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身不由己
葛新東拿起平板,檢查了一下房屋的安保系統沒有任何異樣後,他這才鬆了口氣,將平板放到了一邊。
他站起身,向著黑暗的室內掃了一眼,借著窗外燈光的餘暉,勉強將室內的物品映照出一個模糊的輪廓。
空曠的室內沒有多少家具,更沒有多少私人物品,就像售樓處的樣板房一樣,絲毫沒有活人的氣息。
葛新東按下看開關,電動窗簾一點點地遮住窗外的燈光,直至室內完全漆黑了下去。
他拿起手機開啟手電筒,借著光芒,葛新東看了一眼臥室,臥室內的床上正躺著一個人,但湊近去看後,會發現那是一個經過偽裝的假人。
確定偽裝沒有問題後,葛新東摸著扶手,走向了一樓,小心翼翼地按動角落裡的隱藏開關,隨後一扇完全嵌入牆體中的隱藏門緩緩開啟。
這是葛新東很早之前,就準備在這房子裡的安全屋。
葛新東站在安全屋前,望向延伸至昏暗裡的樓梯,他不由地感嘆著。
「真是沒想到啊……」
這座安全屋不是葛新東搭建的,而是他前任領導留給他的。
那一日領導拍著葛新東的肩膀說,他遲早有一天會用到這東西,葛新東只覺得奇怪,都法治社會了,哪還需要這種東西呢?
然後這位領導步入了更上級的權力中心,而自己也作為他的心腹,獲得了高管這一職位。
這位領導對於葛新東很照顧,每逢節假日,葛新東的帳戶上就會多出一筆備註為獎勵的巨款,而他的家人也會收到各種包裝精緻的禮物。
葛新東以為這會是自己事業的新起點,但當他真正開始工作後,葛新東才悲哀地意識到,為何領導如此看重自己,又為何如此關心自己。
待他把安全屋的門緊緊關上後,將外界的雜音徹底隔絕時,葛新東這才覺得輕鬆了許多,坐在樓梯上,掩面悲傷。
「這種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葛新東曾以為是領導看中了自己的能力,但實際上,領導只是想讓葛新東成為他的手套,去做那些見不得人的事。
就比如前一陣的石堡遇襲。
葛新東有想過退出的,從他第一次幫領導處理競爭對手,把他們的屍體推進焚化爐時,葛新東就想離開了。
但他也知道,僅僅是想想罷了,從葛新東拿到高管這個位置時,他就已經捲入了風暴里,脫不開身。
領導知曉他的家庭住址,掌握了葛新東所有的人際關係,就連他女兒最近的重點學校,也是領導一手安排進去的。
葛新東明白,領導隨意的援手,便令自己的家庭完成了階級跨越,但同樣,只要領導想,他隨時可以令葛新東家破人亡。
用了一段時間緩和情緒後,葛新東緩緩站了起來。
他從事這一工作已經有些年頭了,算不上什麼新人,再脆弱的內心,也會在瞥見無限的黑暗後,逐漸變得鐵石心腸了起來。
只是這一次葛新東的工作涉及的事件實在的太大了,令他再一次回憶起自己最開始那副惶恐不安的模樣。
葛新東喃喃自語著,「媽的,翠夫人一定也是死了吧。」
隱巷的爆炸震撼了全城,雖然監察局對外宣布說,是隱巷的一些囤積的爆炸物意外引燃了,但葛新東一眼就看得出來,這是一個欺騙大眾的幌子。
「上仙……上仙……」
葛新東不斷嘟囔著那個令人生畏的名字,拿起手機,反覆刷新著屏幕,查看是否有新的消息彈出。
按照計劃,他本該在石堡遇襲後當天就離開銨言市的,但長年遊走在危險邊緣的葛新東,嗅到了此次事件的詭異。
葛新東沒有乘車離開,而是躲進了這處安全屋中,隨後他就得知了高速公路上的車禍新聞,而車禍車輛,正是他本該搭乘的那輛。
緊接著,葛新東收到消息,在這起事件中,許許多多的參與者正一個接一個地離奇死亡,像是有位無形的死神,收割著他們的生命。
葛新東惶恐了很長一段時間,他以為是自己的領導要殺人滅口,但很快,葛新東便得知,自己的領導也出了事,他的私人飛機墜毀在了海面上,無人生還。
作為這起事件的主要參與者之一,葛新東當即便將懷疑目標,落在了那位神秘的上仙之上。
「呼……」
葛新東深呼吸,安全屋內留有大量的生存物資,還有一些武器,這一陣他就一直睡在這裡,不敢離開半步。
躺在折迭床上,葛新東試著安慰自己,也許是上仙把自己忘了呢?
上仙要殺的人太多了,自己這般代理人的身份,應該不會入他的法眼,不然,以上仙的能量,查到自己的這處安全屋,似乎也不是什麼難題。
當然,也有另一種可能。
上仙並不是忘記了自己,而是自己在他眼中的優先級還不夠高。
在暗殺事件爆發後,葛新東曾聯繫過一次翠夫人,問詢它情況,在兩人簡短的交流下,他們都彼此確定了上仙對相關人員進行的暗殺行動。
現在看來,翠夫人應該和自己一樣,意識到無法安全地撤離銨言市,乾脆躲在了隱巷之中,但它還是被揪了出來,用爆炸與烈火,燒成了灰燼。
想到這裡,葛新東的眼中流出了淚水。
其實葛新東明白的,不存在什麼上仙將自己忘記的事,自己如今還沒有死,單純是上仙還沒工夫來處理自己。
同樣,就算葛新東再怎麼明白事態的發展,他依舊難以說服自己,接受這將死的命運。
葛新東仍抱著一絲期待,僥倖般的存活心態。
這般矛盾的思緒下,葛新東曾無數次控制住了自己給家人撥通電話,一旦電話打通,上仙一定會發現自己,但不打電話的話,他還能欺騙自己,自己躲過了上仙的搜捕。
沉重的心理壓力令葛新東苦不堪言,他甚至有一種奇怪的預感,自石堡遇襲後,他所熟知的世界便發生了變化。
一種看不見、摸不著,但確確實實的變化。
原有的秩序正一點點地走向崩潰,混沌大肆入侵現實,污染著人類已知的所有。
不……
葛新東忽然從折迭床上坐了起來,他看著安全屋的另一邊,在那貨架之上正放著一塊思維儲存核心。
這正是那一夜裡,霍道川從上仙手中帶來的催化劑病毒。
從起初的震驚到恐懼後的冷靜,葛新東隱隱約約間明白了什麼。
「催化劑病毒……」
葛新東將思維儲存核心握在手中,其實世界早就出現了崩壞的跡象,而上仙的所作所為,只是加速了這一切的發生。
正如霍道川的獻身,加速了《524草案》的推行。
指肚摩擦著冰冷的金屬,一個隱秘怪誕的想法,一點點地從葛新東的腦海里鑽了出來,他反覆撫摸著小巧的思維儲存核心,一份快要被黑暗埋葬的真相在他的眼中露出了一角。
咚咚——
清晰的敲門聲響起。
葛新東驚恐地繃直了身子,一把抓起貨架上的手槍,對準了樓梯上的安全門。
「該死的,怎麼沒有警報?」
葛新東咒罵著,按理說這棟房子已經布滿了安保措施,沒有人能不觸發警報就走進來……
哦,上仙。
在這絕望的時刻,葛新東荒誕地笑了出來,他突然意識到,這一個月以來自己的躲躲藏藏是多麼的可笑。
既然是上仙想殺自己,那麼攻陷自己的安保措施,又有何困難所在呢?畢竟就連石堡的網絡防禦,也在他的面前土崩瓦解。
上仙如同一位惡趣味的獵人,他明明可以用一些更高效的手段殺死葛新東,卻讓他擔驚受怕這麼久,乃至現在還搞出敲門這麼個動作,提醒自己的到來。
「不……不不不不……」
葛新東強撐起勇氣,人類的求生欲就是如此,哪怕死神的鐮刀已經抵近了喉嚨,仍想著奮力掙扎。
一陣滴答聲響起,對方輕而易舉地攻破了電子鎖,緩緩拉開安全門,走廊蒼白的燈光勾勒出了對方那猙獰的身影。
沒有絲毫的猶豫,葛新東扣動了扳機。
轟鳴的槍聲在封閉的室內迴蕩,音浪撞得葛新東的耳膜發脹發痛。
雖然為領導處理過了許多骯髒事,但葛新東從未親自弄髒過自己的雙手,更不要說開槍殺人了。
手槍的後坐力令他險些握不住槍柄,子彈疾馳而過,落在那猙獰的剪影之上,發出了金屬碰撞的嘶鳴聲。
彈殼無力地墜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猙獰的剪影停頓了一下,朝著葛新東大步走來。
葛新東絕望地流下了淚水,他太蠢了,對手可是上仙,這位神秘詭譎的存在,又怎麼會親自前來殺他呢?
他已經能想像到接下來的畫面了,冰冷的化身軀殼會擰斷自己的脖子,將此地付之一炬,就如同上仙之前做的那樣。
過往的種種畫面在葛新東的腦海里閃回,他想念自己的家人,那張熟悉溫暖的床,可以的話,他真不想走上這般的命運,但人生這種東西,就是充滿了無可奈何,讓人身不由己。
「你還要哭多久?」
中性冷漠的聲音響起,打斷了葛新東的胡思亂想。
葛新東睜開雙眼,淚水將他的視野模糊一片,他發現那具化身軀殼沒有擰斷自己的脖子,它只是佇立在陰影里,唯有頭顱處的指示燈,在微弱地閃滅著。
「你……你……」
「我不是來殺你的,」周肆冷冰冰地說道,「但這也不意味著你安全了。」
葛新東愣了一下,強烈的求生欲令他當即做出了最為明智的抉擇。
他控制住自己心底的恐懼,神情鎮定了起來,「你想要什麼?」
「我想知道,石堡遇襲事件的全部。」
周肆念出了他的名字,「葛新東,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只有這樣,你才有機會,和你的家人活著見面。」
他還故意威脅了一句,「你也覺察到了吧,他們在殺人滅口……就連翠夫人也死了。」
葛新東反覆地深呼吸,清醒過來後,他又猶豫了起來,周肆自然注意到了這一點。
「比起死亡,漫長的刑期倒更能令人接受,至少那樣,你還有機會看到你的孩子長大成人。」
周肆的這句話像是徹底擊潰了葛新東的心理防線般,他再一次不受控地哭了起來。
那位高高在上的領導已死,翠夫人也在爆炸中歸於塵土,葛新東沒有什麼好堅守的了,就算最後僥倖躲過這場風波,沒有了領導的庇護,他在壽恒生命內高管這一職位,也待不了多久了。
葛新東要求道,「好,我可以都告訴你,但你要保證我能活下來。」
「自然如此。」
周肆側耳傾聽著,「你可以講了。」
「呼……既然你能找到我,其實你對於整個事件的脈絡,也有了一個大概的推測了吧。」
葛新東多少也是經歷了大風大浪的人,他迅速調整好了自己的心態。
「自然。」
「那我就不必多廢話了,」葛新東頓了頓,「以及,我無法當證人,也沒有任何實際的證據,那些東西早在一開始就被銷毀掉了,所有的痕跡只留存在我的腦袋裡。」
「對此我早有預感。」
周肆輕輕地點頭,像石堡遇襲這般重大的恐怖襲擊,除了翠夫人這種需要自保的人外,沒有人會蠢到留下任何相關證據,哪怕葛新東也是如此。
他不會成為證人,所言的一切也不會變成證詞,但周肆不在意這些,他只是想獲得線索,好讓他繼續狂奔追逐下去。
「神威科技太龐大了,壓得其他人喘不上來氣,為此,我們聯合了起來,試圖打垮它。」
葛新東緩緩說道,「起初,我們試圖利用《524草案》,通過認可離識病的存在,對其進行壓制,但結果你也看到了,推行的阻力很大。」
周肆默默地聆聽著,當《524草案》出現時,他的心頭忽然閃過一絲的失望。
就和曾經預見的那樣,說是為了維護離識病患者的權益,但歸根結底,還是這些龐然大物間爭鬥的由頭罷了。
周肆想起了裴冬、想起了霍道川,內心五味雜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