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很小時,就縮在沙發上看著人前氣態從容的父母面露猙獰地爭吵,摔打家裡的各種物品。再後來,就是父母中必有一人摔門而出。
小小的人總是會瑟瑟發抖。
直到父母離婚,她被外婆帶回家,她才感受到床鋪原來可以那麼軟,衣服可以穿得那麼舒服,還有熱湯熱飯吃。
小姨會在冬天偷偷帶她去買雪糕吃,在雨天去路上踩水,然後兩人被外婆追著打。
哪怕她已經長大,變得很開朗,心底最深處卻總記得爸媽爭吵時可怕的樣子。
她想,她絕不能變成那樣。
直到遇到沈逾白。
明明他遇到的事比她難十倍百倍,可他總是能溫柔地開解她。
雖然與他互相表白了,可蘇錦內心還是害怕這樣的親密,害怕有一天她和沈逾白也會爭吵,互相詛咒,然後形同陌路。
每當她想逃避時,沈逾白總能一把抓住她,並及時安撫住她,告訴她不用害怕,他跟別人不一樣。
她安心了。
卻也心疼沈逾白。
他所在的時代太苛刻了,不只對女人苛刻,對男人也苛刻。
哪怕沈逾白已經中了舉,已經能在族裡做主,照樣有許多規則壓迫他。
一個「孝」字就能將他死死壓住。
可怕的是還有「忠」、「義」、「仁」、「信」。
但是蘇錦決定相信沈逾白,相信他一切都能處理好。
蘇錦心中的陰霾一掃而空,再錄視頻時已經笑顏如花:「好,我相信你。」
以沈逾白的聰明,應該能想到辦法。
她才不費腦子想遮事。
還是忙著回江城的事吧。
個人的行禮好打包,那些碎瓷片卻很麻煩。
為了不讓碎瓷片有一點磕碰,他們需要把每個碎瓷片單獨用泡沫包起來,再整齊地放進箱子裡,過程繁瑣耗時,還很要操心。
蘇錦最近很忙,並沒有太多時間與沈逾白聊天,好在沈逾白也很忙。
解元的名聲傳出去後,來拜訪沈逾白的人險些踩爛了沈家的門檻。
有些是來瞻仰解元一番,有些來攀關係,還有些便是來說親的。
沈逾白起初還應付,到後來,便以讀書為由將接待的事兒推給了族長。
過了幾日,族長便帶來了一個厚厚的冊子,上面記載的儘是來說親的人家。
上一次建康府出解元還是二十四年前。
如今淮安縣不僅出了名解元,更是只有十八歲,這如何能不讓各家覬覦。
沈族長自是知道以沈逾白的才智,此生必會入朝為官,親事便要斟酌再斟酌。
冊子裡的人雖多,他真正看上的只有三人,或是致仕官員之孫女,又或是文學大家中的女子,還有個竟是同知么女。
「這三家均是家風清正,等你往後入朝能互相幫襯,你看哪家更合心意?」
沈逾白將冊子推回族長手邊,目光清冽:「逾白已有心儀女子,族長將這些都回絕了吧。」
「是哪家的女子,我差人打聽一番,若果真不錯,便上門提親。」
沈逾白赧然:「明年會試,若我有幸能中,方可求娶。」
族長心中一動。
中了進士才可登門求娶,怕是女子門第極高,將來對逾白的幫扶也能更大。
逾白年紀還不大,再等一年說親也不晚。
族長一番盤算後,就以沈逾白要安心備考會試為由,將那些上門求親的人都給拒了。
親事可以不說,慶賀卻是一定要有的。
之前中秀才擺了三天流水席,此次兩人中舉,沈逾白更是中了解元,定要更隆重。
流水席整整準備了百來桌,十里八鄉但凡過來說句吉祥話,就可吃席。
消息一出,整個淮安縣都沸騰了。
沈族好大的手筆!
再一想,那可是一族兩舉人,還有一個是解元,若換成其他族,砸鍋賣鐵也要大加慶賀。
開流水席那日一早,族長、族老們帶著沈逾白和沈知行先去宗祠祭拜,這才帶著全族人去了村口。
鼓聲擂動,族長高喝一聲:「立碑!」
蒼勁有力的聲音似要穿透雲層,向著天邊傳去。
立刻有族人抬著塊長約三丈,寬兩丈的石碑上前,立於村口。
石碑雕刻「逾白公」三個大字,下書小字:「沈公逾白,淮安縣沈家灣人,於開元四年中安陽鄉試第一名。」
這碑一立,便是全族榮耀。
沈逾白越過自己的石碑看向旁邊那個更大些的石碑,上書「守信公」三個大字。
是他爹的進士碑。
鑼鼓更甚,敲得一眾來看熱鬧的其他村的人羨慕不已。
沈族竟出了個十八歲的解元公,比當年守信公更威風,將來成就必會超過守信公。
沈族又要崛起了。
沈逾白的碑立完,再來就是沈知行的碑。
一界兩舉人,實在羨煞旁人。
而沈族人此刻心潮澎湃,激動不已。
沈知行在兩塊石碑面前轉了下,跑到沈逾白身邊低聲道:「逾白你有沒有覺得你的碑比我的要大些?」
「朝廷給我的立碑銀比給你的多些。」
沈逾白頗委婉道。
舉人立碑,朝廷是會給銀子的。
因沈逾白是解元,光給的立碑銀就有一百兩,而沈知行只有五十兩。
也因此,不止大小有區別,所用石料也截然不同。
沈知行呆愣了一下,又擺擺手:「管它大小,我如今也是知行公了。」
沈逾白頓了下,道:「進士碑比舉人碑大不少。」
沈知行卻感嘆一句:「我連舉人都是僥倖得來,如何還能中進士?」
自從回了鄉,沈知行整日在村里晃蕩,逢人就說自己如何走運撿了個舉人。
旁人為他找補,他還給人解釋:「若不是那幾日下雨沖了許多人的考卷,又因雨水不乾淨吃了拉肚子被蓋屎戳子,我是萬萬中不了的。」
末了還要加一句:「不過逾白中解元是真才實學。」
以至於到了最後,族長看不下去,親自找了沈知行一番勸說,大意是:沒事別出門,好好在家待著。
沈知行堂堂一舉人就這般被他爹拘在家中讀書,直到今日才得以出門。
他本也只想中個秀才,如今都中了舉,往後再謀個缺當個小官,帶著妻兒老小過安穩日子也就是了。
秦家再有權勢,也不能奪了他舉人的名諱。