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篷女子並無回答,只是利索地為掌柜的處理傷口。
「掌柜的,你這酒鋪被燒,以後準備怎麼辦?」魏長樂見酒鋪夥計在邊上直掉淚,心知這天降橫禍對掌柜肯定是致命打擊。
掌柜臉上滿是悲苦之色,只是搖頭,說不出話來。
「事情因我而起。」斗篷女子幫掌柜肩頭敷好藥粉,才開口道:「你的損失我會賠償。不過我身上帶的銀錢不多,你也不能跟我去山陰取銀子。這樣吧,你去安平縣城的永樂客棧住幾天,到時候會有人給你送銀子過去。」
她這話一說,也就等於自認是傅文君,竟然也是來自山陰。
夜哭郎今日傷人放火,就是衝著傅文君而來,酒鋪也算是被她牽累。
掌柜的也不傻,明白其中的關竅,卻是搖頭道:「夜哭郎素來都是為非作歹,這是我命里的劫數,逃也逃不過的。」
「彘奴,滾過來!」魏長樂叫了一聲。
彘奴小跑過來。
「這裡有一百七十多兩銀子。」魏長樂向掌柜道:「那邊有兩個受傷的百姓,每人給三十兩養傷,剩下的銀子你都收著,那是夜哭郎給的賠償費。」
掌柜的急忙道:「不能,這.....這可不成。」
「這裡是不能待了。」魏長樂很乾脆道:「一百多兩銀子說多不多,但就算在城裡重新開家酒鋪也綽綽有餘。我再給你一匹馬,你帶著夥計往南走,走的越遠越好,重新找個地方開始生活。」
彘奴伶俐非常,理出一百多兩銀子直接塞到了掌柜手裡,又跑過去將剩下的銀子分給了另外兩名被射傷的百姓,安慰了兩句,那兩人都是感恩戴德。
傅文君處理好掌柜的傷勢,又去幫另外兩名傷者治療箭傷。
她身著棉衣,外披斗篷,頗為厚實,但即使如此,身段卻不顯臃腫,行走之間,反倒是風姿綽約,腴美動人。
魏長樂過去牽了一匹馬來,向那夥計問道:「你可會騎馬?」
「北人騎馬南人渡船。」夥計忙道:「小的是北方人,會騎馬。」
「帶著你的掌柜趕緊走吧。」魏長樂攙扶起掌柜,和夥計一起扶他上了馬。
掌柜感激道:「二爺,你的大恩大德,小人不知如何報答。你和夜哭郎結了仇,山陰那邊是真的不能再去了。」
魏長樂只是一笑,不以為然。
掌柜忙道:「小人之前就聽說,一年之內,山陰前兩任縣老爺都出了大事。一個死了,一個失蹤,你.....你是他們之後的第三任......!」
魏長樂一怔,皺眉道:「還有這種事?」
「確有其事。」掌柜道:「但究竟發生什麼,小人並不知曉。」
魏長樂笑道:「多謝提醒,一路順風。」
夥計上了馬,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兩人再次向魏長樂道謝,這才策馬而去。
魏長樂望著掌柜遠去的方向,神色卻是頗有些冷峻。
這裡並非山陰縣境內,但夜哭郎卻敢在這裡為非作歹,如此看來,山陰縣的百姓豈不是更遭罪?
「二爺,鬧了這麼大的事,咱們還要不要去山陰?」身後傳來老魏古憂慮的聲音。
魏長樂回過身,滿不在乎道:「你害怕了?」
「老奴不是害怕,是為二爺擔心。」
「那幫夜哭郎對魏氏可是畏懼得很。」魏長樂瞥了不遠處的傅文君一眼,「他們還敢動我不成?」
魏古總是一副憂心忡忡樣子,輕嘆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啊。」
「那你的意思是我們回太原,不去山陰了?」魏長樂感覺兩隻手凍得有些發冷,放在嘴角哈了兩口熱氣,道:「酒鋪燒了,沒地方避風雪。是繼續往北走,還是掉頭回太原?」
「自然是二爺做主。」魏古終於露出一絲笑容,「往山陰去肯定有些麻煩,如果二爺不想去,回太原也不失為一個辦法。」
彘奴在旁聽到,忍不住道:「古伯,去山陰赴任,是節度使府發出的調令,不能違抗的。而且老爺說過,二爺要是不到山陰赴任,就送到大牢里關上兩年。二爺真要折返回太原,一進城就會被抓,老爺從來都是說話算話的。」
「你個老逼登,自己害怕去山陰,騙我回太原進牢房?」魏長樂怒道:「我不回太原並非害怕進牢房,而是要去山陰造福一方百姓,你是要阻攔我為民謀福祉嗎?」
魏古委屈道:「老奴是讓二爺做主,沒說要回太原啊。」
「還狡辯?信不信我懲罰你?」魏長樂瞪了一眼,臉色旋即凝重起來,低聲道:「不過掌柜的剛才說,山陰前兩任縣令都出了事。一個死了,一個失蹤,這又是怎麼回事?」
魏古見魏長樂盯著自己,忙搖頭道:「二爺,老奴不知道。」
「我就不明白,府里怎麼會派你跟我去山陰?」魏長樂嘆道:「你又不能打,又不會照顧人,問什麼都不知道,你個老逼登有什麼用?」
「二爺,河東道十八州,大大小小五六十個縣,老奴哪裡都能清楚。」魏古更是委屈,解釋道:「朔州位於河東最北邊,山陰又在朔州最北邊,離太原府路途遙遠,老奴只是府里一個僕從,連太原府的事情都沒能弄明白,實在不清楚山陰的事情。」
彘奴卻乖巧地指向兀自在昏迷中的宋坤道:「二爺,他是山陰隊率,肯定知道那兩個縣令的事兒,要不要用水將他澆醒?」
「路上還有時間,不用急。」魏長樂抬頭看了看天色。
雪花紛飛,漆黑一片,燃燒的酒鋪也已經漸漸熄滅下來。
他想了一下,吩咐道:「那兩個傷者無法走路,繼續留在這裡會活活凍死。彘奴,給他們每人一匹馬,讓他們往南邊走。」
彘奴答應一聲,立馬過去牽馬。
傅文君給那兩人敷好藥,走了過來,猶豫一下,終是道:「魏長樂,有個事情想和你商量。」
商量?無非是有事相求。
求人也不客氣一些,直呼其名,不過看在你胸大的份上,不和你一般計較。
「我不知你深淺,不要提太過分的要求。」魏長樂也不是有球必應,還是很有原則。
傅文君站姿優雅,一抬手指向躺在地上的宋坤:「能否將他交給我?」
魏長樂一怔,隨即笑道:「你和他有仇,想要殺他?」
「能否答應?」
「可以。」魏長樂道:「不過你能否回答我三個問題?」
傅文君也知道這是交換條件,很乾脆道:「你可以問,我不一定回答。」
「夜哭郎到底是些什麼玩意兒?」魏長樂凝視對方,天色太黑,沒有火光,冪羅遮面,此時反倒看不清楚對方的面孔:「他們是官差,又是誰的麾下?」
山陰之行無可避免,但自己對那邊的情況一無所知,趁現在多少從傅文君口中了解一些。
「雲州割讓給塔靼人之後,朔州就成了北方最前線。」傅文君很爽快地回答這個問題:「雖然邊境設有軍堡,但朔州各縣城也增加了城兵守備。夜哭郎便是衛守山陰城的城兵。」
魏長樂疑惑道:「既然如此,他們為何會被稱為夜哭郎?」
傅文君聲音清冷,道:「雖然是守城之兵,但他們並不將守城當做職責,已經成了山陰稅兵。」
「城兵收稅?」魏長樂倒是懂這個理:「收稅不該是地方官府的職責嗎?」
「從兩年前開始,山陰的稅收轉由戶倉署負責,這些城兵歸屬於戶倉署,大小稅賦都是由他們收取催討。」傅文君解釋道。
魏長樂冷笑道:「這是越權!」
「山陰百姓艱難,戶倉署那幫人巧設名目,在山陰傾軋百姓,更是讓百姓雪上加霜。許多百姓根本繳不上沉重賦稅,一旦拖欠,這幫城兵就會在夜裡出現於莊戶村落,如強盜般搶掠打殺、欺男霸女,百姓們叫天天不應,悲哭不止,所以這幫城兵就有了夜哭郎的名號。」
「先前聽說山陰被稱為千匪之境,是否與此也有關係?」魏長樂意識到什麼。
逼良為娼和迫民為匪的道理他當然懂。
傅文君道:「你馬上就是山陰的父母官,治下百姓過的什麼日子,很快也能知道。」
謎語人?
魏長樂微微一笑,才問出第二個問題:「聽說山陰前兩任知縣都出了事,傅娘子可知曉詳情?」
「不到一年,原來你已經是山陰的第三任知縣了。」傅文君感慨道:「今年二月,何貴到山陰赴任,五月底,突然身死。」
「怎麼是死的?」
「山陰衙門的公示,這位何縣尊是因為飲酒過度,不小心從馬背上摔落下去,正好頭顱著地,還沒送到醫館,半道上就此斃命。」
「摔死了?」魏長樂有些詫異。
傅文君淡淡道:「何貴死了,還能見屍。另一位縣太爺是連屍首也不見,更是匪夷所思!」
魏長樂更是疑惑:「怎麼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