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行人稀少,夜風呼呼,幸好兩邊的房舍樓宇都點著燈,道上頗為明亮。
「也幸好山陰群山環繞,山貨倒是不少。」蔣韞道:「只要能在山陰收購一些山貨甚至皮毛,順利回返就能夠大掙一筆。所以也多少有些糧商過來買賣,但.....!」說到這裡,卻沒有繼續說下去。
魏長樂見他話說一半,回頭看了一眼,問道:「怎麼了?」
「其實還有一個問題,便是外地糧商到了這邊,不可能直接與百姓買賣。」蔣韞輕嘆道:「他們需要將糧商賣給山陰的糧商,價格不會太低,但也不會很高。只有如此,他們才有資格在山陰採購山貨和皮毛。堂尊,話說白了,外地糧商不能靠糧食掙大錢,而是依靠山陰的貨物運回去掙銀子。」
他這一說,魏長樂立刻明白,某種意義上說,這就是地方的貿易保護,但保障的不是百姓的利益,而是當地士紳商賈的利益。
「山陰的糧食買賣,其實也都是以三大姓為首的士紳控制。」丁晟忽然開口道:「山陰的耕地主要集中在這些士紳手中。三大姓名下的田產都不在少數,僱傭大量佃農,每年收起來的糧食堆滿倉庫。他們只要控制了糧價,自然可以財源廣進。」
蔣韞點頭道:「所以讓他們捐出大筆的糧食,恐怕不容易。今晚如果能籌集到一百石糧食,就已經是阿彌陀佛了。」
「一百石?」魏長樂不屑笑道:「一百石糧食打發我們三個,那他們也太吝嗇了......!」說到這裡,聲音忽然戛然而止,卻是直直看向不遠處。
只見到左前方的街道邊,出現一個小木屋,在寬敞的道路邊突兀地出現這樣一個小木屋,實在是讓人詫異。
那小木屋也就到一人腰高,四四方方,魏長樂第一反應便是看到了一座狗窩。
小木屋三面封閉,只有正對街道的那一面開了口子,用於進出之用。
在小木屋邊上,有一塊巨大的岩石,有一根巨大的鐵釘釘入岩石中,鐵釘拴著一根極粗的鐵鏈子,鐵鏈子一直通到小木屋內,似乎真的有一條狗被拴在狗窩之中。
但清平街是城東最繁華的一條街,怎可能有人在這裡養狗?
而且那粗大的鐵鏈子用來拴狗也顯然不對,哪怕是一匹體型巨大的藏獒,也用不著如此粗大的鐵鏈。
他放緩馬速,走到木房子邊,停下馬來。
天色早已經暗下來,那小木屋裡更是漆黑一片,魏長樂依稀看到裡面有影子,但居高臨下,再加上裡面可見度極低,一時也看不清楚裡面到底是什麼。
他心中著實好奇,翻身下馬,走到小木屋邊,蹲了下去。
他看到這木屋的木頭都已經發黃,有些地方已經腐壞,顯然不是存在一天兩天,乃是經過了風吹雨淋。
蔣韞和丁晟對視一眼,立馬道:「堂尊,北風樓那邊還在等著,咱們還是儘早過去。」
魏長樂並不理會,仔細往裡面瞅,這時候竟依稀看到裡面有一個蜷縮的人影,一動不動,心下吃驚,駭然道:「是誰在裡面?」
「堂尊,咱們......咱們還是先走吧!」
魏長樂赫然回頭,盯著蔣韞道:「是誰將人鎖在這個地方?」
他還沒說完,就聽得「嗖」的一聲,一支利箭突然射過來。
魏長樂反應迅速,一個閃身,已經避開,那支利箭正好落在自己身邊。
自己若是再慢一些,即使不被射殺,也必然會中箭。
他瞬間站起身,已經知曉利箭從何處射過來,抬頭望過去,卻見到街道邊有一座二層茶樓,茶樓二層的窗口邊,站著一道人影,手中握著長弓,正居高臨下看著這邊。
魏長樂眼中寒光乍現,雙拳握起,便準備衝上樓去。
「堂尊......!」蔣韞知道縣尊大人殺伐果斷的脾氣,幾乎是從馬上滾落下來,衝上前一把拉住魏長樂手腕,道:「堂尊不要衝動,這裡面是反賊頭子,在此示眾。樓上的是看守,就是不讓任何人靠近。那守衛不知堂尊身份,堂尊萬萬不要衝動。」
「反賊頭子?」魏長樂皺眉道:「什麼反賊?」
「容卑職回頭慢慢稟明。」蔣韞唯恐魏長樂衝上去,勸道:「堂尊,咱們先離開這裡。」
魏長樂掙開蔣韞的手,面色和緩下來,依然是盯上樓上窗邊的守衛,問道:「那守衛又是誰的手下?不是咱們縣衙的人?」
「不是。」蔣韞壓低聲音道:「是散校郎的手下人。」
「馬靖良的手下?」魏長樂唇角泛起一絲笑意,「如此說來,也是夜哭郎。」
丁晟此刻也已經下馬湊過來,勸道:「堂尊,不要和他計較。他也只是奉命行事,如果知道堂尊的身份,必不敢如此。」
魏長樂卻已經笑道:「你們別慌,我又不是愛闖禍的人。那守衛如此辛苦看守,我作為一縣父母官,也該上去慰問一下。你們在這裡等著,我去去就來。」不等兩位佐官多說,腳步輕快,直往那茶樓過去。
魏長樂徑直進了茶樓,夥計還沒來得及招呼,他已經迅速登上樓梯,健步如飛,直接上了二樓。
酒樓二層布局倒是十分清雅,一個個小雅間分隔開。
魏長樂判斷大致的位置,走到一處雅間門前,伸手推了一下,裡面上了栓,倒是很懂禮貌地敲了敲門。
房門打開,一個虎背熊腰的漢子出現在面前,一雙眼睛冷冷盯著魏長樂。
「我是魏長樂,山陰縣令。」
魏長樂自報家門,面上帶著溫和笑容。
那漢子一怔,卻沒有行禮,只是問道:「有何事?」
魏長樂卻已經直接往裡走,漢子身體雖然粗壯,卻被魏長樂輕易擠開。
這處雅間倒還算寬敞,屋裡還有一張木床,正中間是一張圓桌,擺著四張椅子,桌上倒有不少點心茶水,此外竟有兩把帶鞘的大刀擺在桌上。
牆壁上掛著一張長弓,牆根靠著箭盒,裡面放有十幾支羽箭。
除了開門的漢子,在窗邊正站著那名箭手,手裡拿著一張弓,此刻也正極為戒備地盯著魏長樂。
魏長樂背負雙手,徑直走到那箭手身邊,先不說話,只是從窗口探頭望下去,那小木屋自然是看得一清二楚,兩名佐官也都站在街上,正仰頭望向這邊。
魏長樂向兩名屬下揮揮手,這才瞥了箭手一眼,問道:「那木屋裡是誰?本官瞧裡面鎖了個人。」
「一個反賊。」箭手冷冷道:「鎖在此處示眾。」
「聽說這裡是最熱鬧的街道,在此示眾倒也合適。」魏長樂點點頭,繼續問道:「他是反賊,什麼時候造反?是山匪?」
剛才開門的漢子在背後已經道:「去年七月,此人在不良窟煽動刁民作亂,聚集了幾百號人造反。是散校郎領兵鎮住,後來又將此人抓獲。」
「後來是什麼時候?」
「去年年底。」
「所以並非作亂之時立刻抓捕?」魏長樂含笑道:「帶人作亂,確實該抓。如此說來,這反賊頭子已經被鎖了一年?」
那箭手淡淡道:「你到底想幹什麼?」
他十分冷淡,對魏長樂沒有絲毫的敬意。
「方才本官差點死在你箭下,想了解一些情況難道有錯?」魏長樂苦笑道:「本官是一縣之長,了解一下治下的反賊,這並不算過分吧?」
箭手嘴唇微動,卻沒有發出聲音。
「確實有一年。」後面那漢子明顯懂事一些。
「風吹雨打,他還能活到現在?」
「我們每天都會給他一頓飯,也有半碗水,能夠活命。」漢子道:「在此示眾,只要他活一天,所有人都知道反賊是怎樣的下場,就能震懾不良窟那些刁民。」
魏長樂微點頭,想了想,才問道:「他叫什麼名字?」
「契苾鸞!」
「這名字很古怪。」
「他是塔靼人,從北邊過來的。」漢子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他到山陰煽動民變,罪無可赦。」
魏長樂一怔,卻沒有想到是一個塔靼人帶著百姓作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