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晚吟到了水邊,才瞧見那些守著的軍士都不見了。
驃騎將軍背對她站著,從背影看,身形挺拔,厚重的黑色鎧甲顯得整個人想冰雕一樣,不可接近。
周晚吟磨磨蹭蹭的走了過去,剛想說話,對方便很警覺的回身過來正對著她。
「周姑娘!」他謙遜的叫了一聲,還很有禮貌的稍稍欠身打了個招呼。
周晚吟緊張兮兮的還禮。
她剛要開口問對方找自己什麼事,驃騎將軍便道:「你找我?」
周晚吟懵了:「我找你?」
完全沒有的事兒!
「方才瞧見姑娘同侍女在附近徘徊,以為姑娘是有什麼要緊事找在下。」
霍雲心裡有點失望,聲音卻很平靜。
周晚吟看了看他,輕輕搖了搖頭。
空氣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霍雲看了看周晚吟,想說話,又不知說什麼好。
周晚吟看了看霍雲臉上的面具,覺得還是不說話的好。
半晌,霍雲從袖子裡摸出來
一打銀票遞給周晚吟:「給你的。」
「給我?」周晚吟瞪大了眼睛看著他,並沒有伸手去。
「這是柴家賠給你的。」霍雲說。
「我要這做什麼!」周晚吟斷然拒絕。
「那丫頭是你的侍女,這錢該是他們賠給你的。」霍雲說。
周晚吟看了看他手上的銀票,淡淡道:「他們要做的,是給那些人償命,不是賠我錢。」
「可是人已經死了,你為什麼不要這個錢?」
「太祖定天下之時曾約法三章,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周晚吟看著他,「采月死了,我借著你驃騎將軍的勢當眾逼人家給我五千兩銀子,那我成什麼人了?」
「這銀子是我逼他們給的,誰敢多嘴。」霍雲冷冷道,「他們欠了人命債,本府不過拿他們點銀子而已,有何不可?」
「自然沒有什麼不可以。」周晚吟站直了身體,往後退了幾步。
「那你為何不肯收?」
「一個人的生命,何止值千金萬銀。」周晚吟平靜道,她目光朝著不遠處的采萍採蓮望了望,謙遜道,「采月已經殞命,這錢,我拿在手上,難免心難安。」
采月的父母重男輕女,待女兒動輒打罵,哥哥更是為了賭資隨手將她賣了。
她在這世上孤苦一人,死了之後,就算有銀兩也不知賠償給誰。
活著的人,誰配用她的賣命錢?
霍雲淡淡道:「道理雖然是這個道理,但這世上很多事,並不能一下子說的明白,你只有向前看,給你的銀錢你就拿在手裡。」
「我衣食無憂,並不需要這筆錢。」
周晚吟仰頭看了看他,還是不願意接,「若此事傳揚出去,豪強之家會不會設局讓婢僕殞命,逼迫他人高價賠償自己?」
「不會有人敢的。」霍雲的聲音發冷,「今日我能殺永安伯爵府一家震懾擅殺婢僕之人,明日我也能殺別的人震懾其他的人。」
他突然間將脊背挺直,看上去凌然不可犯,仿佛一隻醒過來的猛虎。
「仁善寬容,以德行教化百姓,這是皇帝要做的事,而我,主殺伐征討。」
他將銀票放在周晚吟的手上:「這些錢給你,你可以任意處置,千金萬銀在你的手裡,總比在柴家那等人手裡要強。」
他說完不等周晚吟拒絕,大步走了。
他的手指很涼,碰到掌心的時候,周晚吟冷的以激靈。
可是她卻莫名覺得,他的心是熱的。
——————
一應祭祀完畢,周晚吟不需再去宮中居住,便帶著采萍和採蓮回林太夫人那裡。
她在宮裡呆了好些時日,覺得自己人都拘束了不少。
剛一回家換了衣衫,守門的小童便過來傳了信,說是霍七郎在外頭候著。
她趕緊迎出門,就見霍七郎在她家門口街邊的一個餛飩攤子上吃餛飩。
夜色昏昏沉沉的,街上寒風陣陣,寥寥幾個行人快速的走著。
霍七郎孤獨的坐在桌邊,等他的餛飩。
他穿了一身青灰色的廣袖布衣,頭上長冠束著頭髮,這一身行頭讓他多了幾分溫厚平靜,饒是他長了一副攝人心魄的好樣貌,這樣靜靜的坐在街邊,也不顯得突兀。
霍七郎,好像不論出現在哪裡,都是那麼的妥帖自然。
「我正要去找你,沒想到你就來了。」周晚吟也不客氣,就在他對面坐了,怎麼不進去屋子裡?
「這裡的餛飩七文錢,比別處的要便宜三文。」霍雲說。
周晚吟:「……」
她兩次遇到這棒槌,他都是在吃餛飩!
「你竟然還知道餛飩的價格?」
這人雖然出身邊陲寒門,比不得京中豪族,但他好歹也是個小官家的兒子,這會兒都五品了,竟然連三文錢的餛飩都算這麼清楚。
霍雲稍稍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我是做官的人,哪裡能不識物價。」
他抬手指了指餛飩鍋,興致勃勃道:「攤主的肉餛飩里摻了一些野菜,因而要比別家的便宜。」
周晚吟湊近他:「那味道如何?」
霍雲靜靜的笑了笑:「我自幼便不愛吃肉,覺得味道很好。」
「你吃素?」
「那倒也不是,我也愛吃魚,只是我母親禮佛,幼時家裡也常備齋飯。」霍雲笑道。
周晚吟瞪了瞪他,覺得這人實在是要成仙了。
時而硬的跟個棒槌似的,時而又安靜豁達。他能跟豪族公主爭的你死我活,也能在街邊數餛飩。
世界在他腳下,他自由而恬淡。
「你來找我,不會是為了這餛飩吧。」周晚吟忍不住笑道。
霍雲悶聲笑了笑,把一塊白璧放在了桌上:「我是為這個而來。」
「這是什麼?」周晚吟把那白璧拿在手裡,看了看。
白璧無瑕,乃是上等的璧玉,最難得的是,白璧上頭還有四個字:有子如璧。
這塊玉璧不僅質地上乘,就連做工也十分精巧,絕非凡品。
比皇帝的未央宮裡那些擺件還要值錢的樣子。
「這是?」
「范陽盧氏少主盧如璧的隨身之物。三年前他在天絕山莊賭棋輸給了驃騎將軍。」霍雲道,「盧如璧此人,心思重,機巧玲瓏,絕非易於之輩,你與盧氏不穆,把這塊白璧帶在身邊,他才不會加害於你。」
「看在這塊玉璧的面子?」周晚吟嘶了一聲,「若我要再得罪他呢?」
「盧如璧心高氣傲,自然不會明著加害。」霍雲說,「你留在身邊,總有些好處,他至少會留你性命。」
「行吧……」周晚吟把玉璧收了起來,「那你能不能告訴我,驃騎將軍的玉璧,怎麼會在你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