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冬天看來還會死很多人。」老魏古輕嘆道:「想不到山陰城竟然變成了這副光景。」
彘奴卻是眼圈泛紅,道:「一個冬天要凍死餓死上百個人,這.....這怎麼可以。」
魏長樂一抖馬韁繩,緩緩走向不良窟。
自一條狹窄的道路走入進去,身在其中,根本不像是在一座縣城之中,倒像是處於一處躲避戰火的難民營中。
低矮的窩棚、破舊發黃的帳篷,所見之處,都是破敗不堪。
狹窄的道路上行人很少,大都是躲在簡陋的窩棚和帳篷里。
三匹馬緩緩而過,兩邊的人們都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一個個面黃肌瘦,形如枯槁,面上不喜不悲,就如同已經失去了情感的行屍走肉,等待著漸漸腐壞。
風聲呼呼,卻沒有多少人聲。
也幸虧是在白天,如果是在夜裡經過,甚至會讓人誤以為行走在陰司地獄,周圍一切都沒有任何生氣。
耳邊忽聽到抽泣聲,魏長樂眉頭一緊,循著聲音過瞧過去,那抽泣聲卻是從一處殘破的窩棚內傳過來。
「娘,我餓......!」
魏長樂靠近窩棚邊,那抽泣聲更是清晰,哪怕是哭聲,也有氣無力。
透過窩棚殘破的缺口向裡面望過去。
只見兩個孩子正蹲在地上,衣衫不多,瘦小的身體都在瑟瑟發抖。
一個婦人卻是提著一隻木桶過去,伸手在木桶里抓了兩把,隨即拿出一個小雪團遞過去,柔聲道:「狗兒不哭,把這個吃下去。」
「不吃,吃了還餓。」
「狗兒乖,你看姊姊也沒哭。」婦人道:「晚上我給你們煮粥喝。沒有幾粒米了,忍幾天,你爹爹在外做工,等幾天就能帶著麵粉回來。到時候娘給你們做餅吃,好不好?」
她將雪團塞進那狗兒的手裡,又在桶中抓了另一個雪團遞給旁邊的小女孩。
「娘,爹都去了好久好久,為什麼還不回來?」那小女孩輕聲問道:「他去了哪裡?為什麼不想我們?我好想爹。」
婦人柔聲道:「很快就回來了。爹爹是想多掙點銀錢,給你們買新衣服,他很快就回來,也許明天一早就到家了。」
「他們是人,不是畜生,不應該這樣活著。」魏長樂喃喃道,神色愈發凝重,回頭問道:「彘奴,還有多少乾糧?」
彘奴立刻拿過包裹,從裡面取出剩下的乾糧,下了馬,便要送進去。
「等一下。」魏長樂看向老魏古,「你身上還有多少銀子?」
老魏古神色也是黯然,輕聲回道:「還有銀子。二爺,老奴明白你的意思,可是咱們這點銀子根本救不了這麼多窮苦人。」
「救一個是一個。」魏長樂道:「以雪充飢,我只聽過,卻.....卻沒有想到今日親眼看到。」
老魏古取了兩塊碎銀子出來,遞給了彘奴。
彘奴也不多話,直接進了窩棚內,將乾糧和銀兩放在地上,紅著眼圈,頭也不回出來。
一切都很是突兀,那婦人和兩個孩子都是呆住。
只等到彘奴上了馬,婦人才一扯兩個孩子,都是跪著向門外的三人叩頭。
魏長樂卻已經催馬前行。
他此時也終於明白,為何傅文君建議自己從西門而入。
他知道如果是從南門而入,肯定又是另一幅光景。
哪怕是從南門入城,不良窟的境況自己遲早也會知道,可卻遠不及剛入城便看到這幅慘狀更讓人震撼。
三人都是默不作聲,順著狹窄的道路穿行在宛若陰司地獄般的不良窟內。
走出數里地,周圍才開始出現熱鬧的聲音。
周圍的房舍也漸漸好起來,雖然大都還是木棚搭建,但已經看不到破舊帳篷,而且道路也明顯寬敞了不少。
再走一小段路,開始有了吆喝聲,道路兩邊開始出現了攤販。
雖然攤販經營的也不是什麼珍饈美食,但對最西邊的那些貧民來說,這些攤食已經是可望而不可得。
沿途卻是看到不少破衣爛衫的乞丐,甚至大部分都是一些年幼的乞兒,衣衫僂爛,在寒風中瑟瑟發抖,見到路人便會可憐巴巴上前乞討。
只是無人正眼看一下,好一些的當做沒看見,惡一些的甚至用腳踹開。
除了乞丐,道路邊上,隔幾步便有一名女子,雖然衣衫樸素,但也都算乾淨。
有站有蹲,但幾乎都是低著頭。
魏長樂看到邊上一名女子不到二十歲年紀,模樣倒也清秀,一名路過的男子手中拿著油紙包,正湊上前去,沖那姑娘問道:「新出來的?」
那姑娘用細弱蚊蟻的聲音答應,男子從油紙包里取了一隻餅遞過去。
那姑娘沒有立刻接過去,只是怯生生道:「能不能.....能不能兩隻餅?」
「不想要就算了。」男子罵道:「一個臭婊子還要討價還價?這條街賣肉的比蟑螂還多,你要不要?」
姑娘無可奈何,接了一隻餅,然後轉身向一條狹窄的巷子走進去,男子也是跟著進了去。
魏長樂當然知道眼前發生的這一幕代表什麼。
他牙齒咬起,握起拳頭。
「二爺,山陰世道如此,救不了。」身邊傳來老魏古的聲音:「如果阻攔,也許那姑娘以後再也得不到一隻餅,甚至會有災禍。」
魏長樂深吸一口氣,知道魏古所言不無道理。
他心情壓抑,默然往前走。
這種事情,當然不是靠拳頭能解決。
「就是他!」忽聽一個聲音叫道:「在這裡了,都過來,那小子在這裡!」
魏長樂抬起頭,循聲看去,便見到前面五六步之遙,一個男子正抬手指著自己。
他只覺得那人略有些面熟,瞬間想起,不正是先前在城外發生衝突的八字須手下之一。
這些人來得好快。
叫聲之中,便從周圍紛紛涌過來一些人,都是手拿長木棍,一個個眼神兇悍,眼中透著濃濃的江湖氣,一看就不是善類。
只是片刻間,前後便有十幾號人堵住。
周圍的百姓見到這群人,都是驚恐無比,紛紛跑開,兩邊店鋪的人也都是迅速找地方躲起來。
「在哪呢?」一個粗魯的聲音從前面傳過來:「人在哪?今日不弄死那狗雜種,老子不信屠!」
持棍的惡漢們往左右讓開,從後面上來一人,穿著羊毛坎肩,頭戴皮帽,手中拿著一張餅,一邊走一邊啃餅。
「九爺,就是他!」先前叫嚷的男子湊近過去,指著魏長樂道:「就是這孫子傷了水哥!」
那屠九爺上下打量魏長樂一番,依然啃著餅,一臉輕蔑道:「有沒有搞錯?就這幾根蔥有那本事?可別認錯了人。」
「九爺,絕不會有錯。」男子道:「你可別看他年紀輕輕,下手可黑了。還有他旁邊那小雜種,就是他用匕首傷人,也是個心狠手辣的雜碎。」
屠九爺竟是哈哈大笑,道:「心狠手辣?在九爺面前,還有什麼心狠手辣?」
魏長樂掃視擋在前面的人,又回頭看了看身後,前後近二十條惡漢一個個凶神惡煞,如同盯住獵物的狼群一般。
他忽然想抽根煙,但沒那玩意。
「怎麼回事?」魏長樂雙臂環抱胸前,笑道:「搞這麼大陣勢,真是要殺人啊?青天白日,這山陰城沒有王法?」
「山陰有王法,不良窟沒有。」屠九爺將手中餅丟到一邊,又吐了一口,將口中餅屑吐出,盯著魏長樂道:「你傷了九爺的親弟弟,今天總要給個說法。」
「說法?」魏長樂笑眯眯道:「什麼說法?」
「誰動手了,卸掉兩隻胳膊。」屠九爺很乾脆道:「三匹馬當作湯藥費,然後再陪三百兩銀子,這就是九爺要的說法。」
老魏古嘟囔道:「我可沒動手。」
但一個猥瑣的糟老頭子,也沒人理他。
「一隻胳膊行不行?」魏長樂很誠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