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黑的時候,別駕蔡森再一次來到驛館,迎接越王殿下和兩位欽使前去赴宴。
使團遠道而來,莫恆雁設宴接風,這是必盡的禮儀,欽使卻是不得不赴宴,否則從一開始就等於沒有談判的誠意。
馬牧調了一小隊人馬跟隨護衛,孟喜兒沒有興趣赴宴,留在驛館鎮守大本營。
宴席自然是設在都尉府。
途中魏長樂從蔡森口中也是得知,這右大都尉府卻正是當年的伯爵府,真正的主人正是安義伯。
當年攻打雲州,是塔靼汗羅利親率大軍,破城之後,羅利也是在這伯爵府住了一些時日。
羅利將雲州封給右賢王作為領地之後,右賢王也是在這伯爵府住了好幾個月。
待得兩國簽訂協議,大梁承認將雲州割讓給塔靼之後,右賢王才在雲州趨於穩定後,回到了大草原,將雲州交給了莫恆雁打理。
莫恆雁被封為右大都尉之後,便迫不及待地搬進了這座府邸,而且大興土木,將以前還算普通的府邸擴建幾倍,富麗堂皇,宛若一座宮殿。
魏長樂來到府邸前,一眼掃過去,便知道這座府邸確實是徹底翻新,看不到陳舊的痕跡。
傅文君如果親眼看到,也許真的找不到從前的痕跡,也不知道會作何感想。
蔡森親自領著魏長樂等人入府,馬牧和眾甲士無法入內,只有兩名甲士搬著一隻大箱子進了府。
按照魏長樂的說法,這是送給莫恆雁的禮品。
入府的時候,門衛欲要檢查,卻被魏長樂嚴詞拒絕,只說箱中禮物非比尋常,可不是尋常人能見到。
蔡森打了圓場,讓人直接搬了進去。
不過這右大都尉府內戒備森嚴,雖然沒有檢查放行,但入府之後,立刻便有人盯著箱子,以防萬一。
蔡森領著幾人到了正堂門外,向門外一名持刀護衛點點頭,那護衛似乎事先就已經被交代過,立刻高聲道:「梁國使臣到!」
蔡森抬起手,請魏長樂等人入內。
魏長樂整理了一下衣冠,這才單手背負身後,踏入堂內。
魏長樂沒有見過大梁的金鑾寶殿,但進入都尉府正堂後,感覺金鑾殿也許就是這個樣子。
大堂空曠無比,卻又裝飾的富麗堂皇,奢靡無比。
此刻大堂內已經設下了坐席,左右各有三排,每排十幾張席位,加起來竟有六七十席。
席上幾乎都已經坐滿了人,不過尚未上酒菜,眾人都是有說有笑。
待得魏長樂進來,無數雙眼睛都是落在他身上。
蔡森在前引領,魏長樂則是緩步前行,焦岩和秦淵一左一右跟在後面。
雖然堂內濟濟一堂,都是雲州的高官顯貴,但兩位欽使在大梁也都是朝廷重臣,見多了大場面,自然不怵這樣的場合,都是微仰著脖子,自有大國氣勢。
眾人目光落在魏長樂的身上,卻也是理所當然。
道理很簡單,在座眾人幾乎都知道此番大梁使團有位皇子,此刻兩位欽使跟在左右,這年輕人當然就是大梁的那位皇子殿下。
雲州是邊陲之地,即使當年尚在大梁的治下,也幾乎沒有皇族中人來到雲州巡查。
在場有許多都是雲州門閥士紳,越是這樣的人物,對於門第越是看得極重。
皇族趙氏是大梁第一門閥,在所有門閥心中,那是高高在上神祗一般的存在,即使這些人如今都成為塔靼的走狗,但骨子裡對大梁皇族還是存有一些敬畏。
如今能夠親眼見到大梁皇子,對他們來說當然也是不可錯過。
見到魏長樂單手背負身後,旁若無人,不少人心中頓時感嘆,這皇族就是皇族,目空一切,任何人在大梁皇子的眼中,都是螻蟻般的存在。
魏長樂緩步前行,雖然不與任何人目光接觸,但眼角餘光也是看到,這堂內席位很有講究。
左首顯然都是文官和士紳,而右邊席上明顯都是武將。
文官自然是以梁人為主,而武將大半都是塔靼人,衣著裝束涇渭分明。
如果不明真相,還以為這是兩國官員對面而坐。
「王爺,兩位欽使,請坐!」蔡森領著三人走到左首最上位,抬手道。
堂內密密麻麻都是人,目光始終也都是在魏長樂身上,但卻沒有一人起身。
畢竟在座除了塔靼人,其他官員也都已經是塔靼的臣子,自然不會主動向大梁的皇子行禮。
魏長樂見到這上首確實留下了三席,卻是向上位主座瞥了一眼。
那裡獨設一席,當然是莫恆雁的位置。
只是那席位還空著,莫恆雁尚未出現。
他也不多言,直接走過去,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一屁股坐在了主位。
「大膽!」右首席間立刻站起一人,厲聲道:「那是大都尉的坐席,你怎敢無禮?」
魏長樂見到說話那人一臉虬髯,淡淡問道:「你是何人?」
「千長乞骨力!」
魏長樂不屑道:「原來是個千長。既然知道禮儀,你一個小小千長,怎敢在本王面前大呼小叫?」
「這裡可不是你們梁國。」乞骨力冷笑道:「就算你是梁國皇帝,也要遵守大塔靼的規矩。」
「什麼規矩?」魏長樂翻了個白眼,「當年簽訂和議,兩國以兄弟之國相待。塔靼使臣如果去朝覲我大梁皇帝,我大梁也會以他在塔靼的官職相待。本王到了塔靼,塔靼也必須以皇子的禮儀相待,這個規矩你不懂嗎?」
在場不少人聞言,卻是不自禁點頭。
雖然山陰之戰導致雙方的關係緊張,但畢竟沒有互下戰書,兩國的關係還是以當年割讓雲州時候的協議為本。
當年協議說的也很清楚,塔靼不再向大梁稱臣,雙方是平起平坐的兄弟關係。
雙方一旦派遣使者,都將以其官職身份給予應有的待遇。
乞骨力還想說什麼,卻見右首第一席那位武將抬起手,示意乞骨力不要多言。
魏長樂看了那武將一眼,根本不用思考,就知道那人必定是塔靼右骨都侯呼衍天都。
雲州的軍權掌握在呼衍天都手中,這右首第一席,除了呼衍天都,根本不可能有其他人敢坐在那裡。
山陰之戰時,兩人對過話,魏長樂當時在城頭上無法看清楚呼衍天都的面龐,但對他的身形輪廓還是有些印象。
反倒是魏長樂當時戴著面具,而且城牆掩住魏長樂身形,從外形上呼衍天都根本不可能認出魏長樂。
雖然在場不少人覺得魏長樂所言確實有道理,大梁皇子來到雲州,確實該以皇子之禮相待,但在大都尉的府中,魏長樂反客為主坐在主座,這就實在有些古怪。
「再設一席!」忽聽得一個聲音道:「越王殿下是皇子,自當以皇子之禮相待,不能怠慢。」
聲音一出,在場眾人全都站起身來。
魏長樂並不起身,扭頭看過去,只見一人從側面走過來。
來人一身錦袍,戴著冠帽,年過五旬,身形清瘦,生著一對八字須,但面上帶著和藹笑容。
在他身後,卻緊隨一人,衣著很普通,但腰間卻掛著一把劍,腳步輕盈,一看便不是善茬。
「見過大都督!」
在場眾人都是躬身行禮。
魏長樂嘴角泛起一絲淺笑。
莫恆雁!
自己終於見到了這位聲名遠揚的賣國賊!
「都坐下,都坐下!」莫恆雁顯得很隨和。
他走向魏長樂,三步之遙停下,打量一番,拱手道:「越王殿下一路辛苦!」
魏長樂點點頭,道:「本王久聞大都督之名,今日終於見到!」
這話聽似只是客套話,但不少人甚至一下子就聽出來,其中暗含嘲諷。
誰都知道,安義伯坐鎮雲州之時,莫恆雁乃是雲州的長史。
按理來說,各州的長史都是負責軍務。
但云州的情況不同,因為地處邊疆,而安義伯自領軍務,雲州所有兵馬都是由安義伯親自統率,軍中大小事務都是安義伯親自處理,這就導致雲州歷任長史都只是擺設,沒有任何實權。
但歷任長史對雲州的情況也很清楚,曉得雲州長史不過是履歷,都是在這邊混些年頭,然後調往其他地方,當然不可能與安義伯爭奪兵權。
所以這樣的閒職素來不被人重視,甚至很多人都搞不清楚長史名諱,存在感極低。
莫恆雁擔任雲州長史的時候,當然沒有幾個人知道他的名字。
他名聲大振,自然是因為叛國投敵。
魏長樂聲稱久聞大名,這大名當然就是叛國之名。
但莫恆雁卻是淡定無比,微笑道:「莫某對王爺的名聲也早有耳聞。聽聞大梁皇帝對貞皇子寵愛有加,就連大梁的太后也是處處維護。只是想不到大梁皇帝會派遣王爺千里迢迢來到雲州。如果不是親眼見到王爺,莫某還真是不敢相信。」
蔡森也是笑道:「大都尉,北國天寒地凍,這種時節差遣越王殿下前來,確實出人意料,但也證明梁國對這次出使很看重。」
「梁國害怕我塔靼勇士所向披靡,一心求和。」乞骨力哈哈笑道:「讓他們的皇子過來,就是害怕求和不成,我們要將他們打的滿地找牙。」
此言一出,一眾塔靼武將都是鬨笑起來。
「乞骨力,攻打山陰城的時候,你在不在場?」魏長樂看向大笑中的乞骨力,「從山陰撤兵的時候,不知道你是不是也笑得這麼大聲?」
乞骨力和眾人都是驟然色變。
六千塔靼鐵騎攻打山陰,損兵折將倉皇撤退,魏長樂這一句話,便如刀子般刺中了呼衍天都等塔靼將領的心口。
焦岩和秦淵也剛剛落座,聽得魏長樂這般直言,也是微皺眉頭。
這次出使,是為求和,即使心中委屈,也要竭力忍耐,不可與塔靼發生更大衝突。
眼見得塔靼眾將都如虎狼般直視魏長樂,莫恆雁哈哈一笑,道:「王爺,難得你親自前來,莫某給你介紹一位故人!」
這時候早有人搬了案席過來,擺放在莫恆雁面前,與魏長樂平起平坐。
「故人?」魏長樂扭頭看向莫恆雁。
莫恆雁掀起袍裾,盤膝坐下,掃視左首眾文官,目光落在一人身上,道:「岑先生,故人相見,為何不與王爺打聲招呼?你們可是真正的故人,按理來說,王爺還要稱呼你一聲老師!」
魏長樂倒是淡定,但兩名欽使都已經是微微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