嗎?!我不肯收,他們便要打斷了我的手去收。」他的眼眶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通紅一片,他喘著粗氣道:「我說不收,做不出這樣的事情來。他們就直接把我的女兒綁了,只要我不應,他們就能將她又奸又殺!你們沒有孩子,可你們家中也都是有妹妹的人啊!豈能容能容她這樣受辱啊!」
他終是忍不住哭出了聲,「三品官,整整正三品的官,在他們的眼裡是什麼?是螻蟻,是鼠輩!我一人身單力薄又是如何能擰得過他們那條大腿啊!」
他這話確實沒錯,本朝與前面幾朝大為不同,許是因為靈惠帝幼年即為之緣故,朝政自小就被底下的大臣們把持,尤其是皇太后何家一族。半個朝堂都已經被他們把持,區區一個三品官在他們的眼裡算是什麼?
「我真的真的不想這樣啊!後來許是世子爺年少成名,國公府更上一樓,惹得他們嫉恨,他們便叫我在大理寺裡頭頻繁針對於你。這件事是我之錯,可我已經入了他們的陣營,他們的命令我何敢不從!」
原來是聽了何黨的吩咐,何家的人針對國公府那便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皇太子聽了這話也有所動容,他也擦了擦濕潤的眼眶,淒聲道:「國之不國,被蠹蟲侵蝕成這般,全是我這個君主的過錯啊!」
宋喻生即便心中毫無波瀾,卻也跟著輕嘆了一口氣,看著也像是傷心極了的樣子,他感嘆道:「這樣聽來尤大人真是辛苦極了,一邊心懷正義,一邊被人脅迫至此。 」
尤齊聽了這話更是委屈,哭嚷道:「不辛苦啊,命苦!」
宋喻生聽了他這話笑了一聲,後繼續說道:「既然大人如今想要倒戈到皇太子這一頭,可否讓祈安看一看誠意呢?」
尤齊一愣,那哭聲瞬間卡在了嗓子裡頭戛然而止,他給下人使了個眼色,道:「這是我近些年來和何黨人的交易的帳本,這個東西可是夠了。」
尤齊這個舉動幾乎是交出了自己的老底,皇太子驚訝地接過了這個帳簿翻看了起來,他看不出什麼紕漏,翻了幾下就給了宋喻生,道:「你看看。」
宋喻生接過,只是放在了桌上隨意翻了幾眼,而後冷笑了一聲,抬眼看向了尤齊。
尤齊叫這一舉動看得心下一驚,果然,只聽他道:「尤大人,你現在怎麼還敢騙我們?」
尤齊道:「你這話是何意?你憑何說這是假的?」
宋喻生道:「還能為何,因我看過正本啊。」
他早就讓春風他們潛進他的府邸看過這帳簿了,不過為了不打草驚蛇,才沒把帳本給一快偷出來。
「你看過??!」
「四年前琴吉殿的事情,他們拿了十萬兩白銀給你,外加京郊兩座府宅,光是這一處就對不上了,你還要我去翻別的嗎?」
皇太子見尤齊事到如今還在騙他們,臉色也冷沉了一些,方才他還真心實意同他哭了一回,結果又是挨了他的騙。
尤齊見被拆穿,而且老底也給宋喻生掏了之後,頓時面若死灰,他道:「那世子爺是想要怎麼辦?」
「尤大人這般『忠君愛國』,我自然也不願多做為難,只要你自己提辭呈,這件事情,我就幫你爛在肚子裡面吧。若是不願意的話,今日只要你出了抬瑃樓,我保證,明日整個京都就能知道,你同我們二人一起用了飯,而且,行賄一事.」
宋喻生話未完,笑著對尤齊說,「所以,尤大人是想要怎麼選呢?」
這不就是在問尤齊是要官還是要命嗎?!若是要官,叫那何洪知道他投了皇太子,能削了他一層皮,他還能怎麼選啊,擺明了只能選辭官啊!
「雖然帳本是假,可方我那番話,卻有幾分真心,這樣的世道,有誰能獨善其身?好,我不爭了,我帶著一家老小告老還鄉,還望世子爺說到做到!」
宋喻生聽了這話依舊沒什麼神色,他道:「嗯,那我希望明日就能看到尤大人的辭呈遞了上去。話已至此,尤大人好生走吧,晚輩們就不送了。」
就是這般急?竟讓他明日就提,尤齊本還想著拖幾日,如今看來也是沒了機會,他咬了咬牙,只能應下了這話,離開了此處。
尤齊走了,但皇太子卻因他方才那一番還算是肺腑之言的話被牽扯起了心緒,他面露傷懷,道:「家國被閹黨何黨侵占,百官被他們踐踏,三品的官於他們也不過是個玩物,父皇又寵幸方士無度,如今二弟三弟到了年紀父皇卻還不封王於他們。若萬山載雪,處處如履薄冰,我.我這個皇太子做的又有什麼用啊,天下數萬子民又當如何活下去啊!」
宋喻生道:「殿下莫要遷責自身,寒慄逼人,亦可讎三伏。挨過了凜冬,總能苦盡甘來。」
苦盡甘來嗎?宋喻生不知道。但他知道的是,皇太子現在想要聽這些話,雖然這些話太過於虛妄。畢竟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靈惠帝不大喜歡這個皇太子。
拋開別的東西不說,皇太子再如何不堪,好歹也是當年在文華殿被教習過的皇太子。文華殿裡頭的主講官是當年的帝師宋首輔,其餘幾位講師亦是位列三公,就是連陪讀的都是世家第一公子宋喻生。
這樣的陣容只有皇太子一人有,也只能是他一人有。至少在國家繼承人這一方面,皇太子是實打實地被培養長大的。可是二皇子蠻橫無理,仗著母族是何家那邊的,便無法無天,同何家的人行事如出一轍,而三皇子亦是不成什麼氣候。
可偏偏靈惠帝就是鐵了心地要和皇太子作對似的,故意不給他們二人封王遷離京都,留著他們在京都裡頭噁心皇太子一黨。
其中究竟是何緣故,想來也只有靈惠帝本人知曉了。
皇太子淒聲道:「父皇他他還是恨我!」
靈惠帝恨當初宋喻生的暗衛分明是去救德妃和李昭喜的,最後卻是救下了他。
見他提起往事,宋喻生也不再說了,讓他一人傷懷。
他們的廂房在二樓樓梯口那處,春風在廂房裡面跟著宋喻生,而冰塊臉夏花同溫楚一起等在外頭。
溫楚同這夏花站在一處就冷得不行,他整日擺著一張死魚臉,不曉得的人以為是誰欠了他錢似的,叫人沒由來得怕。
身邊寒氣逼人,她攏了攏衣領。
夏花自是注意到了她的動作,他沒有說話,只是面頰繃緊了些,心中也不由得懷疑,他真就是這般嚇人嗎?
就在兩人皆是默不作聲之時,眼前忽然停住了一行人。
溫楚抬頭去看,覺得為首那人十分眼熟,卻如何都想不起來是誰,她又觀其穿著打扮,皇子制服,忽想了起來。
此人正是二皇子,李惟碩。
那行人方從廂房裡頭飲完酒後出門,結果就在要下樓梯,路過溫楚二人面前之時,二皇子看見到站在樓梯口廂房門口那處,梳著雙丫髻的小丫鬟容貌甚是不錯。他沒忍住多瞟了幾眼,結果越看越是眼熟。
他飲了酒,頭有些發昏,溫楚的那張臉和記憶之中那人幾乎重迭。
他認出了人後,當即停在那兩人的面前喊道:「李昭喜!」
當年溫楚被禮王抓了關在了豬圈裡頭的時候,二皇子和他的胞妹三公主欺她最甚之。或許是因為他們厭惡她的母親德妃當初不過是一個最卑賤的雜掃宮女,卻能和他們的母妃皇貴妃一樣,當了皇帝的女人,而且還是皇帝最受寵的女人。又或許是因為溫楚最得靈惠帝的喜愛,叫其他的皇子公主更是不可忍受。
他們生來尊貴,一個宮女的孩子憑什麼能和他們爭奪父皇的寵愛!禮王攻入紫禁城的時候,他們父皇不知去了何處,沒了蹤影,可是卻留下了這個賤種。
禮王也不敢動何家的人,甚至為了獲得他們的支持,還要好生地供著他們,其他的皇子公主亦然。
溫楚見到了二皇子,那些苦痛的記憶隨之席捲而來,偏偏他還帶著惡意獰笑道:「你還沒死啊!」
溫楚吐了兩口粗氣,死死地掐著自己的手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她對他道:「這世上生得像的人多了個去,你認錯人了吧,李昭喜是誰?」
二皇子還沒看口,旁邊的人就已經厲聲斥道:「大膽!你可知道眼前這人是誰?他可是二皇子殿下,你天大的膽子敢這樣和他說話。」
溫楚故作不知,似乎是被嚇慌了,驚道:「竟是二皇子殿下,這番是我眼拙,可我想殿下當真是認錯了人啊!李昭喜這人我聽都不曾聽過啊!」
二皇子忽地大步上前,想要湊近看看,溫楚被他嚇到,強忍著噁心躲避,好在在他還想靠近之時,夏花伸手攔住了,道:「殿下若有什麼話想說,我進去稟告世子爺。」
那些人本想連夏花一塊罵了,結果聽到世子爺,瞬間噤了聲。
二皇子見他們這點出息,暗啐了一聲,不過也確止步,沒再往前。
他的眼神若是毒蛇一樣盯視著溫楚,他道:「李昭喜你不知道,那個被掏心挖肺的妖妃的女兒,你這也沒聽說過,騙鬼呢!」
溫楚還在裝傻,「您要是這樣說,我自然就識得了,原是她啊真有這麼像,二皇子殿下也這麼覺得?」
二皇子聽到了這話不由皺眉,「還有誰也這麼覺得?」
溫楚還未來得及回話,頃刻之間,廂房的門就被人從裡頭打開了。
見到宋喻生出來,溫楚趕緊躥到了他的身後。
二皇子看明白了,原這人是宋喻生的丫鬟。他又看到了跟在宋喻生後面出來的皇太子,乾笑了兩聲,「皇兄,倒還真是巧了,在外面吃個飯也能碰上你和世子爺了。」
二皇子又指了指溫楚,接著道:「你看世子爺那小丫鬟,是不是和死了的李昭喜很像啊,簡直一個模子裡頭刻出來的不是嗎?」
二皇子本就是和皇太子不對付,他喝醉了酒,也開始不管不顧,只想著叫他不快意,他湊到了皇太子的耳邊道:「你或許不記得吧?畢竟當年你也從宮裡頭逃走了,沒能見到她最後的樣子,但我卻都記得清楚呢。人各有命啊,她和那個妖妃生來就是下賤的命,你都不知道她多可憐,吃豬食,為了能喝一點水還要給我磕頭呢!整整一個寒冬,她都沒有一件完整的衣服能穿,你說,這樣的人,還活得下去嗎?」
他故意壓低了聲音,除了宋喻生和那些暗衛,以及離得近的溫楚聽見以外,其他的人都聽不得。
這低沉的聲音若是魔音一般傳入了皇太子的耳中,一陣又一陣的耳鳴劇烈襲來,炸得他頭痛欲裂。
二皇子看著皇太子臉色鐵青的樣子,越發快意,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放聲大笑道:「皇兄,你也不要這樣難受了,畢竟人死不能復生嘛。我看這個小丫鬟生得同李昭喜那樣像,你莫不如將她從世子爺那頭討要回家,把她當成替身也不是不成,反正你和他關係這麼好嘛」
二皇子生著一雙倒三角眼,說這話的時候更顯陰毒。
皇太子終於忍無可忍,揮拳往他的臉上打了過去。
一瞬間,抬瑃樓亂作了一團。
「瘋了瘋了!皇太子打人了!!」
「快快快,快來人啊!」
一直在旁邊看著的宋喻生也沒想到皇太子竟真動手打了人,他也有些吃驚,方想要上去把人拉開,卻發現自己的衣袖被人扯住了。
他扭頭去看,果然是一隻有些白淨的小手,抬頭去看,發現溫楚一臉苦色,眉頭皺成一團,就連額頭上都沁出了冷汗,她的眼神有些渙散,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扯上了宋喻生的衣袖,她若一個將要溺斃之人,扯住了這最後的救命稻草,怎麼都不肯撒手。
宋喻生以為她是被嚇到了,轉身問道:「你這是怎麼了?嚇到了嗎?」
溫楚被他這聲音打了一下,後知後覺回了神來,她忙鬆開了手道:「對不起,長這麼大,還沒見過皇子打架,太興奮了,不小心就抓上去了。」
太興奮了?一臉菜色,她還能說是太興奮了?
不過,宋喻生見她這樣說,也沒說什麼,只是摸了摸她的腦袋,以作安撫,又說了句,「別怕,我在。」
而後宋喻生轉過身就想要去拉勸皇太子,但眼看戰況焦灼,一堆人就差打成一團了,宋喻生也不想摻和進去,他給春風和夏花使了個眼色,他們明白了這個意思,進去拉人。
畢竟也是專業人士,沒個兩下就平息這場鬥毆。
兩個皇子臉上均是掛了彩,二皇子指著皇太子罵道:「瘋子!你個瘋子!今日這事你別想完。」
雖然兩人在皇位一事上面爭得厲害,可是這還是第一回在明面上掐成了這樣。
宋喻生拉住了想要同二皇子再起爭執的皇太子,出面道:「方才二皇子說的話我也聽到了,若是二皇子想要把這事鬧大,我自也無所謂去將那些話說與皇上聽,你非要鬧嗎?」
誰都知道靈惠帝寵愛德妃和懷荷公主李昭喜,若是今日二皇子的話真被傳了過去,那他自然是要惹了皇帝不快。
二皇子還在嘴硬,道:「方聽到了那話的只有你,還有別人聽到了嗎?就你一個人的話,會有誰信?!」
宋喻生聽了這話也沒生氣,只是輕笑了一聲,看向他挑釁問道:「有誰會不信嗎?」
他宋喻生是世家放在第一敬仰的公子,有誰會不相信他說的話嗎?
*
宋喻生本來還想帶著溫楚去街上逛一逛的,只可惜最後出了這些事,她看著有些被嚇著了,便也作罷了。
這件事情雖然是皇太子先動得手,但卻也是因二皇子先挑釁,後又加之宋喻生那番威脅,二皇子怕真叫靈惠帝知道這事,到時候去翻當年他欺負過李昭喜的舊案,那才是得不償失了。
他還真就只能把這件事咽回了肚子裡頭。
但是過了幾日,兩人打了架的風聲還是傳到了靈惠帝的耳朵裡頭。
錦衣衛指揮使韓企,三十年歲,一直在跟在皇帝的身邊。指揮使為錦衣衛首領,正三品官職,直接向皇帝負責,一般也都是由著皇帝親信武官擔任。
按理來說,錦衣衛應該是天子近臣,是皇帝最信任的人才是。
可是,上上一任指揮使就叛了靈惠帝,轉投了禮王。否則,禮王也不能這麼輕易、悄無聲息發動了兵變,而靈惠帝卻一點都不知道。
而這個韓企,是自那個叛臣之後的下下一任指揮使。
上一任指揮使在外面做辦事的時候出了意外,而韓企就接任了他的位置。
如今他在這個位置上待了約莫也有了三年的時間了。
乾清宮殿內,除了韓企以外,司禮監的掌印太監方修也在場。
韓企將那天抬瑃樓發生的事情盡數告訴了靈惠帝。
靈惠帝正坐在上位,仰頭閉目休憩,而方修此刻正替他揉著肩頸。
靈惠帝聽完這話沒什麼反應,淡淡道:「我明白了,所以就是說老大打了老二是吧?」
韓企應是。
靈惠帝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老大不是個大脾氣的人,能動手那也是難得,而且,老二挨了打卻還沒鬧,也是奇怪。說說,那天他們到底是為了什麼事情打起來。」
韓企聽到這話有些踟躕,抬頭悄悄去瞥方修的神色,靈惠帝忽地睜眼,眼神刷地看向了他,道:「朕讓你說你就說,支支吾吾做些什麼?!」
韓企也不敢再去看方修,他垂首道:「聽聞好像是因為一個同懷荷公主生得有些像的丫鬟起了爭執.」
「說明白了。」
韓企也不敢隱瞞,道:「那天二皇子在抬瑃樓裡頭見到了一個和懷荷公主生得十分相像的女子,後來才知道是定國公府世子身邊的丫鬟,湊巧那日世子爺在和皇太子一起用飯,後來也不知道他們是說了什麼也就爭了起來。」
靈惠帝別的話全都聽不進去了,宋喻生身邊的丫鬟又和懷荷生得像。
有那麼湊巧的事嗎?
他呼吸都有些急促了幾分,然而旁邊方修卻還在道:「不管是什麼緣故,這個皇太子殿下動手打了二皇子殿下終究是事實,皇太子是儲君,怎麼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呢?」
靈惠帝聽了這話,忽地冷笑了一聲,「你現在倒是把他當儲君了。」
方修頓覺不妙,本他還故意讓韓企提起了這件事情,本是想借著這次機會給皇太子使個絆子,但聽靈惠帝這話的意思,許是不想要去管這事了。
靈惠帝往前靠了靠,不著痕跡地躲開了方修搭在他肩上的手,他對著底下的韓企問道:「同小喜生得像?是有多像?」
韓企道:「這個.屬下不知啊。」
「也是,你自然是不知。」靈惠帝道。
靈惠帝讓宋喻生幫他去找懷荷,可是宋喻生卻是和他說尋不到,那他身邊為什麼會有和小喜生得那麼像的丫鬟呢?
巧合?
他不信。
方修在一旁不免也有些好奇,真這麼巧嗎,難道李昭喜真的還活著嗎?他想試探靈惠帝是如何想,卻聽他道:「你走先吧,朕乏了。」
方修有些不肯,他道:「既皇上累了,臣就在一旁服侍你吧。」
靈惠帝聽了這話卻勃然大怒,他忽地起身摔起了桌上的東西,「滾!朕說朕累了,朕讓你們滾!聽不懂朕的話嗎?!」
方修被靈惠帝突然發難嚇到,想到了他這些年情緒越發不穩定,不管是什麼事情都能叫他忽地發瘋,這一回,許是他沒順著他,便又惹得他生氣了。
他都這樣了,方修自然也待不下去了,他怕繼續留在這裡觸了他的晦氣,趕緊往外退去。
在退出殿前,靈惠帝喊住了他,道:「去讓那個逆子給朕滾過來!」
方修有些不明白是哪一個。
皇太子,還是二皇子。
「還能是誰!還能是誰!他今日敢說小喜的壞話,明日就敢殺朕!」
此話便是說二皇子了。
皇太子能對二皇子動手,想也知道那天許是說了李昭喜什麼不好的話了,畢竟當初整個皇宮也都知道兩人關係甚好。
方修走後,整個殿內只留下著跪了一地的宮人。
靈惠帝頹然倒回椅內,怒氣過後,他的手都不可遏制有些發抖。
他想見見那個丫鬟,看看她到底是不是小喜,他怕她不是,卻又怕她是。
若她真的是,又該如何?那麼她寧願當個丫鬟也不願意來見他這個父親啊,他又有什麼臉面再去喊她來皇宮啊。
他的小喜,也不想要認下他這個懦弱的父親,這個拋棄過她的父親。
既如此,他又怎麼敢去厚顏無恥去認她呢?
靈惠帝這麼些年,在這一方小小的宮殿裡頭,弄權術,算人心,可獨獨這一件事,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靈惠帝終究是沒再去提起溫楚一事。
但那二皇子卻是倒了霉,那日在乾清宮靈惠帝盛怒,罰他跪了整整兩個時辰,若不是後來皇貴妃去求情,也不知道能跪多久。
靈惠帝這個皇帝,雖沒什麼大的本事,但終究是皇帝,只要二皇子一日喊他一聲父皇,那他就有罰他的權力。
這件事情在京都裡頭傳來傳去,眾人算是知道了,李昭喜這個名字還是不要再提起了得的好。
*
自那日尤齊同他們見過面之後,尤齊翌日確也按說好的提交了辭呈,靈惠帝也在這份辭呈上頭批了朱紅。
按理來說一個蘿蔔一個坑,大理寺卿的位置空了,自然應當從大理寺左右少卿中選其一。但因這個右少卿與宋喻生這個左少卿相比,實在是太過遜色,毫無疑問,這個大理寺卿的位置自然會是宋喻生的。
那之後不過幾日,宋喻生上任大理寺卿的旨意就下來了。
無人知道尤齊為何突然要告老還鄉,但辭呈都批好了之後,也沒多少人去關心此事。只何洪知道了以後,還想要去問尤齊是抽了哪門子的瘋,宋喻生不過是這麼一點舉動,就把他嚇得連大理寺卿的位置都不要了?尤齊自然不會把那些事情同他說,顧左言他,一問就是害怕頂不住壓力了,何洪到最後自然也不能再拿他如何了。
這宋喻生失蹤數月,誰曉得一回京就弄出了這樣大的動靜來。
大理寺卿換了人,還是換成了宋喻生,那對何洪他們無疑是一巨大的噩耗。可是國公府的世子,他們暫也不敢去明著做手腳,即便背地裡頭想要拿著宋喻生年紀尚小一事拿出來做做文章,那國公府也不是什麼好糊弄的人家,他們弄來弄去也翻不出什麼大的水花來了。
也就只能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他上位了。
今日正是六月初十,官員的休沐日。宋喻生本也在家中休沐,但是因為最近方調任大理寺卿一職,便在大理寺衙門裡頭待著處理堆積的公務了。
溫楚坐在自己屋內桌前,正在給自己算卦,她打算給自己好好挑個良辰吉日逃跑。
再跑不走,他不瘋,她先瘋。
她看著桌上的卦象,有些不明所以,六月三十,轉機於六月三十。她掰著手指頭算著,如今是六月十日,還有二十日,二十天後會發生什麼?
溫楚陷在沉思之中,後聽到了門外傳來一陣叩門聲,她忙把桌上的東西收了起來。
(本章完)
作者說:寒慄逼人,可讎三伏。--《雷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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