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灼指尖緩緩摩挲著手腕上的迦南香木嵌金珠手串,長睫低垂,遮掩了情緒,難辨喜怒。
裴敘卿見謝灼沒有出言打斷,頓時勇氣陡漲,壯著膽子,一鼓作氣道「我沒有騙小侯爺。」
「我與她兩心相許,結髮廝守。」
裴敘卿終歸沒有膽子將光怪陸離的前世今生的論調宣之於口,只敢刪刪減減,斟酌再三說些能說的。
「我的那些寄託情思的詩文,也是寫給她的。」
「我不僅知她腰間痣,更知她各種喜好忌諱,是她親口告訴我的。」
「我出身低且家貧,那日她與我相約,生米箸成熟飯,迫使汝陽伯不得不將她下嫁於我。」
「誰料,臨門一腳之際,她反悔了。」
「如今想來,她是攀上了小侯爺這棵高枝,便不念絲毫舊情,毫不猶豫的捨棄了我。」
不知怎的,裴敘卿突然想起了,他問顧榮此生委身何人解毒時,顧榮說的那番話。
顧榮說,遇到了純善的菩薩。
菩薩憐憫,免她重蹈覆轍,予她暗室明燈。
謝小侯爺就是顧榮口中純善的菩薩吧。
驀地,裴敘卿的心底悄無聲息的冒出了名為嫉妒的鬼魅。
上輩子他費盡口舌絞盡腦汁,演了出大戲,才哄的顧榮心軟,勉勉強強同意嫁給他。
婚後最初的那些時日,顧榮很是冷冷淡淡。
那張穠麗明艷的如神妃仙子的臉上,幾乎看不見笑容和溫情。
哪怕漸趨熟稔後,顧榮長袖善舞迎來送往掌家理事,又不遺餘力助他青雲直上。但他也能隱約覺察到,顧榮是在盡妻子的義務,是在讓汝陽伯側目,唯獨不是純粹的心悅傾慕他。
他心中何嘗沒有不甘。
憑什麼!
憑什麼謝灼就能輕而易舉得一句純善的菩薩。
暗室明燈,多麼美好的形容。
越想,裴敘卿越氣,越嫉妒。
「若我所料不差,小侯爺與顧榮的初見就是在佛寧寺。」
「不出意外,顧榮還唐突冒犯了小侯爺。」
「然後呢?」謝灼輕飄飄問道。
裴敘卿忙不迭道「所以,顧榮就是個不安於室、趨炎附勢的。」
「她不貞不潔,對小侯爺更無真心可言,皆是利用。」
「利用你的權勢,報復她的生父和繼母。」
「小侯爺貴為天潢貴胄,能忍得下這口氣嗎?」
「您不生氣,不介意嗎?」
謝灼抬眼,神情玩味「裴公子還真是設身處地替本侯著想。」
「莫說,你這些話,本侯不信。」
「即便退一萬步講,她真的是在利用本侯,本侯心甘情願被她利用。」
「本侯所求,就是與她白首偕老。」
「如果她能利用本侯一輩子,這怎麼不算是一種得償所願雙向奔赴呢?」
「她需要權勢,本侯恰好有權勢,這世上還有比這更般配的嗎?」
他很清楚顧榮的滿腹算計,更清楚顧榮的利用。
但,無妨。
他很慶幸,他有利用的價值,走進顧榮的視線。
否則,這輩子怕是都沒有可能抱得美人歸了。
用得著裴敘卿在這裡嘰嘰歪歪,唁唁犬吠。
裴敘卿瞠目結舌。
大名鼎鼎的的謝小侯爺,到底是什麼品種的傻子!
雙向奔赴?
他竟不知,還能這樣理解雙向奔赴。
真真是清新脫俗,讓他無言以對啊。
裴敘卿嘴唇翕動,無力的強調「小侯爺,我說的是真的。」
「是嗎?」謝灼挑眉「重要嗎?」
「若換成本侯來說,那不叫始亂終棄,那叫幡然醒悟棄暗投明,好事一樁,甚是值得慶賀呢。」
「說句推心置腹的話,介意與否,從不在本侯的思考範圍里。」
他會心疼。
他會妒忌。
但,都不是介意。
愛到最後是共情,他理解並包容顧榮所有的選擇。
這就足夠了。
禽獸不如的裴敘卿,怕是一輩子都不會明白這一點。
裴敘卿徹底啞口無言。
忍不住懷疑,謝灼是誦了十年的經書,把腦子誦傻了。
他是來挑撥離間的,不是來傾聽謝灼對顧榮的神情。
顧榮該跟他活得一樣慘!
而不是離了他,越過越好。
裴敘卿覺得自己的心就像是在被煎炸蒸煮,難受的緊。
「她跟過我啊!」裴敘卿失聲喃喃,似是不死心的想再刺激謝灼一下。
謝灼嗤笑「春秋大夢裡什麼都有。」
「說完了嗎?」
「本侯還要去宮門口接娘子回府呢。」
裴敘卿聞言,眼睛一亮,猛的一拍大腿,說道「陛下垂青於她。」
「小侯爺知道嗎?」
「這才大婚第二日,她就獨自進宮,必是與陛下廝混。」
「小侯爺是不是在替陛下遮掩醜事,才不得不……」
謝灼眼裡的冷意幾乎要化為實質「裴公子可能不知,這門婚事是本侯跪在甘露殿外,整整淋了一夜的雨,求來的。」
「你以為,為什麼會是太后娘娘懿旨賜婚,而不是陛下聖旨。」
「你膽怯卑劣,便覺得世上皆是膽怯卑劣之徒。」
「陰溝里的臭蟲,就該一輩子待在陰溝里,爬不出來噁心人就是你的不對了。」
裴敘卿嘴唇開開合合,偏生嗓子裡卻像塞了烙鐵版,燙的他喘不過氣說不出話。
氣急之下,口不擇言「她當你是純善的菩薩。」
「你是嗎?」
「你不是!」
「你是殺人不眨眼,能小兒止哭的皇鏡司司督。」
「你騙了她。」
「她那個人,看似圓滑世故,實際上眼睛裡容不得一點沙子。」
若是能容得下,他們二人也不至於走到那一步。
「你這人,還是自相矛盾,可笑的很。」謝灼給裴敘卿斟了盞茶,推了過去「喝口茶潤潤嗓子,再繼續胡編亂造的。」
「本侯可以再挪出些時間聽你說。」
裴敘卿急的抓耳撓腮,濃濃的無力感油然而生。
什麼叫出師未捷身先死!
這就是!
時間,一點點流逝。
謝灼不慌不忙。
裴敘卿說話卻越來越顛三倒四。
直到,車廂外響起一道溫婉內斂的聲音「小侯爺。」
裴敘卿皺眉,猛地探頭出去「清玉公主!」
而後,視線不停在青玉公主和謝灼之間打轉。
「小侯爺,裴大公子今日接觸的所有人已盡數追蹤掌控,這是查到的冊子。」
青玉公主身旁站著的是丞昇。
宴尋喟嘆:丞昇真真是越來越能幹了,顯得他越來越像走後門的了。
謝灼接過冊子,袖中滑落下一把匕首,反手一刺,割下了裴敘卿的舌頭,緊接著又挑斷了裴敘卿的手筋。
這一些動作,很快。
快的讓人反應不過來。
「裴公子,其實,本侯早就想讓你死了。」
一語畢,沒有再看裴敘卿一眼,轉而看向臉色有些蒼白的清玉公主「殿下,空手套白狼,是不是不太好?」
「本侯的夫人對女子素有憐憫之心,容易心軟。」
「但你也不能靠著隻言片語哄的她接納你。」
「時日不短了,你還未履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