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死他。」
有人把手裡的東西狠狠朝著江監正的腦袋砸了去,砰的一聲響,江監正額頭便鮮血流淌。
江執玉揚起臉,看向那個抓起石頭又想扔的老百姓。
不知怎麼的。
那老百姓在對上江執玉那雙清澈得像要洗淨世間一切的眼神時,竟嚅嚅地將石頭扔到了地上。
隨後。
各種各樣的東西就朝著江夫人母女三人的身上砸。
「啊啊……」
江撫簫平日裡最喜歡把自己打扮得美麗奢華,這會被髒東西砸了滿身,且臭氣熏天,把她噁心得歇斯底里地尖叫掙紮起來。
江撫琴跪在她的身邊,聽著妹妹的嘶嚎,她微微蹙眉,強撐著虛弱的身體,靜靜地跪著。
不管那些人扔什麼在她的身上,她都默默地受著,只是在抬眼看著下面那黑壓壓一群如螻蟻般的百姓時,眼裡露出淡淡蔑視。
江夫人身子左搖右晃,不斷地躲閃,但扔在她身上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根本躲不住,各種各樣的味道夾雜在一起,粘液順著脖子流進衣服里,差點讓她昏死了過去。
「父親,你怎麼樣?」
看著江監正半張臉都是鮮血,江執玉眼裡的哀傷更甚。
可江監正卻出奇的冷靜,不止默默地承受著這一切,反而抬頭看向遠處,看向天空。
江執玉一怔。
也抬眸看向天際。
許是父子連心,他們兩個的眼裡都露出一絲希翼。
「父親,如果妹妹真的死了,那咱們死也沒什麼關係,至少在地下,還可以一家團聚,是不是?」
「恩。」
江監正輕輕點頭。
轉頭。
他深睨著自己的兒子,眼裡都是惋惜和愧疚。
執玉重新吸納了氣運,從此順風順水,必是人中龍鳳,甚至會官拜極品,因為他同樣也是貴命。
可若真是貴命,那今天他就不該死!
「別擔心,我沒事。」
江監正朝著兒子溫和一笑,隨後看向天空的時候,眼裡露出深深的疑惑,對於天命,他有些看不懂了。
「父親,下輩子,我還想做您的兒子。」
聽著江執玉哽咽的話,江監正滿心滿嘴的都是苦澀,他看著兒子輕輕搖頭。
「不,別做我的兒子,我對不起你的地方已經夠多了,下輩子投身大富大貴之家,有父疼有母愛,自由自在,幸福安康吧。」
「時辰到了。」
有人高喊了一句。
吵鬧的聲音一下子安靜。
微涼的風倏地急促起來,在江執玉的面前施轉著,吹得他苦笑著閉上了眼睛。
劊子手舉著染過無數鮮血,寒光凜冽的大刀,在她們的脖子上比了比,每當那大刀靠近,一絲一絲的寒意就刺進脖頸處。
江夫人母女嚇得悽厲尖叫哭泣了起來。
江撫琴垂眸看著地面,呆呆的,不哭不鬧,甚至臉上露出讓人看不懂的苦笑。
人群涌動。
宋夫人、宋成玉、宋明霽、宋清歡幾人一身華麗,由下人護著擠到了前排。
和她們一起來的,有宋娘娘身邊的大宮女容顏,還有皇上身邊陳公公的徒弟魚公公,內務府副總管陳忠,還有幾位帶刀侍衛,像是護著他們一起來的。
宋夫人這次趾高氣揚,眉開眼笑。
侍衛開道,將她們全都護在最前面的位置,宋成玉冷眼看著上面跪著的一排江家人,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原本的計劃里,他並沒有要江家人的性命,想著只要江照瑩乖巧聽話,把東西全都交出來,死一個江照瑩便算了。
可是這些人都太不識抬舉,硬要跟他對著幹,那便一起死吧。
黃泉路上,大家也好有個伴。
「大人,我想和岳父說兩句話。」
宋成玉上前施禮,行刑官自是知道他們出身尊貴,抬手放行,宋成玉便慢慢地上了台階,蹲在了江監正的面前。
「岳父。」
這兩個字含著嘲諷,讓宋成玉都忍不住笑出聲。
「你們放心地走吧,下去一家團聚……」
說著。
宋成玉從懷裡拿出一張寫滿了字的白緞,一邊說一邊繞到江監正的身後抓住他被綁著的手腕,將他的大拇指扣出來。
「我一定會好好打理江照瑩的嫁妝,也會好好接收你江家所有的產業。」
江監正眼神一利,隨即想要握緊拳頭,可是宋成玉怎麼可能放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甚至不惜扳斷江監正的手指,印上顏色之後,將他的手重重按在了文書上。
隨後。
宋成玉眼裡的狂喜便再也掩飾不住。
「那就多謝了,岳父。」
得到了想要的東西,宋成玉也不和他囉嗦,起身慢慢地退回了原位。
看向容顏和宋夫人的時候,幾人都抿了抿唇。
江監正冷冷的看著宋成玉,宋成玉將手裡的東西在他面前故意揮了揮,然後疊好放進了懷裡。
「斬!」
時辰一到,令牌就被重重扔到了地上。
一聲怒喝。
長刀高舉。
寒光疾掃過在場每一個人,寒意也自心底深處迸發。
劊子手舉刀大吼了一聲,刀卷著極強的陰森之意,劃著名弧度,朝著江家人的脖頸狠狠砍去。
「太子殿下到!」
「住手!」
沈琉光飛身上台,一腳踢向劊子手的手腕,大刀哐當一聲砸到了地上。
隨後。
騎兵氣勢洶洶上前開道,老百姓慌忙往兩邊退卻,騎兵速度極快,看似霸道,但卻無一百姓受傷。
一輛掛著太子府標誌的寬大馬車朝著刑台而來,雪白高頭大馬緩緩前行,卻莫名的給人一種鐵騎踏沙而來的壓迫感。
行刑官臉色大變,慌忙起身,領著大家齊齊下台,帶著老百姓齊數下跪。
「下臣見過太子殿下。」
「草民見過太子殿下!」
馬車安靜,但卻戾意流淌,程庭安上前。
「都起吧!」
「殿下,您怎麼來了?」
行刑官這輩子都沒見過大人物,這會子太子殿下親臨,他連說話都顫抖不止,程庭安走到他的面前。
「殿下要把人帶走,給他們鬆綁。」
「啊。」
行刑官愣了一下,隨後想了想,蹙眉道。
「可是,可是時辰到了,要開斬了。」
風呼地颳了過來,馬車上太子府的標誌飄揚起來,程庭安蹙眉。
「東宮自會負責,你囉嗦什麼,鬆綁。」
行刑官頓時哆嗦著起了身,手一揮讓下面的人鬆綁。
江夫人幾個臉上露出狂喜,江撫簫甚至眼神痴痴的看著太子殿下的座駕。
宋夫人朝魚公公看了一眼,魚公公上前,揚起手上的令牌,陰陰柔柔斥道。
「咱家是皇上身邊的人,皇上擔心斬首不順利,所以命咱家過來悄悄看著,這江家人今天必須身首異處。」
說完。
魚公公的眼神漸漸凌厲,淡淡掃過,落在太子殿下的馬車上時,立即躬著身子上前深深一拜。
「殿下,青山鎮地動,死傷百姓無數,事因皆由江監正、江照瑩引起,皇上大怒,要將江家斬首示眾,太子殿下怎麼也有興趣來觀斬?」
魚公公笑眯眯的說著,但那張陰柔的臉卻是微微一側。
隨即。
不遠處的內庭衛就齊齊沖了過來。
沈琉光和程庭安眼神微戾,身後的侍衛自然也就迎面衝上。
兩方隊伍立即對峙,中間殺氣漸濃。
魚公公輕嘖了一聲,不緊不慢的抬起頭笑看著太子殿下的馬車。
他們今天來,可是做足了準備的,代皇上監斬,就算是王孫公子恐怕也沒辦法阻攔他們。
宋娘娘於他有恩,所以他這一次定會幫宋娘娘達成心愿,只要雲中王得勢,宋世子得償所願,將來他在宮中的地位,可就水漲船高,無人能及了。
「殿下,皇上已經知道地動的來龍去脈,也知道傳言說之所以會發生地動,其中一個原因便是因為一個字。」
因為一個祁字,太子殿下名叫盛天祁,而那鎮子原來叫祁山鎮!
魚公公點到即止。
之所以敢和太子殿下對峙,還有一個原因。
當今太子可不是現皇后的親生兒子,皇后生的皇子一位是玥明王,一位是臨安公主,所以魚公公想,何皇后絕不會心甘情願看著太子霸在這個位置上,在她的心裡,玥明王才應該是太子殿下。
他提前向宋娘娘效忠,又暗中向何皇后、玥明王示好,也算是給自己留了一條很好的後路。
魚公公的話緩慢而又陰柔,卻成功地讓百姓們眼裡露出不忿和怒意。
這麼說。
地動跟太子殿下也是有關係的,太子殿下也是害他們中的一個啊。
沈琉光聽著他話語裡的挑釁,看著百姓們開始微變的目光,眉沉蹙了起來,手不自覺的握緊了劍柄。
魚公公見著笑道。
「怎麼,沈統領,咱家的話太真了,想滅口了?」
數道目光立即移到沈琉光的身上,沈琉光怒火中燒,但為了太子殿下,他不敢輕舉妄動,只是看著魚公公冷聲開口。
「魚公公,禍從口出。」
魚公公長長的哦了一聲,輕撫著帽子上垂下來的紅色絲帶,笑容越發的深了起來,他看都沒看沈琉光,只是臉上的笑容越發深沉起來。
依著沈琉光的脾氣,如果真敢動手,早就過來殺了自己。
遂。
他指了指底下密麻的百姓,微有些孤傲地揚起臉龐道。
「皇上說,既然坐在了這個位置上,就該將百姓放在心上,怎麼能因為一個字,就引發天譴,要了無數人的性命呢。」
「魚公公,你知道青山鎮死傷多少人嗎?」
程庭安捏著劍,冷聲問魚公公,魚公公搖頭。
「咱家不知道具體的數量,但聽說死傷無數,血流成河,而這一切,都與太子府和江府有關係,再說了,那可是地動,根本無處可逃的,怎麼也死了一大半了。」
說完魚公公便轉頭與行刑官笑道。
「時辰到了,還等著做什麼?」
行刑官渾身哆嗦,抬頭看向太子的馬車,馬車看起來安安靜靜,但行刑官這種常年殺人,看盡血腥的人一下就能感覺到馬車裡的殺意濃郁。
「快點動手啊,殺了這些罪魁禍首。」
老百姓又開始焦灼起來,行刑官見太子殿下沒反應,這才起身虛軟著腿回到了台子上,撿起地上的令牌,剛要扔,他又小心翼翼地看向太子殿下的馬車,作揖問道。
「殿下,下臣是殺還是不殺?」
「殺!」
陰冷的嗓音從馬車裡傳出。
行刑官驚慌間急忙怒喝一聲,把手裡的令牌扔到了江監正的面前。
劊子手重新舉起了大刀。
咔。
手起刀落,一顆腦袋就那麼滾落了下來,鮮血劃著名弧度,腦袋滾出去多遠,鮮血就濺出去多遠。
宋夫人、宋成玉、容顏幾個嚇得捂住了臉蛋,可鮮血還是濺到了她們的手背上,髮絲里,衣服上,驚得她們幾個慌忙拿出帕子不斷地擦拭了起來。
魚公公帶來的人唰的一聲齊齊跪伏在地上,一個個不敢說話,行刑官立即上前親自給江監正鬆了綁,將他扶了起來。
隨後。
還讓人親自扶著江監正下了高台。
沈琉光看底下的百姓。
「我家殿下說,既然身為大鄴百姓,就該耳清目明,知是非,懂道理,而不是風吹兩邊倒,隨意被人蠱惑,諸位若是想知道這件事情最後是什麼結果,請前往大理寺,今天大理寺開門審案。」
馬車上。
江執玉想要替江監正擦拭掉額頭上的血漬,江監正輕輕攔下他,輕聲道。
「我雖知你命不該在這裡絕,但卻不知後面還會發生什麼,你要小心一些。」
「我知道的,父親放心。」
江執玉微微一怔,隨後知道父親想保留血漬的意思,便收了帕子。
他的眉眼冷沉,身形筆直坐著的時候,氣質與以前那可是天壤之別。
江監正看著已經恢復了正常的兒子,心知該安慰,但也無法高興起來。
大理寺的大門果然是敞著的。
下馬車的時候。
江執玉掃了一眼門口,整整齊齊的擺放著十幾兩馬車,將馬車的各家標誌收進眼底,他扶著江監正慢慢進了大理寺。
一抬眸。
便看到皇上眉眼陰沉,坐在主位上,身邊竟然是在禁足期間的宋娘娘,左邊站著的是欽天監的其他人,右邊則是都察院、刑部、六部尚書……等等一共十幾位重臣。
每個人都神情嚴肅。
直到空氣里流淌著血腥的味道,大人們這才微微恍神,齊齊看向沈琉光放在地上的一個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